他脸微红,显然喝了酒,不过心情愉悦,看着袁雪问:“你的脚没事了?”

袁雪把脚踝自如地转了两圈:“好多了。”

“我让袁雪今晚留下来陪我,可她一听说你回来了就想走。”静雯仿佛埋怨陈元似的。

陈元赶紧道:“那你们随意,我就不打扰了。”

静雯扭头得意地向袁雪挤眼睛:“怎么样,这回你没理由走了吧?”

袁雪笑得有点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陈元还是识趣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袁雪并未跟静雯聊通宵,一过十点,小雅和陈元都相继过来催静雯睡觉。

龙静雯还想任性耍赖,袁雪可不敢配合她,好言好语勉强哄得她睡下了。

回到客卧,袁雪冲了澡,躺在床上,却睡意皆无。

拧开电视,节目一如既往的无聊,她觉得有点烦躁,于是翻身下床。她身上穿的睡衣是龙静雯的,她和静雯身材相仿,睡衣很合适。

房间里应有尽有,饮料、小干点。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注视淹没在夜色中的松山,和白天看到的景致迥异,这里人迹稀落,住户不多,偶有几点光远近不一地亮起来,闪闪烁烁,有如鬼火一般。

不知怎么地,她心头浮起“囚笼”二字。

这座美丽的别墅,真像一个囚笼,只是这究竟是囚住谁的牢笼,她尚不能确切得知。

她忽然萌生出去走一走的想法。

悄然步出房间,整栋别墅鸦雀无声,如同睡着了似的,走道里仅有的一盏灯发出微弱的亮光,却足以给袁雪照明路径的能量。

软底拖鞋踩在地砖上不发出一丝声音,她感觉自己轻盈得像只猫,一步步踏上前往三楼的楼梯。

白天,龙静雯曾带她上去过,那里有个超级宽敞的露天晒台。晒台进去就是龙震宇的豪华房间,门紧闭着,静雯说他很少回来住。

袁雪想再去晒台上走走,虽然那里属于龙震宇的地盘,不过既然他人不在,对袁雪也就起不到什么震慑作用了。

她如愿来到宽敞的晒台上,夏日夜风凉凉地拂过面颊,袁雪觉得比在空调间里呆着不知要舒服多少倍。

这里的视野比房间里的开阔多了,可以清晰看到由山下蜿蜒而上的盘山公路,路灯把公路婀娜的身姿展露无遗,清风拂动远近的树梢,四周静谧得可以听出树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袁雪低首,发现晒台就空悬在葱郁的树林上方,底下是黑色的林海。如果跳下去,也许会被迅速吞噬。

想到这里,她止不住牵动嘴角。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怎么还不睡觉?”

虽然是谴责的口吻,却异常低柔:“夜里风寒,小心着凉。”

袁雪从未听到他如此温和的口气,心头莫名一颤,慢慢转过身来。

身后的龙震宇在看清她的脸之后亦是勃然变色,脸一沉:“怎么是你?”

袁雪反问:“那你以为是谁?”

在夜色的掩护下,借助来自房间的一点微光,袁雪略带放肆地打量龙震宇。

他穿着长袍睡衣,露出光光的胳膊和腿,比袁雪想像的要壮实得多,手上擒一只专喝威士忌的杯子,里面有小半杯暗褐色的酒液。

这么晚了,他当然不可能继续戴着墨镜,所以袁雪能看清楚他眼里冰冷的神色。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口气和眼神一样冷,目光飞速在她身上闪过。

袁雪由此判断自己又撞上了他阴郁的一面,但她仍用轻松的口吻开玩笑:“我不是自己翻墙爬进来的。”

想起身后的林海,她不禁暗忖,龙震宇会不会一发怒把她扔下去,又是这么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他当然没有,而是缓步向她移近,直至把她逼到晒台的栏杆边。后背传来冰凉的触觉,袁雪心里止不住打鼓,藏在背后的手紧紧攥住栏杆。

她仰头看向龙震宇,一股沉沉的压力蓦地萦绕周身。

“这种时候,我觉得我们不妨互相坦率一些,”龙震宇盯着她,黑亮的眼眸在夜幕中显得格外阴鸷:“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袁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

“别跟我装傻。”

“…好吧,我叫袁雪。”

龙震宇闷笑,双眸中却一丝笑意都没有。他伸出手,捏住袁雪的下巴,仔细审视:“你是不是觉得耍我挺好玩的?”

“我没有。”下巴被捏得生疼,袁雪使劲挣脱,有些恼怒:“是你认定了我不怀好意,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他松开她,但双臂圈在她身子两边,令她无法逃脱:“我相信我的直觉。”

袁雪冷笑,措词也不再客气:“难怪你妹妹没有朋友,永远只能孤零零地呆在这个像囚笼一样的地方,因为她的哥哥把外面的世界看成洪水猛兽,所有想接近她的人都是要害她!如果我是你妹妹,恐怕早就被你逼疯了。”

龙震宇玩味她的这番话:“你是不是想说,你是拯救她的大善人?而你拯救她的方法…就是打算抢走她的丈夫,让她尝尝世界冷酷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样的?”

袁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和陈总什么都没有,是你想多了。”

“哦——”龙震宇拖长声调,仰头望一眼天,又低首:“你们是清白的,对吧?但我很怀疑…你们能清白多久呢?”

他几次三番的恶意揣测终于激怒袁雪。

“如果你不喜欢我出现在这里,可以明说,不用这样一次次捉弄我。”

“没!我很高兴你在这儿。”龙震宇手上加力,紧拥住她,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如果你真要搞什么猫腻,在我眼皮子底下活动比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搞让我心里更踏实。”

他阴森的口吻令袁雪周身凉凉的,她用力一挣,总算脱离了他的“拥抱”。

现在,她有点后悔上来找什么清风明月的感觉了。

她脚步略带仓促地朝前走,龙震宇没有追上去,闲闲地对着她的背影说了句:“晚安,袁**。”17、

龙震宇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时不时扎袁雪一下,让她浑身难受,又抱怨不得。所以,有差不多两周的时间,袁雪对龙静雯的邀请不再慨然赴约,她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与龙家保持距离。

以龙静雯的敏感,当然没多久就察觉了,她没跟袁雪在电话里多嘴,转而让陈元找她谈话。

袁雪坐在陈元办公室,捧着他亲手调制的温香可口的咖啡,听他软声细语说话的时候,一颗心顷刻间就软了下来。

“是不是因为她大哥的关系?”陈元自然也不傻,一下就抓住问题本质。

袁雪一笑算作默认,她当然没法把龙震宇背后跟自己探讨的话题如实告诉陈元,根本说不出口。

陈元在她对面坐下,笑容歉然:“你别见怪,她哥哥的脾气就是这样,有时候说的话我也不爱听,不过他心眼不坏。”

袁雪在心里冷哼一声。

“你总不去看静雯,她一直不太开心,这两天跟我商量,说想由她作东,请你和她哥哥都过去,要她大哥给你陪个不是。”

袁雪手一抖,咖啡差点没泼出来,笑得不尴不尬:“千万别!”

龙静雯真要这么干,不是把她往风口浪尖上推么。

她想了想:“我手上还有两天假期没休,要不明天休半天,我下午去看看静雯姐。”

陈元一听,脸上的忧郁顿时化为笑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袁雪放下杯子:“陈总,您别老谢我,我会有压力。我和静雯姐,就像她说的,也算种缘分吧。”

傍晚五点,日暮西坠,阳光不再持续热烈,袁雪陪龙静雯坐在别墅三层的露天晒台上,白天看到的景致和晚上截然不同,松山别墅**尽收眼底,视野极佳。

小雅刚给她们端来两碗消暑甜汤,冰镇过的,沁人心脾。

“我哥说,像我这样的人就该多晒晒日光浴。”静雯摘掉墨镜,在遮阳伞下伸了个懒腰,表情惬意。

袁雪渐渐发现,静雯提到哥哥的次数要远多过丈夫,她不禁想到陈元的顾虑,是否龙震宇也曾向妹妹敲过边鼓,以至于龙静雯对她和陈元的关系也有所怀疑?

但仔细回想这半天相处的时光,袁雪并没有察觉到静雯对自己的态度与以前有什么不同,仍是那样热心、亲昵。

袁雪暗自苦笑笑,她原以为人正可以不怕影子歪,但正所谓“做贼心虚”,那个不够镇定的人反而是她自己。

她起身,在宽敞的晒台上转悠了一圈,靠在扶手上眺望远方。

晚风吹来,颇有劲道地撩动衣衫,令她感觉自己就像在一艘船的船桅上迎风而立。她闭起眼,张开双臂,在风中用力呼吸,朝着远方微笑,问静雯:“我像不像泰坦尼克号上的露丝?”

静雯笑着走近:“你太瘦了,我真怕一阵风就把你刮跑!”

两人咯咯笑着,凭栏而立。静雯低头望了眼楼下的斜坡和密密匝匝的树林,立刻转过身去,背靠栏杆:“好晕!”

袁雪讶然:“你恐高?”

“有点。”静雯以手抚额:“所以我一个人的时候不敢上这儿来。”

“你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会立刻结束生命?”她依旧背着外面,却幽然发问。

袁雪看看她,又低头打量晒台离地面的高度:“会吧。”

即使摔不死,也会因为惯性滚入山坡上的密林,一路下去,不知道会撞上什么。

“袁雪,你怕死吗?”

袁雪想了想,摇头:“生和死就像一张纸的两面,不可分割。有生就有死,怕也逃不过。况且,死亡是对现实烦恼的一种解脱。我相信人世有轮回,这辈子洗脱不掉的罪孽和污点,都能通过死亡来解决。”

静雯笑道:“照你的意思,所有做过错事的人只能靠死来救赎了。”

“也不尽然,得看个人有没有悟性。有的人看得开,能找到开解自己罪孽的办法,也有人心里始终有结打不开,郁郁寡欢存活在这个世上,对后面这种人,死其实是个不错的解脱办法。”

静雯不笑了,神情陷入思索,喃喃低语:“死真的可以让人解脱?可是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记得庄子里提到过死亡的话题,好像是说,人人怕死,是因为不知道死后遭遇什么,但谁能说,我们活着,其实是在某个梦里,死只是梦醒,反而能化险为夷呢!”

袁雪说着,扭过头来,发现静雯正用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

“袁雪,你有没有想过自杀?”

“一个人一生中,多多少少都会有几次轻生的念头,我当然也不例外。”

“为了什么?”

“也没什么,那时候年纪小,淘气,芝麻大点儿的事看得比天重,现在想想很好笑。”

袁雪盯着她沉思的脸,又道:“也不是个个人都能像你这么锦衣玉食过来的。”

静雯面露怅然:“你错了,我小时候家里也穷,我妈去世得早,我爸犯了事跑路,不知去向。如果不是哥哥,我可能死一万次了。”

“难怪你们兄妹感情这么好。”袁雪羡慕道:“而且你现在还有陈元这么好的先生。”

静雯惆怅地一笑:“我还羡慕你呢,袁雪,你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用不着担心给谁惹了麻烦。”

“难道你对现在的生活还不满意?”袁雪宽慰她:“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只要你想要的东西,龙先生和陈总哪怕是上天入地都会给你弄来,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过上这样的日子却得不到呢!”

“你想吗?”静雯眼神犀利地盯着她。

袁雪心神一动,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不,我不想。”

静雯像抓到她漏洞似的咯咯笑:“我说什么来着!”

“我不想,是因为,我想了也没用。”袁雪替自己辩解,又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对什么不满意?”

“…自由。”

袁雪并不意外。

“你是不是想说,不是你自己不想出去的吗?”静雯控制不住倾诉欲:“其实我以前也没这么谨小慎微的,但因为哥哥的缘故,我有不少地方都去不了,即使出门,身边也总得有人跟着,我嫌麻烦,久而久之,就不想出门了。”

“但龙先生现在不是已经退出来了吗?难道还会有危险。”

“谁知道呢!”静雯耸肩:“我不想给他添麻烦。而且习惯在家里以后,对出门反而有种恐惧感。”

袁雪不知道是不是该可怜她,和龙静雯认识得越久,她就越觉得她像一只被保护得太好的笼中鸟,以至于失去了很多自卫能力。

“那么,你现在还想出去吗?”袁雪心头蓦地闪过一个大胆的主意,即使明知后果,但面对静雯的怅然,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是说,偷偷出去。”

“偷偷?”静雯眼神惶惑。

“我的意思是,就你和我,咱们俩出去,谁也不让知道。”

静雯明白之后,灰暗的眼睛里渐渐注入光芒:“去哪儿呢?”

“当然是去你最想去的地方了。”
18、

下了班,袁雪坐车直奔商盛路,在红唇夜总会附近找了家茶餐厅,要了一客烤鳗鱼套餐慢慢吃着。

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一抬眼便能看见马路,这条商业街一到晚上就人潮如流。等她结了账,开始喝口感一般的咖啡时,龙静雯俏丽的身影映入眼帘。

袁雪立刻放下杯子迎了出去。

“静雯姐!”

龙静雯正茫然四顾,搜寻她的身影,猛回头,发现袁雪就站在自己身后,喜悦立刻溢于言表。

“你怎么出来的?”

“我跟司机说去看画展,要两个小时,等结束后给他打电话,他信了。”静雯很得意:“我从画廊正门进去,又很快从后门出来,然后打了辆车直奔这儿。”

“你真聪明!”袁雪夸她。

静雯脸有点红,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咱们去哪儿?”

“红唇夜总会,就在前面不远。”袁雪指给她看:“你说要热闹点儿的,我就想到这家,年轻人很多,不过大厅里的音响有点闹,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

“没关系,”静雯心情不错:“既然出来了,就得去感受不一样的气氛。我有足够的时间享受宁静。”

两人一起往夜总会走,静雯抬手腕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七点,陈元大概十点回家,我们在这儿玩一个半小时,然后回去,应该来得及。”

袁雪笑话她:“你一定很少撒谎吧?我看你脸色都不自然了。”

“真的吗?”静雯用力按摩双颊,接着不以为然地笑:“其实让陈元发现也没什么,只要别让我哥知道就行了。”

七点多,夜总会还不算热闹,大厅里也只坐着稀稀拉拉的客人,表演者正处于准备阶段,彩色灯光不断在眼前晃过,显得梦幻而不真实。

袁雪要了间包厢,对静雯解释:“咱们先玩自己的,等大厅有表演了再出来看。”

静雯没意见。

两人在包厢里唱卡拉OK,静雯不会唱流行歌,只能听袁雪尽情发挥,袁雪唱着唱着也没意思了,就拉静雯跳舞。先还有模有样跳跳探戈和伦巴,后来就乱舞一气了,逗得静雯笑弯了腰,躺在沙发里半天起不来。

大厅里的表演终于开始了,DJ喊声震天,袁雪赶紧拉静雯跑出去,占据了一个视野还算不错的位置观摩。

静雯刚开始嫌声音闹,还捂着耳朵,渐渐被DJ狂热的煽动所渲染,跟着年轻人一起舞动身姿,又叫又跳地发泄起来。

袁雪等静雯把目光投向自己时,用唇形问她:“开不开心?”

静雯读懂了,欢快地笑着猛点头。

途中,袁雪上了趟洗手间,嘱咐静雯别走开。可等她重新挤回原来的地方时,静雯却不见了。

袁雪挤着人**四下里搜寻,整个大厅雾蒙蒙闹哄哄一片,哪里都没有静雯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