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震宇低首望见妹妹晶亮的眼眸,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顿了片刻,索性来个反守为攻:“那么,你觉得她怎么样?”

“很好啊!”

“没感觉她有什么古怪?”

静雯眼神有点迷茫。

“她就这么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你一点都不觉得不正常?”

“缘分呗!”静雯嘻嘻一笑:“你不是常说我该有一些自己的朋友吗?袁雪就是我中意的那类朋友,我们有很多共同爱好呢!”

龙静雯冷哼一声,没再发表意见。

“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龙震宇镇定地喝饮料,他不想过早掐断静雯的愉悦。

陈元扶着袁雪走了回来,她刚才一击太用力,身子差点甩出去,结果倒在草皮上,把脚给崴了。

静雯忙给她让座,关切地问:“要不要紧?”

“没关系。”袁雪歉意地笑:“都是我不好,太想出成果了。”

陈元神色紧张:“不如去医院吧,脚踝都肿起来了。”

龙震宇不冷不热地道:“用不着,至多关节错位而已,上点油就没事了。”

静雯立刻差人去找油。

袁雪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连说自己没事,但龙静雯夫妇都当个大事似的,谁也不离开,陈元甚至有点自责:“是我的错,她才初学,不该鼓励她去做冒险的动作。”

袁雪不太自在地往龙震宇的方向扫一眼,恐怕他又多心,果然看见龙震宇嘴角噙着不咸不淡的笑。

“袁**,你以前应该打过高尔夫吧?”龙震宇道:“刚才那几下,招式挺标准,不至于就这么折了。”

袁雪被他讥讽得窝囊,又不好发作,勉强答:“这是第一次玩,主要是陈总教得好。”

龙震宇似笑非笑:“陈总教得好?那也得你这个学生有心才行。”

弦外之音过于清晰,袁雪终于有点恼了,她这一上午都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得罪了他,可还是避无可比。

正想来几句尖锐的回击一下,龙静雯替她说话了:“哥你少说两句吧,人家脚都成这样了,难道还有人故意把自己摔伤的!”

龙震宇这才休战。

长治很快拿着药油跑过来,顺势给袁雪检查了一下脚踝,满怀信心地说:“小问题,就手就能治了。”

他把油倒了些许在掌心,正准备大显身手,龙震宇抬脚将他拨开,往下一探身子:“把油给我。”

长治一愣,把油瓶子交给了他。

袁雪也怔怔地看着龙震宇,不知道他又要使什么坏。

龙震宇摘掉墨镜,半跪在袁雪面前,把油倒进手掌,一边熟练地对搓,一边笑着解释:“今天惹我妹妹生气了两回,又得罪了袁**,我怎么也得补偿一下——长治,你愣着干吗,边上去!你那两招还是我教的呢!”

长治讪讪地笑着闪开了。

袁雪紧张不已,脚直往后缩,又不好意思要求让长治来:“真没什么事,不用擦油,我歇两天就好了。”

龙震宇哪容她反抗,粗鲁地把她脚抓过来,搁在自己腿上,热热的手掌立刻敷了上去,仰面还对她笑:“你放松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我还能卸了你的腿?”

他的玩笑让袁雪毛骨悚然,连龙静雯和陈元都觉诧异,又不便说什么,在一旁干看着。

终于,在袁雪猝不及防之时,龙震宇左右开弓,两只手各抓住她的脚板和脚踝:“咔嗒”一扭,袁雪痛得泪花直冒,龙震宇已经放开了她的腿,轻松宣布:“可以了。”

袁雪忍着泪站起来试了两步,果然没有牵绊的感觉,但伤处还有**辣的灼烧感。

“谢谢…龙先生。”她几乎是啜泣着向龙震宇道谢,这家伙下手够狠,一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龙震宇拿湿巾擦着手,象征性地朝她笑笑,他那保护伞一样的墨镜还没来得及重新架上,袁雪从他一览无遗的眼眸里看到淡淡的漠然和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袁雪的腿虽然治好了,但再要打球肯定不行了。

龙震宇让陈元带妻子继续下场练:“一星期也就出来这么一趟,多动动,要晒太阳家里晒去!”

龙静雯想撒娇:“哥,你陪我练吧,陈元老说我这不对那不对的,我生生都让他骂笨了。”

龙震宇笑斥:“你别找由头偷懒,我要陪你练,非把你骂哭不可!”

陈元上前拉着不情不愿的妻子,又回了绿草地。

伞下只剩了龙震宇和袁雪两人。袁雪刚“受恩”于他,没法立刻素起脸来,怎么也得有点姿态,主动和他搭讪:“龙先生怎么不去打两把?”

龙震宇仰面倒在躺椅里,神色惬意:“你来之前,我已经打完18洞了。”

说完,他闭上眼睛,似乎无意和她深聊,袁雪暗松了口气,调过头来,喝着可乐观赏还未行远的龙静雯夫妇。

陈元无论是瞄准还是挥杆的姿势都似行云流水一般,看得袁雪目光定定的,龙静雯却对有如此一个英俊潇洒的教练毫无珍惜之意,不断皱眉,发出含糊的嘟哝,如果不是陈元软声哄着,她随时都有弃杆走人的可能。

袁雪心里暗叹一声,也不知道想感慨什么,还想喝可乐时,发现罐子已经空了。她回身把空罐子搁在圆桌上,眼角余光扫到沉默不语的龙震宇,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目不斜视盯着自己。

袁雪一阵不自在,没话找话,指指陈元夫妇:“陈总和陈太太真般配。”

龙震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再般配的夫妻也未必敌得过外力的破坏。”

他话中带刺,袁雪脸上挂不住:“龙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便说说。”龙震宇若有所思地啜一口咖啡,一副对自己的话不负责任的态度。

袁雪觉得憋屈:“以龙先生的观念,您大概不认为男女之间会有纯粹的友谊吧?以至于这么容易捕风捉影,怀疑一切。”

龙震宇声音低沉暧昧:“岂止是男女之间,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纯粹的友谊。”

袁雪立刻针锋相对:“那您的生活过得未免也太辛苦了,无时无刻不得提防别人。”

“不会。”龙震宇笃定地往椅背上靠去。

“你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非常简单,人人做事都有个目的,你只要把他的目的找出来就会知道怎么处理问题。有点麻烦的是,有些人的目的藏得比较深。”

“您的话太深奥,我听不懂。”

“是吗?”龙震宇歪着脸对她勾勾嘴角:“我一直以为袁**是聪明人。”

袁雪再度落败,憋着一肚子气转过脸来,不想再跟他过招。但面对怡人的草坪,她已失去欣赏的好胃口。

陈元和龙静雯已经跑远,成为广袤绿色上的两个小白点。

阳光逐渐炙热,袁雪的心情也越发浮躁,连脚踝处的疼痛也余情未了似的杀回来,她下意识地俯首揉了揉。

“脚还疼?”身后传来龙震宇的问询,声音温和了一些。

袁雪没搭理他,兀自矮身揉着,心里恨恨地想,她没必要取悦一个对自己满怀恶意的家伙。

只有一点,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龙震宇为什么要帮她治脚。
15、

午餐是在俱乐部的包间里吃的,袁雪和龙震宇一家坐一起,其他人另开了一个房间。

闲聊的间隙,陈元忽然和龙震宇提到公事:“罗益告诉我,刘向东那里的预付款额度是你准许的,所以那一笔我就批了。但这个消息不知怎么传到连凯方总的耳朵里了,前天他打电话给我,想要拿到和刘向东一样的待遇,我很为难,毕竟连凯是我们宏泰最大的供货商,你看这事…”

袁雪正和静雯交流一部小说,冷不丁听到公司的事,不觉支棱起了耳朵。

龙震宇把一块刺身塞进嘴里,想都没想就说:“你是总经理,这点小事你作主就好喽,问我干什么!”

陈元一时语塞,神情有点怏怏的,袁雪想起胡颖对罗益的评价,看来连陈元都受他挤兑,她对这位堂堂的总经理遭遇如此处境深觉同情。

静雯一向是不管公司的事的,但见丈夫面色不豫,忍不住插嘴问龙震宇:“哥,你给罗益的权利是不是有点大,他有时候连陈元的面子都不给。”

龙震宇轻笑两声:“财务看紧点儿不是坏事。再说,罗益也不可能事事占上风。”他目光有意朝袁雪一扫:“阿元为袁**抱不平的事,我不是把罗益给刮了一顿。”

袁雪心头一阵抽紧,她没想到自己那点小破事是经过了龙震宇才搞定的,而且还是陈元亲自去说的情,难怪龙震宇怎么看自己怎么不顺眼了。

静雯倒是没往歪处想,挺关切地问袁雪:“罗益还给你受委屈了?”

袁雪赧然,含糊着把事件经过给静雯说了一遍,陈元也似有点不自然,龙震宇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吃到一半,陈缜来敲门,进来后与龙震宇耳语了几句,后者脸上的闲适立刻消失得没有踪迹。

他看了眼时间,吩咐陈缜:“告诉他们,下午一点到我办公室。”

“好!”

龙震宇抓过餐巾抹了抹嘴,抛在桌上,站起身来。

静雯讶然望着他:“哥!你又要走?”语气失落。

“嗯,出了点事。”龙震宇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严重吗?”

“没什么。”他对妹妹笑笑:“你们好好吃。”

袁雪感觉有两道犀利的目光朝自己追来,果然听龙震宇说:“替我照顾好袁**。”

静雯懵懂地“哦”了一声。

午餐结束后,三个人也没心思打球了,静雯想回家,邀袁雪同去。

袁雪不想当灯泡,正琢磨找借口,陈元被一个电话叫走,这下袁雪成了龙静雯唯一的陪伴,她更不肯放过袁雪了。

陈元走前满含歉意地对袁雪千叮万嘱:“你别急着走,多陪静雯会儿行吗?”

袁雪对他温柔的口气向来没有抵抗力,况且她左右也无事,欣然答应下来。

结果这一留,时间一下子就滑到傍晚,陈元又打电话回来,说晚上也有应酬,估计会到很晚,静雯又强留袁雪吃过晚饭再回家。

晚饭是在龙家别墅吃的。

因为有袁雪的陪伴,静雯热情高涨,使唤得保姆小雅团团转,还把一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古董唱机给翻了出来。

龙静雯调试一番后,客厅里传来二三十年代歌星们绵软的嗓音,当中还夹杂些微嘶拉嘶拉的杂声,让袁雪恍惚觉得自己穿越回了民国。

“欣赏这种老歌,一定要听唱片才有感觉。”龙静雯边听边满足地叹息。

袁雪在唱机跟前徘徊:“现在很难见到这种老式唱机了。”

“是呀!我哥特地让人去拍卖行淘的,花了不少钱。”

“你哥对你真好。”

静雯轻叹一声:“我从小就和哥哥相依为命。他比我大六岁,十五岁就开始养家。如果不是没办法,后来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

她对龙震宇的过去似乎并不避讳,这已是她今天第二次主动向袁雪提起了。

“他是个好哥哥。”静雯呢喃低语。

袁雪陪她静默了片刻,笑道:“幸亏你还有个好哥哥,不像我,总是孤家寡人。”

静雯这才想起袁雪是孤儿,脸上现出懊恼的表情:“哎呀,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你比我更…”

她一把抓起袁雪的手,眼神热烈:“你现在是我妹妹了嘛!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千万别瞒着我,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袁雪瞅着她天真的眼神,忍不住笑起来,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说:“谢谢静雯姐。”

静雯很高兴:“要不,你今天晚上别回去了,我让小雅给你准备个房间,咱们可以聊得晚一点儿。”

袁雪先还推却,但她的理由被静雯轻而易举驳回,她也不想惹龙静雯不高兴,只得答应下来。

初次见面时的印象在逐日的相处中慢慢有所改变,袁雪发现,龙静雯并不像自己一开始以为的那样温和,她很情绪化,会出各种小点子,还常常改变主意,而且每每得逞,因为无论是龙震宇还是陈元,很少会违逆她的心愿。

晚饭后上楼,静雯邀请袁雪去自己房间,两人边听音乐边聊天,龙静雯一直心情不错,直到小雅端着药碗上来。

“你拿下去吧,我不想喝。”龙静雯有点不耐烦地对小雅挥挥手。

小雅一脸苦恼:“可陈哥交待过,一定要按时喝药的。”

“说了不喝了嘛!我闻到这个味儿就想吐!”

静雯厌恶的表情让袁雪联想到《雷雨》中的繁漪。眼看小雅傻乎乎地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袁雪笑着给她打圆场:“小雅,你还是拿下去吧,这种中药主要是起个心理安慰作用,一顿不喝也没事的。”

“哦。”小雅怏怏地端着药碗下去了,不下去也没辙,她又没法逼静雯喝。

龙静雯喜笑颜开地搂住袁雪,拿她当恩人一般,其实袁雪只是不想看见无谓的剑拔弩张罢了。

乘龙静雯去找一本法国某漫画家的城市画册,袁雪上了趟洗手间,就在龙静雯的房间里。

洗手间宽敞明亮,靠近浴缸的米黄色瓷砖上绘着一束简洁的百合,鼻息间也有淡淡的花香飘过。

镜子两旁的置物架上全是女性用品,护肤乳、洗面奶、沐浴液…连牙杯和牙刷都只有一套。

袁雪低头拧开水龙头,慢慢搓着手指,若有所思。

门外,爵士风格的乐符仍在轻盈地蹦悦,并穿过各种缝隙传入袁雪耳中。

随即,音乐小下去,小雅的声音传过来:“龙**,袁**的房间我给收拾好了,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接着是静雯的声音:“她在洗手间里,等她出来吧。”

 

16、

袁雪把毛巾搭回晾架上,想起某次小雅对自己说:“每次你一来,龙**就特别高兴。”

“为什么你不叫她陈太太,要叫龙**呀?”袁雪笑问。

小雅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摇头:“这个我不晓得,我一来龙**就这么交待我的。”

她管陈元叫“陈哥”,称龙震宇则为“龙先生” 。

袁雪出来时,音乐还在继续,静雯坐在圈手椅里翻画册,小雅站在门口等她,把刚才的话又向袁雪重复了一遍。

“静雯姐,那我跟小雅去看看?”

“去吧。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和小雅说就行了。”

给袁雪准备的客房位于二楼的第四间,靠近角落,有扇朝西的窗户,此刻被印满鸢尾花的窗帘整个遮没,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上面铺着洁白的被单和薄被。橙黄色灯光下,这个房间布置得有如酒店一般整洁气派。

“挺好的。”袁雪表示满意。

“空调我给开好了,晚上如果觉得冷,**就在床柜上,伸手就能够着。哦,还有这个,这是电视**,接了有线的,好多个台呢。”

袁雪笑道:“小雅你真细心,不过今晚恐怕没时间看电视了。”

小雅憨厚地笑:“要是发现还少什么,你就来找我,我的房间在楼下。”

“行,谢谢你,小雅。”

小雅走在楼梯上,听见下面有动静,快步跑下去,随后嚷嚷起来:“陈哥,你这么早就回来啦?”

袁雪正要推门进房间,听到小雅的叫唤,心头一跳,顿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心情,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好像是陈总回来了。”她对静雯说:“时间还早,要不我还是回家去吧。”

静雯先是讶异,继而强烈反对:“咱们不是说好了嘛,要聊一整晚呢!你不要临阵脱逃!”

袁雪有点为难:“我觉得不太方便,你和陈总…”

“没什么不方便的,”静雯飞快打断她:“陈元他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们聊我们的,就当他不在好了。”

正纠缠着,陈元敲门进来:“你们好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