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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花雨,飘飘然降落下来。
郗萦抬眸,被这美丽的景象深深震撼,几秒钟后,花瓣着地,寂然无声,一地艳丽的尸体,宛如一场隆重奢华的惨败。
这一瞬,她想到了自己遭受过的各种挫折,她在心里挣扎着,也试图抗拒,最终,她妥协了。美好的东西都不会长久。这是自然界的法则,无论你服不服气,只能接受。
郗萦的目光转去搜索宗兆槐的表情,刚才,他也处在这场花雨之下,她想把自己从鲜花中得到的启示与他分享。
起先,她以为宗兆槐和自己一样,被这创意弄呆了,但随即觉得不对劲,他那种神情绝不可能算作愉悦,仿佛是深陷在某个噩梦之中,那恐惧太庞大太深沉,他连逃的机会都抓不到。
“你没事吧?”郗萦轻声问,简直像怕吓着一个梦游的人。
宗兆槐没有立刻从那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他怔怔地把目光从地面转向郗萦,脸上还堆积着可怖僵硬的铁青,他最隐秘的一面就这样暴露在郗萦面前,赤条条的,毫无躲闪可能。
这晚的所有浪漫与美好就此葬送。
他们匆匆离开树林,一路上再没有过愉悦而深入的交流。
郗萦觉得惶惑,疑心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躺在床上时依然为自己不知道的失误耿耿于怀。直到她决定自己没有错(即使有也是无心的),而她也从未指望过要从宗兆槐那里得到些什么。她把自己的未来与那个实际上已经占据她内心的人撇得干干净净,总算得以在黎明时分入眠。
不过翌日上班,郗萦还是找了个机会,拐弯抹角向宗兆槐打听。
他似乎完全忘了昨晚的失态,回忆了好一会儿才对郗萦解释,当时他的头疼病犯了。老毛病,跟着他大概七八年了,偶尔吃点药,但发作不可预期,也只能随它去。
“没去医院看看?”郗萦问。
“看过,连核磁共振都做了,没用,也许是神经性毛病,医生叮嘱我注意休息。”他耸着肩,轻描淡写,转而兴致勃勃邀请郗萦到他房间,“来看看金鱼!”
推开卫生间旁边那扇门,就是宗兆槐在公司的卧室,一如郗萦预料的那样,房间很朴素,几件必要的家具,看上去质量不错,但色泽款式都有些陈旧。衣架上挂着他的外套,窗边的写字桌上有几本财经类的书籍。
鱼缸也摆在桌上,两条鹅头红无忧无虑相互追逐嬉戏,它们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
郗萦问:“为什么不放在你办公室?”
“我怕分神。”
她半蹲下来欣赏那两条鱼,明亮的光线下,可以看见鱼肚子上有一圈圈白色的浅痕。她还从玻璃缸面的反光中看见了宗兆槐——他正目不转睛注视着郗萦的侧脸。
何知行辞职了,这一结果符合永辉多数人的心理预期,好像因为他的这个决定,世界从此就能安生一些。
不过也有人替他打抱不平。
“如果不是梁总后来居上,以何知行的资历,销售总监的位子没准就是他的。”
“谁让他脾气太直呢!说话老是那么冲冲的,容易得罪客户。宗先生还是看业绩的,业绩不行,资历再老也没用!”
企业中的人来人往司空见惯,郗萦自己也是要走的,她不紧不慢刷新着各个人才库中的简历,偶尔的,也会接到一两个猎头电话,但她还没决定离开永辉的具体日期。
也许做满一年再走比较合适?这理由没什么说服力,但郗萦权且接受了下来。
她甚至预先站在一年后的时点,回顾自己在永辉的得失,过去她常常这么干:回顾一年的收获,回顾一件事带给自己的影响——在一个被 PPT 和各种数据包围的环境里,你不得不将这种总结能力操练成习惯。
痛感。这是她在永辉最主要的所得,然后才是其他——在经过充分的心理建设之后。
不过想到自己给永辉带来的变化,以及宗兆槐如今对她这种谨慎呵护的态度,大部分痛感会转化成某种类似悲壮的情怀——她至少没有白牺牲。而正因为她下了决心要离开永辉,离开宗兆槐,这种牺牲的纯净度才达到了最高。
何知行打电话给郗萦,说要请她吃饭,郗萦以为是同事间惯常的那种送别宴:先是官方吃,然后关系好的再聚着吃,没完没了的。反正官方那顿她已经陪着送过了,这种私宴她不想再掺合,没什么共同语言的几个人坐在一起,单调无聊。
但何知行说:“就咱俩,我个人请你。”
郗萦犹豫不决,她吃不准何知行请客的目的,但他口气里有种超脱般的情绪让郗萦动了心。
她沉吟着,不置可否。
何知行看透她的心思,又说:“来吧,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知道你不是随便的女孩子。”顿一下,他又说,“我啊,有点事要告诉你。”
郗萦判断,应该不会是个陷阱。
人是需要通过一定时间的接触才能充分了解彼此的,郗萦因为轻浮被冒犯后,曾对何知行如临大敌,不过后来戒心就明显淡多了,何知行身上有典型的三江男人的特点,好大喜功,自我感觉良好,喜欢占点小便宜,但胆儿不大,多半图个嘴上痛快。
她答应赴宴,但事先申明不喝酒,最晚不超过九点,何知行哈哈笑过一阵后,都答应了。
“哎呀,仔细一想,我还没正儿八经请你吃过饭呢!这师傅做得可够失败的!”
何知行把腊味拼盘往郗萦面前推了推,他们在市中心的一家粤菜馆,郗萦选的。
郗萦说:“这顿我请吧,算送师宴。”
何知行一脸欣然,“也行,一会儿去开张发票,找个名目让永辉买单。”
郗萦笑笑不语,他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听说华星想挖你,你辞职是打算上他们那儿吧?”
关于何知行的去向有很多议论,他自己始终不肯吐口,郗萦这么问也无非是想给饭桌上找点话题,并不指望得到答案,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在乎。
何知行摇了摇头说:“不打工了,没意思。我打算自己干。”
郗萦意外,“你要开公司?”
这么说,永辉又会多一个竞争对手了?
何知行哈哈一笑,“公司我可办不起,没那么多资金,而且风险也大!我呀,准备开个儿童用品超市,现在不就小孩子的钱最好挣嘛!”
郗萦松了口气,“那不错啊!你了解这个市场吗,还是老婆跟你一块儿干?”
“我先干阵子试试水再说,我老婆公务员,饭碗比我的稳当。家里总得有个经济上靠得住的才行。”他看着郗萦,“嗨!以后结婚生孩子,别忘了通知我,婴儿用品我全包。”
郗萦笑了笑:“谢谢——你在电话里说有事要告诉我?”
何知行搁下筷子,神色郑重了些。
“我先问你,打算在永辉待多久?”
“没想过,先待着看吧。”郗萦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其实,以你在 TEP 七年的工作经历,外面好公司那么多,你随便挑!”
郗萦笑笑,“你说得容易。”
“你以前一根筋非要干销售,那找起来是有点麻烦,现在不干回老本行了嘛!完全没必要耗在永辉啊!”
郗萦忍不住反问:“永辉有什么不好?”
“呵呵,庙小妖风大。待久了你就知道了,也就工资比别的地方高点儿,老板长得帅点儿,把小姑娘们唬得五迷三道的。背地里那帮人还不是个个勾心斗角,谁搞定了宗兆槐,谁就能叼走一块肥肉。”
郗萦心里多少有了底,看来何知行就是想找个人发发牢骚,每个迫不得已离开公司的员工,鲜有不泼完几盆脏水再出发的。何知行下面的话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就说梁健吧,那真是个势利货色,眼里除了宗兆槐就没别人,恨不得一人独霸老板,当年邹维安可是硬生生让他给逼走的。”
郗萦蹙眉,“邹维安自己选择了背叛永辉,这总是事实吧?”
何知行神情变得有些牵强,“他那么做是不地道,但梁健如果不踩他,他在永辉待得好好的,也不会想跑啊!梁健这个人,别看他表面上和和气气的,整起人来手段黑着呢!”
郗萦不再接茬,低头吃自己那份鲍鱼汁拌饭,她吃得认真,只想快点吃完找个由头走人。
“你不信?!”何知行悻悻,“你以为富宁的单子是怎么夺来的?”
“富宁”二字冷不丁撞入郗萦耳膜,她顿时呼吸不匀,一粒米呛进气管,咳得半死,何知行忙把茶杯递给她,还想为她拍背,被郗萦伸手格开。她乘自己脸还红着,故作镇定问:“富宁是怎么回事?”
“外面都传开了,说永辉是通过不正当手段才抢到这一半的订单额,有种说法是......”他从高谈阔论改为窃窃私语,“永辉不但贿赂了阮思平,可能还涉及威胁他。”
郗萦沉声追问:“有证据吗?”
“证据当然是没有了,如果谁掌握了证据,早跑去举报了对不对?但这件事绝不是空穴来风。”
何知行推开挡在两人面前的杯杯盏盏,手肘撑住桌子边缘,上身尽量往郗萦那边倾,他把郗萦苍白的脸色理解为见识寡陋的表现。
“老邹有天晚上加班到深夜,那是宗兆槐交给他的一个紧急任务,他完成得差不多了,本来说好第二天早上交的,他大概是想表功——你知道老邹那人的,而且宗兆槐的办公室差不多二十四小时都开着,谁有事都能去敲他的门,所以老邹一干完就跑去找老板了。”
他说得兴起,端起茶杯来猛灌一口,放下,接着说:“那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但梁健的房间还亮着灯,他不在里面,老邹立刻猜到他准是去找老板摇尾巴了。老邹就到宗兆槐办公室门口,门没关紧,虚掩着,他侧耳朵听了听,果然听见梁健在里面。”
郗萦用半真空的大脑猜想,门也许是紧闭着的,而邹维安悄悄按下了把手。
“他跟宗兆槐在讨论一个计划,估计已经谋划很长时间了,那个计划,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毛骨悚然啊——他们打算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给阮思平下个套,逼他把合同给永辉。老邹都听呆了!”
一股寒气直逼郗萦的五脏六腑,她也喝了口茶,却浑然不知其味。她竭力保持镇定,“他们想给阮思平下什么套?”
“具体不太清楚,老邹怕被发现,没听完就赶紧溜了。后来他提醒我千万别搅进这张单子,搞不好弄一身臭。我当时已经有了离开永辉的想法,也确实不想卷进什么丑闻,一旦出了事,客户恨的是我,我还怎么做人啊!我就一打工的,犯不着嘛!”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何知行想了想说:“好像就是你跟梁健去黎城前一周吧——你当时在黎城,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郗萦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何知行表示理解。
“他们搞那些勾当肯定不会告诉你的,不过你还是要当心梁健,万一东窗事发,他把责任推你头上的可能性很大,否则怎么解释他非要拉着你一块儿去呢?”
他的视线越过郗萦投向远处,有点感慨又有点不甘,“居然让他们干成了!”
何知行坚持送郗萦回去,路上他又表白说:“我倒不是因为在这个单子上没捞着什么好处怨恨谁,我都快走的人了是不是?我是担心你,咱俩总算师徒一场,我不想你被蒙在鼓里。”
郗萦闷声不响。“还有,你跟宗兆槐也别靠太近,一来容易招小姑娘妒忌,他对女人没兴趣,不会跟你来真的,二来他可能比梁健更那什么,”他掂量着,勉强抛出个判断词,“复杂。反正,千万别相信一个商人会有什么实心眼儿,他干的每一件事都有明确的目的,我在永辉这几年,没少领教过他的手段。”
郗萦渐渐理出了头绪,所谓不正当手段的风声多半是何知行虚张声势,他走得太憋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想在梁健身边埋点恶心他的玩意儿,但又不想闹大了惹祸上身,郗萦便顺理成章成了接收者。
何知行在渔港第一个十字路口放缓速度,他来回于这个小镇也有四五年了,以后大概不会再光顾这犄角旮旯。等红灯时,他右手有节奏地拍着方向盘,嘴里哼着小调,仿佛在吟诵一曲离别悲歌。
郗萦则沉默地盯着十字路口中心的那块地界,她似乎看到自己正站在那里,朝着四个方向茫然四顾,不知该选择哪一条路。
“你想请一周的假?”宗兆槐看看假条,又看看郗萦,“出什么事了?”
“最近身体不太舒服。”郗萦说,“常常,觉得头晕。”
宗兆槐双眉拧起,“严重么?”
她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苍白,虚弱,一点血色都没有。
“我也不清楚,去看了才知道。”
她看见宗兆槐的食指在桌面上叩了几下。
“走吧,我送你上医院。”他当真取了车钥匙准备动身。
郗萦站着不挪步,“我预约了专家门诊,要后天才轮到。”
“那我......”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会去。”
宗兆槐的样子似乎有些烦恼,他竭力想为郗萦做点什么,但却徒然。
“好吧。”他妥协了,“有什么问题一定告诉我。”
“我会的。”
郗萦正要走,宗兆槐又问:“那晚上,我可不可以去看你?”
郗萦的目光依然盯着别处,“我一会儿就走了,回我母亲那儿。会一直待在市里,直到….检查结果出来。”
一周后,郗萦如期返回公司。
宗兆槐不在,他前天去了日本,要今天傍晚才回得来——出发前他给郗萦打过电话。
梁健刚结束部门例会,下属们正往门外散去,有个身影却逆向走了进来,他抬头,是郗萦。
“小郗回来啦!”梁健愉悦地招呼她,“快进来坐。”
郗萦慢慢走进去,坐在靠墙的一张转椅里,椅垫上还留着前面坐客的余温。
梁健忙着收拾杂乱的桌面,嘴上和郗萦搭讪,“我听宗先生说你身体不太好,进城做检查去了,怎么样,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身体没事。”
“那就好,呵呵。想喝点什么?”
“随便。”
梁健挺热情地给她沏了杯明前茶,“宗先生给的,口感不错,就是有点清淡。”
郗萦看着他把杯子放在自己面前的玻璃圆桌上,然后说:“梁总,我有点东西,想给你听听。”
“哦?什么好东西?”
梁健推了推眼镜架,好奇地看着郗萦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个小巧的 IPOD,连着一副白色耳机,她一声不响递给梁健。
梁健疑惑地接过。等他戴好耳机,郗萦便打开了播放按钮。梁健凝神听着,没多久,郗萦满意地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令她有种报复般的快意。
梁健拉下耳机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做完这件事后,他的手又在门上停留了一阵才慢悠悠转过身来。
一度他走错了方向,想坐到郗萦身旁的一把椅子里去,但很快就改变主意,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也许那地方让他觉得要稍微安全些。
“我不明白......”他指指扔在桌上的 ipod——但郗萦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他不但明白,还听懂了音频里的每一个字,“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
刚才他在门边逗留,想必设计过一系列应对策略,或许还考虑过全盘否定,但来不及思索可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于是选了这样一个含糊其辞的开场语。
郗萦被何知行一语点醒,她发现自己在富宁那个恐怖事件中存在致命疏漏,她开始考虑另一种可能性——令她不寒而栗但并非无稽之谈。
她先去蓝湾会所找那个给她下药的服务生,他当然不在了。
“小丁早辞职啦!是挺突然的,但我们这地方流动性本来就大,年轻的男孩女孩一会儿来了,一会儿又走了,家常便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