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村民的恶作剧呢?”陈爝冲我笑,表情像是在戏弄我。
“怎么可能有那样兴师动众的恶作剧?你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除了罗阿诺克事件,还有一九三九年发生在也门一个热带部落的神秘失踪事件,也和弇山村的故事很像。在以前这里也是英国的一个殖民地,到一九三九年的时候这里仍然驻守着英军。这一年八月的一天,在这里一个叫作拉达的部落,全体居民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天,英国士兵像平常一样来拉达吃他们盛产的枣子,可是,却发现家家户户都不见了人影!没有动乱的痕迹,一切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很多户家里的桌上甚至还摆放着准备好的饭菜。如果是大规模的集体迁移,为什么没有收拾好行囊?”为了说服陈爝,我又从网上读了一个故事给他听。
“这茶真不错,清香扑鼻,口感柔和,不苦不涩,原料的嫩度也很好。对了,是宋伯雄队长托唐薇送来的,你要不要尝一口?”听了我的叙述,陈爝还是无动于衷,整个人似乎都陶醉在茉莉花茶的香气中。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尊重人!”我有点生气了。
“我在听啊。”陈爝态度极其敷衍,“这茶应该是福建产的吧?在这杯花茶里,我可以闻到春天的气味。”
说起福建,在清朝道光年间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根据网上的描述,福建省晋江深沪镇坑边村畲下自然村,村民也是在某一个晚上集体神秘失踪。据说村庄里有很多姓谢的村民,事件发生后,多名谢姓先祖,只有生辰,死亡日期却留下了空白。当然,这个故事我并没有说出口,因为陈爝压根儿没兴趣听我讲。
“我在和你谈论村民消失的事件,你却和我谈茶?”
“韩晋,我觉得与其和你谈这些子虚乌有的事,聊聊这杯茉莉花茶更有实际意义。”
“你凭什么认定这些资料都是假的呢?”
“人类集体失踪事件在历史上太多了,不胜枚举,有时候真假难辨很正常。不过,我认为这都是因为信息不对等所造成的。换句话说,如果条件完备,真相完全能够推理出来。”陈爝言之凿凿,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有时候觉得你太自大了,对不了解的事就妄下断言,而且不尊重人,你这种性格会遭人唾弃的!”
听我这么说,陈爝不怒反笑。
“妄下断言?哈哈,好吧,我承认。且不论你那些所谓证据的真实性,就单说弇山村事件,你认为真的会有不可知的力量带走村民?这可能吗?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如果不是那位貌美如花的沈琴小姐,恐怕你对这件事的热情也会打折扣吧。韩晋,你这样会遭到很多女性读者的唾弃喔,简直像电车痴汉一样。”
“你胡说什么!事情一码归一码,我不否认我对沈小姐有好感,但对于二十多年前弇山村发生的事,我也有相当浓厚的兴趣。你不是好奇心也很重吗?怎么样,陈爝,想不想一起去一探究竟?”我怂恿道。
“不去。”陈爝的回答很干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你怎么能这样?去年你说要去镜狱岛,我二话不说陪你去,这次我邀请你去弇山村,你反倒不愿意了?有点不公平吧?”我气急败坏道。
“二话不说?”陈爝扬了扬眉毛,“如果不是我威胁你,你会答应和我同行?韩晋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颠倒是非黑白了?”
“不管怎么样,总之我陪你去了。这次你也要答应我。我们明天就出发。”
我的语气很坚决,容不得他拒绝。
“不去。”但陈爝还是拒绝了。
“你明天有事吗?”
“没事啊。”
“那为什么不去?”
“没有为什么。”
陈爝说完,放下茶杯,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我站起身来,不满道:“想不到你这么不够兄弟,亏我还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呢。”
“看在你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的分儿上,我也提醒你一句。离那个沈小姐远一点。”陈爝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怕你被她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你又没见过她,凭什么这么说?”心上人被陈爝污蔑,我很气愤。
“韩晋,这么讲吧。你认为她对你说弇山村的故事,意欲何为呢?”
陈爝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就是闲聊啊。”
“闲聊吗?你们可是在相亲啊!应该谈情说爱才对,为什么会特别说起这么恐怖的事呢?”陈爝又问了一句。
“因为她是《神秘探索》杂志的编辑,弇山村正巧是她要去做采访的地方。”
“说到底,她在和你相亲的时候,还是在谈工作,对吗?”
“这有什么问题?陈爝,你是不是又在怀疑什么?沈琴可是石敬周的女朋友介绍的,能有什么问题?”
“你认为,她是真的不了解吗?”
“什么意思?”
和以往一样,我总是抓不到陈爝言语中的重点。更多时候,我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总之,你自己多留个心眼。我感觉这个女孩子,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见我一脸木然,陈爝也像放弃教育般,又躺回到了沙发上。
“哼,每次与我交往的女性,你都没一句好话,我已经习惯了。多谢你的忠告,你慢慢品茶,我要先上楼了。”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梯。
“真的不要来一杯吗?”陈爝在我背后喊道,“如果这次你死在弇山村,可就再也喝不到这么棒的茉莉花茶了!”
我转过头,看见他冲着我高举茶杯,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
“没胃口。你还是自己喝吧。”
“要不要和我打一个赌?”陈爝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赌?”
陈爝不紧不慢地说:“等你从弇山村回来的时候,我就把弇山村村民集体消失的真相告诉你。当然,如果你死在弇山村,那就没办法了。”
“难……难道你已经知道真相了?”我瞪大双眼,惊愕地看着陈爝。
他不像在开玩笑。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仙。”陈爝摊开双手,“不过呢,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应该就能明白二十年前的那一晚,弇山村发生了什么。”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是不是怕了?”
“开玩笑,我会怕?你说赌什么!”
我胸中豪气顿生,说话声音也比往常大了几分。
“如果你赢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用房租的事来打压你。而且所有的家务,我都包了,韩大作家只要专心创作就行。”
“我输了呢?”
“这才是最好玩的地方。”陈爝露出顽童般的表情,像是在策划一场恶作剧,“如果你输了,那必须放弃追求那位沈小姐,就算在一起了,也必须和沈小姐分手。”
“这……这太恶毒了吧!”
“如果不敢的话,那就算了。我无所谓。”
“赌就赌!”我咬牙道。
“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
现在想来,我还是太幼稚了,被他随便一激就上了钩。
回到房间后,我开始收拾行李,还特意查了天气预报,据说河南西北部在未来几天会有大到暴雨,于是乖乖地把雨伞也塞进了包里。虽然忙碌,可脑海中想的,还是沈琴。
我对她,心里充满了柔情蜜意。
也许这就是爱情了吧。
想着想着,我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像个傻瓜。
虽然陈爝不愿去弇山村,我对此有些失望,和他这些年一起经历了不少事件,渐渐对这位充满自信的室友有了一点依赖,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不过反过来想,陈爝的拒绝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他在我身边,一定会在路上喋喋不休地嘲讽我,挖苦我。这种画面,是我不想让沈琴见到的。
行装整理完毕,我就在写字台前坐下,翻开日记本,用充满温情的笔调,记下了这一天发生的事。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次弇山村之行竟会如此凶险。
当时我脑子里尽是沈琴的倩影,完全失去了思考其他事的能力。
然而,与我不同的是,陈爝仿佛早已洞见了将要发生的一切。


第二章 群像
1
翌日清晨,我醒来之后发现时间尚早,便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餐,边吃边听新闻。新闻里播报河南沁阳市将要迎来一场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降水强度很大,国务院气象主管机构发布的预警等级是红色,也就是最高级。
对于下雨我一直很抵触,从小就是。念小学的时候,总会发生原本期待的春游活动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报销的事。升初中后,体育课也总是因为下雨的关系而被迫转入室内。通常情况下体育课会变成数学课或英语课,如果老师大发慈悲,或许会借一些象棋或是飞行棋给我们打发时间。直到工作后,和女孩子的约会也经常因不合时宜的雨天而推迟,更别提经历过的几次暴雨天气都发生了杀人事件。
吃完煎蛋,我收拾好餐具,然后背起旅行包准备出门。此时的陈爝应该还在卧室呼呼大睡吧?客厅那块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数学公式,能想象他昨天夜里因为工作忙到很晚,应该非常疲惫。
出门后,我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去虹桥国际机场。路上司机小哥很能聊,还问我想不想听歌?我说想,这样就可以避免和他尬聊,没想到他竟然唱起歌来。我忍受着他那走调的歌声,心里暗暗期盼快点到达目的地。车在路上行驶了约四十分钟才到机场,此时我内心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我付了车费,逃也似的下了车。
沈琴已经在机场等我了,我远远看见她,冲她招手。她一看见我,立刻笑了起来,笑得我心神荡漾。我告诉她陈爝因为有些私事耽误了,所以不能来。沈琴听了,点点头,表示没有关系。从上海到河南需要飞三个小时,登机后我们就开始闲聊,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你看上去并不像老师。”她很惊讶我从事过教育行业。
“是吗?好多人都这么说。”我笑着问她,“那你看我像做什么工作的?”
她想了半天才道:“说不清楚。你虽然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但骨子里有狂气。与其说像教书先生,不如说像一个艺术家。”
“哪有?我一直觉得我没什么艺术细胞。”我被她说得心花怒放,飘飘然起来。这话要是被陈爝听了,一定笑掉大牙。有一次他发现我洗盘子洗得特别干净,便认定最适合我做的工作,就是去厕所打扫卫生。
“艺术的审美是需要培养的。我觉得你有潜质。”沈琴调皮地朝我眨了眨眼。
“不过,比起我来,那家伙更有艺术家气质!”我感慨道。
“你是说陈爝教授?”
“对啊,就是他。”我抬头望着机舱天花板,若有所思地说,“虽然他是理科男,按说应该对艺术非常排斥才对,可是无论西方美术,还是中国古典艺术,他都抱有浓厚的兴趣。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弹拉赫玛尼诺夫或李斯特的曲子。近些日子对篆刻非常痴迷,一直说要替我刻一枚闲章,上面五个字,双斧伐孤树。”
“是误会吧。我接触过不少理科生,也都很爱艺术啊,无论文科理科,我觉得对美的欣赏是相同的。对了,韩先生知道黄金分割吗?”
“当然。”我微微颔首。黄金分割就是把一条线段分割为两部分,使其中一部分与全长之比等于另一部分与这部分之比。由于按此比例设计的造型十分美丽,因此称为黄金分割,也称为中外比。虽然我是文科生,但如此浅显的数学知识,我还是明白的。
“在绘画、雕塑、音乐、建筑等艺术领域中,黄金分割无处不在,这说明人类对美的感受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而是可以用数字来解释的。所以我才说美是相通的。”
“这个观点我同意。”
“差点忘了。”沈琴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在我面前将其展开。
“这是什么?”我看着纸上的图形,心里大致也明白了七八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了她一句。
“弇山村的鸟瞰图啊,是曾经去过那儿的一位驴友画的。你瞧瞧,这图像什么?”沈琴用带有一丝期待的口吻说道。
我拿着这张图上下左右看了半天,忽然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这两棵树的位置好奇怪,这么看来,这个弇山村是按照太极图的样式建造的?”图中标有两棵树的位置,正是太极图中的两条太极鱼的鱼眼。整个村子形成一个圆形,四周则是被密林环绕。
“你的眼力还真不错,被你发现啦。”
“是故意为之吧?”我提问道。
“从风水的角度来讲,这叫太极圈堂局。弇山村这种山水环,则形成风水的堂局,堂局就是呈山环水聚的样子。所以一堂局就成一太极,形成堂局可以藏风聚气之窝,这个窝就简称为堂窝。但为什么要把弇山村布置成这种风水格局,我还没想明白。而且弇山村太极晕的位置也很奇怪。”没想到沈琴对风水学说也有研究。
“什么是太极晕?”
“堪舆家将结真穴的地方叫太极晕。当然,这都不重要。我刚才说到弇山村的太极晕,其实并不在村子的中央,这太奇怪了。而且据说村子里的布置,都是逆风水的格局,我在想会不会当时堪舆师父这样安置的目的,是为了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看样子,这几个风水上的问题,沈琴自己也没想明白。
“真看不出,沈小姐竟然对风水这种玄学了若指掌。”我不禁为她鼓起掌来。
被我这么一夸,沈琴的脸颊竟然有些微微泛红,她难为情道:“其实我也是被朋友拖去旁听过一些风水学的课程。都是迷信啦。”
我摇头道:“沈小姐过谦了。风水是迷信,我倒不这么认为。尽管现在的科技很发达,不过有些事还存有疑问。风水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简单归之于迷信,就太自负了。中国人千百年积累的生活经验都在里面,也不能说一点用处都没有。比如,我以前看过一本书,说在风水中有天斩煞这么一个格局,就是住宅面对两幢大楼之间的一道很狭窄的空隙。用物理学来解释,就是窄管效应嘛,实验证明,窄管效应可使三级风增大到八级风。美国还有个罪犯利用窄管效应形成的飓风,完成了一起不可能犯罪呢。”
其实,这个故事我也是从陈爝那儿听来的,也是他在洛杉矶破获的一起奇案,眼下正好现学现卖起来。
沈琴果然眼睛一亮,惊异道:“看来韩先生对风水也有研究嘛,那我就不献丑了。”
既然她故意奉承我,我也却之不恭,心里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