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传统村落大多位于偏远山区,经济发展相对薄弱,所以会造成人口不断外流,常住人口减少,出现人走屋空的现象。据说在十年间,中国消失的古村落就多达九十万个。这座被废弃的弇山村,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说村民一夜之间消失?恐怕有些夸大其词吧?毕竟没有人亲眼所见啊,大部分废弃的村庄,村民都是逐渐离开的。”
“如果有目击者呢?”沈琴看着我的眼睛。
“目击者?”
“当时确实有一位名叫王有德的旅行者,恰巧路过弇山村,并在村子里住了一夜。可当他第二天醒来,却发现昨夜见到的所有村民都不见了。整个村子变得空荡荡的,连一个鬼影都见不到。”
“怎……怎么可能……”
简直像在听鬼故事一样。
“这位王有德先生虽然还健在,可惜已神志不清。实际上,他从弇山村回到上海后不久,就开始胡言乱语了,没过几年就彻底疯了。”
“既然是疯子,那他的话为什么要信呢?”我不明白。
“关键就在他刚回上海的前几日,所有的表现都很正常。在弇山村遭遇的村民集体消失事件,他的叙述非常详细,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精神上的问题。硬要说有的话,就是还能看出这次经历给他带来的精神创伤是巨大的。仔细感受的话,能察觉出他非常恐惧。”
“这个王有德讲出这件怪事后,警方去调查了没有?”我有些好奇。
沈琴摇头道:“根本没人信他。就连他家里人都不信,觉得这事情太荒唐了。一个村子里近百号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呢?而且是一夜之间!因此,不少人都把王有德的经历当成鬼故事来讲。或许大家都觉得他虽然是编的,但编得还不错,听着挺瘆人的。据说还有恐怖故事集收录了这个故事呢。不过就在去年,又有几位驴友因迷路误闯弇山村,才把弇山村已经变成废村的事捅了出来。”
“为什么有人会把去年的事件,和当年的王有德联系起来呢?”
“好像在二十年前,有报纸还就此事采访过王有德。不过当时报纸也当奇闻逸事来写,把王有德当成一个臆想症患者。微博上有位网友神通广大,还把当年的报纸找了出来。果然,从王有德口中描述的地理位置和具体细节来看,他确实去过弇山村。特别是弇山村村口的石碑和石像/俑,没见过的人,不可能编造得出来。”
“我还是觉得他撒谎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且不说王有德有没有说谎的理由,还有一件事特别奇怪。”
说到此处,沈琴故意压低声音。
“什么事?”我把头凑了过去,为了听清她说的话。
“村子里多出了许多傀儡。”
[1]详见《五行塔事件》(新星出版社2017年出版)。
3
“什么?傀儡?”
也许是信息量太大,我一下子没能明白沈琴的意思。
“其实就是木偶啦!”沈琴见我一脸茫然,进一步解释道,“你知道傀儡戏吗,就是操纵傀儡进行一些戏剧表演。”
“是不是就类似于布袋戏那种?”
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叫《霹雳布袋戏》的动画片。
“对啊,那种叫布袋傀儡,还有杖头傀儡、悬丝傀儡、药发傀儡等各种形式的傀儡。”沈琴见话题扯远了,忙接上道,“刚才我说还有一件事特别奇怪,其实就是和傀儡有关。弇山村村民集体消失后,按说废村里应该没人才对。可当那些驴友误闯进弇山村后,却发现村里到处都有傀儡,少说也有百来个,而且那些傀儡身上都刻有名字。后来,经过周边村庄村民回忆以及核实发现,这些傀儡身上所刻的名字,都是当时失踪的弇山村村民的。”
“也就是说,消失的村民都变成了傀儡,再现人间?”我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是不是特别奇怪?”可能是看见我被吓着了,沈琴露出一抹浅笑。
“嗯,不过我也怀疑,这会不会是人为的。”
从理性角度出发,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消失的村民会化身傀儡。
“我当然也这样想过,只是,有必要吗?”
“什么?”
“我觉得没必要吧,做这种事。”沈琴微微皱眉,不解道,“谁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呢。就算是恶作剧好了。可那是上百个傀儡啊,要制作这么多傀儡得花很多时间吧,而且制作者也无法预测什么时候会有驴友闯入村庄啊。弇山村荒废二十年了,就算再有耐性恐怕也等不了这么久吧?”
沈琴这么说也有她的道理。不过我总觉得不妥,可能漏掉了什么。
“所以这次《神秘探索》的专题就是弇山村消失的村民?”
“是的。”
“明白了,至于网上为何把弇山村称为傀儡村,也正是因为村民消失之后,废村内出现了大量的傀儡,是吧?”我确认道。
“可以这么说,但也有其他理由。”
“什么理由?”
沈琴先从挎包中取出了一沓厚厚的资料,看来她为了这次专题做了相当多的准备工作。她从中取出一份材料,然后递给了我,说道:“其实在村民集体消失事件之前,弇山村就已经被人称作傀儡村了。”
她递给我的,是一份关于弇山村木偶戏的田野调查报告。我粗读了一遍。原来弇山村最早就以制作各种傀儡著称,因为手艺精湛,做工精良,直到民国时期,尚有不少剧团经常会去村里采购,所以当地的傀儡文化才得以流传下来。
在我阅读田野调查报告的同时,沈琴也没闲着,继续道:“弇山村制作木傀儡以及演绎傀儡戏的历史有两三百年,起源于清朝康熙年间。到弇山村村长李富安这一辈,已经是第八代了。根据当时的县志记载,当地人多信奉神道,不信医药,每于节例,常常端木偶于肩膊,男女巫唱答为戏,曰驱魔妖,习以为常。所以傀儡戏对于弇山村的意义,除了艺术欣赏外,还有驱魔的实用价值。其实从民俗学的角度来解释更直观一点。史料记载,最初弇山村村民每逢灾害或病祸,就抬着神像、烧着高香绕村游行,试图用念咒跳舞来驱赶鬼怪,后来才慢慢变为演出傀儡戏来祈福的传统习俗。”
“竟……竟然有二三百年历史?”
听到这里,我心里竟然有些难过。在中国,有多少像弇山村的傀儡戏这样的传统文化正在逐渐消亡。这不禁让我想起了邻国日本,不少中国古代的技艺被他们完好地保存下来,并发扬光大。茶道如此,香道也是如此。在我们赞叹日本匠人精神的同时,为何不能回头看看曾经属于我们的技艺。中国也许就像一个纨绔子弟,因为太富有,所以太过挥霍。
“对啊,我记得乾隆年间还有一个文人看了弇山村的傀儡戏,专门写了一首诗呢。我只记得其中两句:登台漫作侏儒舞,过眼堪怜傀儡忙。不过新中国成立之后,由于某些原因,传统的傀儡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现在虽然有不少木偶剧团,但和以往的傀儡戏表演可大不相同了。”沈琴万分感慨道。
“传统傀儡戏和西洋木偶戏有什么区别吗?”我提出了一个外行的问题。
“尽管都是演员在幕后一边操纵木偶,一边演唱,但区别还是很大的。先不谈操纵技术和演绎方式,在中国,光是傀儡戏的种类就很多,而且各地都有自己独特的表演方式。傀儡戏的曲调和唱腔一般都与当地的民间音乐风格相接近,不少也用其他的戏曲腔调,像汉调、山歌、皮黄、梆子等,大家看傀儡戏的同时,还能欣赏家乡的音调。”
可以看出,沈琴为了这次专题,查阅了许多这方面的资料。我不禁赞叹:“不愧是《神秘探索》的记者!看来,你已经成为傀儡方面的半个专家了。”
沈琴摆了摆手,赧然道:“哪有,只是一些皮毛而已。想了解这方面的知识,还是要请教大学里那些民俗学教授。”
她说完这句话,我们之间忽然冷场了十几秒钟。或许因为我们聊得热火朝天,完全忘记了这次出来见面的目的。沈琴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面色微微发红,干咳一声,拿起桌上的饮料喝。放下杯子之后,她似乎做了一个决定,开口问我道:“韩先生,你是不是经常出来相亲?”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令我有些意外。我忙道:“并不是经常,只是偶尔。”
沈琴冲我一笑,说道:“没事,我也经常相亲。只不过我觉得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不然耽误韩先生时间,我也会过意不去的。”
“没关系,沈小姐如果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心跳加速,不知她会说出怎样的话。
“其实我是一个不婚主义者。”沈琴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
完了,我被拒绝了。还没表白就被拒绝了。只是用这种借口,未免有点把我当傻瓜。但是为了装出很有风度的样子,我还是保持笑容,对她说:“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像沈小姐这么优秀的女孩,我也不敢奢望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只是……”
“韩先生,你误会了!”沈琴瞪大眼睛,紧张道,“我并没有拒绝你的意思,我只不过表达了一下我的婚姻观。”
“婚姻观?”我更糊涂了。
“是的,我觉得作为一个向往自由的人来说,婚姻不适合我。当然,我想我也不会生小孩。或许很多人不能理解,包括我的父母,不过我想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而且你别看我这样,生活中特别懒,自己都照顾不好,更没精力照顾小孩了。但是,我对恋爱并不反感,如果找到对的人,我想我们可以一辈子相爱。一张结婚证,根本代表不了什么。韩先生,你不觉得这样很自由吗?”
我没想到,这个外表看上去很传统的女孩,思想竟然这么前卫。
“是……不过我好像还没往这方面想过呢。”我用手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作答。但我转念一想,她似乎并没有拒绝我,只是不想结婚而已。换句话说,只要不结婚就行了,我还是有机会的。其实我个人对婚姻的态度,一直都是可有可无,而且同居室友陈爝也是一个不婚族,这种思想对我来说没什么稀奇的。
“很奇怪对吧。”沈琴笑道,“千万别被我吓到!我就是这么一个怪人。”
“没有,我也觉得可以接受不婚。”我大声喊道。邻桌的顾客纷纷转过头来看我们,弄得我们俩很是难为情。站在远处的老板娘宋宇也看着我们,捂着嘴笑。
刚才那声叫喊,像是在表白。其实意义也差不多。
沈琴见了我的窘态,忍住不笑,脸颊有些泛红。过了一会儿,她才道:“看来韩先生和我是同道中人呢。”
“是,是,同道中人。所以……”
“所以什么?”沈琴问道。
我鼓足勇气,但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尽量压低音量道:“所以,沈小姐你觉得我可以吗?如果和我交往的话,你愿意吗?”
“可……可是我们才认识一天啊……”沈琴显然被我的热情吓到了。
“对不起,我可能有些着急。不过我对你真的是一见倾心。”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调整了一下坐姿,“不知道明天或者后天,沈小姐有没有时间呢?我想邀请你去看一场电影。请你不要误会,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的。”
“不勉强啦,只不过……”沈琴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
“只不过我明天可能就要出发去弇山村了,可能没有时间。如果韩先生愿意的话,等我五天后从河南回来,可以再约。”沈琴如实回答。
我能看出她并不讨厌我,甚至略有好感。然而要让我再等五天,就有点难熬了。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此去弇山村,路途遥远,而且那废村还闹鬼,如果我陪在她身边,岂不是更有希望呢?我曾经听说过一种叫“吊桥效应”的情绪理论,说的是当一个人过吊桥的时候,由于危险的情境,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一个异性,那么他会误以为眼前出现的这个异性就是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故而对对方滋生出类似爱情的情愫。提出这个理论的研究者认为,危险或刺激性的情境可以促进彼此的感情。而眼下,还有什么比一个闹鬼的废村更令人感到刺激的呢?
想到此处,我忙道:“明天正巧,我也有空,不如陪你一起去弇山村采访吧?人多一点,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还有一个室友,是个数学教授,对这种奇怪的事件特别有兴趣,脑子也很好用。不如也带上他,怎么样?”
沈琴点头道:“好啊,那就一起去!”
我本以为随口一说,沈琴不一定会答应,甚至会心生反感。谁知她的回应竟非常爽快,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
4
那天晚上,我回到思南路的住所后,将这些事告诉了陈爝。
听完我冗长的讲述后,陈爝似乎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只是架腿坐在沙发上,喝着冒热气的茉莉花茶。他总是这个样子,对我爱理不理。不过我了解他的为人,所以并不怪他,虽然表面上很冷淡,但内心深处,他还是一个很柔软的人。
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先给读者简单地介绍一下陈爝这个人。他曾经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担任数学系副教授,同时又是洛杉矶警察局的“犯罪刑事顾问”。回国之后,偶尔也会协助上海警方侦破一些恶性案件。而我作为他的室友,在空闲之余,也会将他介入的案件整理之后出版。当然,为了避免当事人难堪,我会做一些技术上的处理,让这些案件看上去更像是一部部推理小说。陈爝对于我的做法,一开始持强烈的反对态度,认为我侵犯了他的隐私,但时间久了,也听之任之,放弃了抵抗。
“是不是很奇怪?一夜之间,村民全部消失,是不是特像恐怖电影中的情节?”我故意用很夸张的语调来引起陈爝的注意。
“恐怖?我只觉得好笑。”陈爝冷笑一声,“我说韩晋啊,你应该成熟一点。”
“什么?”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网名叫‘疾风之狼’吧?”
“很早的事了吧!这和我成熟不成熟有什么关系?”
“不觉得很蠢吗?”
“不觉得!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认为我不成熟?”
“在二十一世纪的当下,你竟然还会相信这种无根无据的超自然现象,我该说你天真还是愚蠢呢?”陈爝说完便站起身,去厨房拿了电水壶给茶杯续水。
陈爝的藐视激起了我的好胜心,于是我拿出手机,一边翻阅回家路上在网上搜集的资料,一边对他说:“弇山村发生的集体消失事件,在历史上可不是孤证。比如说一五九○年罗阿诺克村民神秘消失事件。当时这个村庄正在英国的殖民统辖下,英国士兵经常会去那儿掠夺一些资源。在一个夜晚,一队英国士兵悄悄地进入村庄。当他们来到村庄的时候,发现村民每家的门都是开着的,但是诡异的是,罗阿诺克村总共一百一十六个居民,以及家畜等活物,居然全都消失了,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士兵们还发现餐桌上燃烧的蜡烛,灶上做好的饭菜都还热着。在这个村子里唯一留下的线索,就是在教堂附近的一棵树上刻出来几个不知其义的字母。就在这年,英军派去了四支搜寻队,却都没有发现一点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