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他竟然认识你!”玛西娅惊叹道。
这时经理又走了回来,拿了一瓶酒,还有一本书:“酒是本店送您的,如果您方便,请帮我签个名好吗?”经理把朴风的书递到他身前,朴风摸了摸口袋:“我没有笔。”
经理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把笔拿了出来递给朴风,朴风在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经理一脸满意的神情:“再次祝二位用餐愉快。”
“谢谢。”朴风点头致意,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他也有点晕乎乎。
经理点了点头,优雅地夹着书离开了。
“没想到你这么有名?”玛西娅控制不住,声音还是很大。
朴风再次示意她小声点,然后四周看看,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说实话,我自己也很惊讶。”他压低声音。
“我更惊讶好不好,我是碰巧才去的签售会,然后就看到你在看我……”玛西娅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这样,我是不敢给你留电话的。”她搓着桌布。
“我觉得这只是凑巧罢了,我的书卖得怎么样我心里有数,虽然不是太坏,但也没有太好。”朴风在慢慢掌握更多自己人生的信息变化。
玛西娅也不懂朴风是谦虚还是抱怨,但感觉得安慰他:“你别这么说好不好,你这才第一本书,已经很不错了。”说话间,她目光里的崇拜一直在。做球员,没成名之前总是寂寞,所以这刚刚过去的五分钟,已经隶属于她人生的高光时刻。
“嗯,嗯,我会努力的。”朴风想打住这个话题,他拿起菜单:“我们点菜吧,你想吃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
朴风觉得奇怪,把挡住眼睛的菜单放下,看向玛西娅,只见她双手托着下巴,满脸爱意地看着自己,嘟嘟着嘴巴:“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餐厅里开始演奏轻快的爵士乐,一整晚都是单身人士不敢听的爱情韵律。
第五章 千种风情
朴风难得在清晨醒来,都怪玛西娅起床声音太大,吵醒了他。玛西娅穿着衣服,看他醒了,嘻嘻一笑,是知道自己动静太大,不好意思的神情。她俯下身,在朴风脸上亲了一口:“你再睡会吧,我今天有比赛,得早点去队里。”
朴风眯着眼睛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下午去找你。”他翻了个身,玛西娅就离开了,下楼的脚步声和来时一样大,像是恨不得提醒所有人,朴风带她回旅馆上床了。
玛西娅离开后,朴风也睡不着了,洗了个澡下楼,老板娘正在做早餐,看朴风起床了,默默地多做了一份,放到朴风面前,又端着一份要出门,很明显是要给丧葬品店老板送过去。
“他不是每天都自己过来吃早餐吗?你怎么还送过去?”朴风有些疑惑。
“你没听今天唢呐声都没响吗?”老板娘用下巴指了指对面。
“音箱坏了?”朴风不解。
“是心情坏了,生我的气了。”老板娘回答道。
“为什么?又吵架了?”朴风吃了一口煎蛋,有点咸。
“没吵架,我哪有工夫和他吵架,就是我昨晚喝多了,把他扎了三天的大花圈给弄坏了,一单生意黄了,哎,你们男人啊,不管多大,都爱耍小孩子脾气,花圈重要还是我重要?”
老板娘悻悻地说道。
“这还叫耍脾气?你要是把我写了三天的东西弄没了,我……”朴风突然想起,自己还曾烧了老板的一堆纸人,就收住了话。
“你怎么样?你还想打我啊?出息了哦,大作家了哦,你带那个女孩连着回来住半个月了,我都没多要你房钱呢!”老板娘说着冲朴风伸出手掌。
朴风立马笑嘻嘻的,握住老板娘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口。
老板娘急忙把手抽开,娇嗔地笑:“要死哦你,也学会滑头了!这花招别用在我身上,对付好你那小姑娘吧,我提醒你哦,那晚上的床轻一点晃,好多客人都投诉了。再说那床也老了,不结实,别塌了再把你们摔着。”
朴风这下又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吃了一口煎香肠,上面撒了胡椒粉,呛得他直咳嗽。老板娘说:“别急嘛,有点吃相。”这话有点一语双关,也不管朴风听没听懂,她自己先笑着离开了。
那店门一关一合,来回摇晃,和她的身姿一样。
老板娘过去不久,朴风吃完早餐上楼,对面的唢呐声又响了起来,响得人心烦意乱,朴风皱了皱眉头,有时候,他还真希望她们两个人的关系能破裂得再久一点。
朴风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出版社的编辑约他聊一下下本书的计划,他虽然还没什么计划,但编辑已经约了几次,他不好再推脱,只好把本子装进背包里,假装自己有一些想法的样子出门了。
地点约定在咖啡店,编辑早早就到了,是个中年男人,他们在新书分享会上见过,这是朴风的印象,把那次当作初次见面。而对于编辑来说,朴风和他早就是老相识了,在第一本书的制作过程中,他已经对朴风有了个全面的了解,他们应该算是朋友了。
“嗨,杜克。”朴风庆幸自己还记得他的名字:“你来得真早。”
“你已经是我今天见的第三个作者了。”杜克一脸严肃地说道。
“那真是辛苦了。”朴风紧张地抱歉。
“哈哈哈,骗你的!我可不是二十出头刚入职的新人了,对工作怀有巨大的抱负,以为每天多做点事就能成功。”杜克爽朗地笑道,浑身都是阅尽世俗的睿智与幽默。“我现在对文学都不报什么热情了。”这话倒又分不清虚实了。朴风也就无从接话,他坐下来,看了看杜克面前满着的咖啡杯,伸手招呼服务员,也要了一杯咖啡,又掏出烟点着。
“还是少抽点烟,虽然我知道创作时需要它,人生也需要些调剂和习性,但能少抽还是少抽点吧。”杜克看着朴风说道,但还是把装着咖啡沫的烟灰缸往他面前推了推。
“我倒没想那么多,就是不想戒。”朴风倒是坦荡。
“我知道,我戒烟快五年了,现在看你抽还是想抽,和第一天戒烟时一模一样。”
“不会吧?这么难熬?那为什么要戒啊?”朴风感到惊讶又疑惑。
“肺部出了毛病,整天的咳嗽,以前咳嗽几天就好了,可后来一直咳嗽个不停,医生建议我戒烟,我就是那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了。”杜克笑了笑,这笑容有无奈,也有怀念。
“哦。”朴风不知说什么好,他自然体会不到这种感受,不再年轻距离他还有些遥远,一个中年人说出这种话,只会让他觉得可怜和矫情。
杜克可能也察觉到了朴风的情绪,急忙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些了,还是谈一谈你的下一部作品吧。”
朴风的情绪却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里,经历了刚才的短暂谈话,他突然认为得对杜克坦白了,他不想再欺骗这个可怜又有点矫情的中年人。
“其实,我还没有什么想法。”话一说出口,朴风还是有些怕,怕杜克会发脾气,哪怕只是受伤也不好。
杜克没有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朴风,那眼光奇怪,像看一个陌生人,自己又不确信对方是陌生人。
“不过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有新的灵感的……”朴风被那眼光看得慌张,一个劲地想往后躲,怕杜克一个刀叉飞过来。搞文字的人,心性都难测,这个他懂,所以他更怕。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杜克身子前倾问道,但语气又不像是责怪。
“没,没忙什么啊……”虽然不像是责怪,但朴风还是觉得心虚:“就是,就是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孩……”
“谈恋爱啦?”杜克猛地释然,身体向后倒去:“怪不得呢,人一谈恋爱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我没有……”朴风想解释自己并没有因为恋爱而不去思考下一本书的内容。
“谈就谈了吗,有什么好害羞的。”杜克一脸过来人的表情,他以为朴风是在否认谈恋爱这件事情。
“我没有害羞……”朴风想把两人聊岔的话再说清楚,可是杜克却又不让他说清楚。
“好了,我们不纠结这个了。”杜克拿出一个本子,回归正色。“你真的忘了吗?其实你早就给我报过下一本书的提案了。”
“我给你报过了?”朴风语调难免惊讶。
“是啊,你写完第一本书没多久就报过了,但我一直在忙你的第一本书,最近才有空看了你的构思,挺好的。”杜克眼神里有藏不住的认可。
“哦,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因为你一直没给我回复,我就以为你觉得不好,所以自己就没把这个提案当回事。”朴风其实什么都不记得。
杜克点了点头,是终于弄明白的意思:“那我们现在就来把它当回事吧。”他翻开本子:“关于这个故事,有些问题我们来沟通一下,这个男主角会不会太老了……”
杜克开始梳理朴风新书的构思,而朴风此刻就是个十足的听众,每个字句都新鲜灵动,组成的故事也让他在心里暗暗叫好,他感谢这些等于是从天而降的构思,这对他简直就是恩赐。他跟随杜克的话,假模假式地来了一番探讨,他就拥有了完整的故事。他没敢掏出本子,在心里全都记了下来。
出了咖啡馆,已经是午后,风带来了些舒服的温度,杜克问朴风要去哪里?朴风说去看场球赛,也没有邀请同去的意思。
杜克抬头看天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却能看到些人生的广袤。
“作家最大的好处就是,人生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浪费。”他说完看着朴风,朴风笑了笑,算是回应。
“我曾经也想过自己写文章,可是写作这玩意,还是要看天赋的。”杜克拍了拍朴风的肩膀:“我羡慕你。”
他说完就走了,都没有给朴风留下回应的空隙。朴风只得盯着他的背影,在那里看到了些人世的忧愁,和这整个初秋空气中的味道,有着某种内在的相似。
人生最浓烈的日子,都过去了。
朴风赶到球场时,球赛已经开始,这不是什么大型的球赛,也就不是正规的体育场,而是在一处大学的训练场,不收门票,但观众也寥寥无几。
朴风在场边找座位,草地刚洒过水,有些滑,他差点摔倒,身旁的男人拉了他一把,朴风说了声谢谢,才抬眼看,是个大光头也是个大块头。因有了这拉一把的善意,朴风就和他坐在了一排椅子上。
球赛已经开始了一会儿,朴风有轻微的近视,他从包里掏出眼镜戴上,才寻找到玛西娅的身影,她穿着红色队服,10号,是前锋。这是区女足联赛的一场比赛,目前的积分排名朴风也不清楚,但出于本能还是希望玛西娅的球队能赢。
这是他第二次来看玛西娅的比赛,上一次刚开场五分钟,就下起了雨,球场没有屋顶,把球员淋得湿漉漉,运动内衣都从T恤里透了出来,姹紫嫣红一片。后来雨越下越大,草坪也积水,球滚不动,只得取消比赛。听玛西娅说,之前有更夸张的,有个球员被雷电击中过,直接劈死了,听着就够吓人的。
今天天气看起来不会再出意外,连云都没有,所以不会有雨,更不会有晴天霹雳,朴风也就能认真地看一看玛西娅的表现。他平时也算半个球迷,可不喜欢来现场,觉得没有电视机前看着干净舒服。现场看球,会觉得永远乱哄哄的,教练对球员的谩骂都能听见,参与感太强,他认为凡事疏离些才最能看得清楚。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但若不是因为爱情,他不想让人生再多这些体验,杜克说的话对,可也不是全对。人生总有些重复且没有快感的体验,这对作家来说,没有任何帮助。
还好这次观赛的体验并不重复,他刚坐下玛西娅就进球了,进球后兴奋地在场边飞奔,还脱下了上衣,露出了橘色的运动内衣,橘色代表着快乐,玛西娅也因这快乐吃到了一张黄牌。
这张黄牌让她冷静了一点,她把衣服套上,才看到了场边的朴风,这一下倒是有些害羞了,连挥手都没敢挥,只是多看了几眼,就回到了队形中,可朴风能通过那几个表情,读出她的欣喜。或许,她也读出了自己在为她快乐。恋爱中的人啊,快乐和悲伤都是隐藏不住的。
身边的大块头手里抓着一罐啤酒,喝一口酒就不停地在抖腿:“靠!都脱了还穿上干吗啊!”他说着看向朴风,露出同好者的笑,朴风勉强笑了一下,是希望这笑能停止这个话题。
“这帮女的在这瞎踢什么啊!把腿踢得那么粗,哪个男人能要她们?要是倒贴我啊,我也就是勉强睡一下。”他又用手肘,怼了怼朴风:“哎,你知道吗?这帮踢球的女的,找不到男人睡觉,就互相睡。”
这下朴风没笑,而是愣着看大块头,大块头会错了意:“你不信啊?真的!你看,场上有一半都是假小子!”他又喝了一口酒:“这里面啊,我觉得就刚才脱衣服的那个女人还值得睡一下,身材那么好,看着就过瘾。”大块头说着擦了擦嘴,哈哈哈下流地笑了起来。
“你他妈闭嘴!”朴风终于忍无可忍,拿起自己的背包,用尽全力砸向了大块头,但似乎没造成什么伤害。
大块头愣了一下,摸了摸头:“你是在打我吗?”他确认了一下这无效的袭击,把啤酒罐狠狠地摔在地上,揪住朴风的衣领,一拳挥过去,朴风就倒在了地上。
这两年朴风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身体为什么这么虚弱,他竟头晕目眩地站不起身来了。
大块头又朝他走了过来,再把他拉起来,逼着他站直身子,接着又是一拳,这一拳比上一拳还结实。
朴风倒在地上,鼻尖有青草和血腥味,他思绪混乱,仍旧站不起来,他也不想再站起来,他知道自己今天倒霉,他想着,这下大块头该收手了吧?
大块头是收手了,却不是自愿的,朴风眯着眼睛,看到一群红色朝自己涌来,却又不是涌向自己,紧接着是一阵骂声,拳打脚踢声。然后有只手伸向了自己,朴风再次被拉起来,通过手掌,手臂,肩膀,才看到玛西娅的脸,他想笑一笑,玛西娅却扭过身去,把他拉到大块头面前,大块头跪在地上,面前是玛西娅全队的队员,守门员都跑过来了。
大块头鼻青脸肿,一个劲地求饶,玛西娅一脚踹过去:“刚才不是挺猛的吗?欺软怕硬啊?”
“对不起,我对不起各位姑娘。”大块头用手抹着鼻血,也不敢抬头看。
“谁是姑娘啊?这有个男的,我要你和他道歉。”玛西娅把朴风推到前面,大块头看了一眼朴风,眼里全都是敬仰:“对不起兄弟,我瞎了眼才打你,不知道你认识这么多姑娘,你就原谅我吧,你看我这身上被她们踢的,她们穿的球鞋底子都带钉,我这肋骨被踹得生疼,好像都折了……你要是还不解气,你就再打我两下,你打我总比她们打我好,你打我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