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犯罪啦……算了,告诉你吧!并不是信息管理不当,是我自己缺德!我看了高野小姐的计算机!”
“高野小姐的?”
“关于移植数据,为了防止被骇,她有专用的计算机。她会在办公室用那台计算机,可是习惯不好,常常离开座位时画面还开着,我就趁机偷看计算机。那四个人的数据就是这么拿到手的。希望这件事能给高野小姐警惕,改善日后的数据管理方式。”
“我会转达她!”
犬养隼人判断此时可以卖个人情给他。像真境名这类型的人,应该不太会欠人人情才对。
“从那三名死者身上取得的器官是怎么处理的?”
“很抱歉!我不能回答!”
“为什么?你明明已经供称自己犯罪了,如果再隐匿器官的处理方法,对你的罪状并不会有帮助喔!”
“就是说啊!就算我告诉你了,不但不会减轻罪状,还可能加重求刑呢!其实杀人,尤其还杀了三个人,是免不了被判死刑的吧!”
“难道……难道医生你要那些器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
此话一出,真境名毫不掩饰愤怒地皱起眉头。
“别乱想那些低级的事!我还想留点名声呢!我绝对没有那种飮食习惯!我这么说可能太过傲慢,但那些事请你们自己去查!”
以稍稍严肃的口气说完后,真境名的表情突然温和下来。
“那么,后来敬介怎么了?”
“什么意思?”
“对你来说,这也可能是个矛盾的心理,因为我把他吓坏了啊!我一直很关心动完移植手术后,那颗在他身上还待没多久的心脏是不是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身为医师,我想建议他的主治医师对他进行精密检查。”
“精密检查?”
“器官的主要病因来自生活习惯,但受到精神压力而起病变的例子也不少。被移植的器官,尤其在吻合部位容易受到这层影响而造成器官损害,如果你能帮我把这话转达给他的主治医师就太好了。”
“我会转达的!”
侦讯继续进行,但最终,犬养隼人仍未问出动机。
“死鸭子还嘴硬的老家伙!”负责记录侦讯内容的古手川气不过地说。
“不是死鸭子嘴硬,应该是想刻意隠瞒什么。我猜多半是比杀人犯的罪名还更恐怖的东西。”
“是比杀人犯的罪名更不名誉的事吗?”
“是吧!像他那样拥有声望地位的人……”
会成为具有声望地位人士的污点的,种类应该不多。
“犬养兄,你好像有什么眉目了?”
“也不是什么眉目啦……我只是在想真境名教授为什么要以那四个人为目标。真境名教授和受赠者的连结关系只有供移植用的器官而已,所以我想原因应该追溯回器官摘取。”
“意思是说,进行摘取手术时,发生了什么事?”
犬养隼人默默点头。至此的推论应不致太离谱吧!
不过,还有两个问题。首先,即便犬养的推论正确,目前并未找到支持此立论的手段。这些已经提供移植的器官,真境名到底是以何手段处置呢?而今剩下的就只有在敬介体内跳动着的心脏而已,但根本不可能剖开胸膛来査个究竟啊!
第二,自从真境名被列为犯罪嫌疑人后,犬养隼人便感到困惑不知所以。虽非直接关系人,但毕竟是女儿的主治医师,一直以来皆视他为救世主,如今这层后座力所激发出的冲击仍未平息。纵然这种一厢情愿的看法已经是过去式了,但遭一向信任的人背叛,这道冲击已令身为刑警的犬养失去该有的判断能力。
过去自己遭人背叛的经验不计其数,今后再不可能为此伤怀了,然而,因为沙耶香的关系而全心全意相信的人竟也背叛了自己,这伤害怎能无动于衷!
“那,走吧!”古手川和也拉拉犬养的外套,将他从沉思中拔出来。
“走去哪?”
“你不是说要传话给敬介的主治医师吗?所以我们现在就去啊!去羽生谷综合医院城仁田健让医师那里啊!不管要不要开心脏手术,仅存的证据、仅存的资料都在那里了!”
两人搭档的时间并不长,可这男人有时总能明快地救自己一把!这就是天生绝配啊!
犬养隼人苦笑着追上古手川。
城仁田予人的第一印象绝不算好。
犬养隼人与古手川请求见面时,被以看诊中为由苦等一小时。好不容易见到人了,却一开始就摆张臭脸。与其说此次来访造成困扰,城仁田的表情无宁更像是见到杀父仇人般。
“我看新闻了,帝都大的真境名医师被逮捕了是吗?”
“嗯,是现行犯。”
“我觉得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啊!他不是会拿手术刀杀人的人!”
“很抱歉!你们认识吗?”
“我们常一起参加组织移植学会,在移植手术方面,他的技术和见识一直是我们的典范。目前还有很多患者正在等待移植手术,你们将他逮捕羁押起来,可知道这造成医学多大的损失吗?”
城仁田属于移植推进派,他的愤忿便不难理解。昨晚,真境名教授遭逮捕的新闻一经披露,立即引起医学界哗然。知名的现役医师被视为连续杀人犯的嫌疑人,又以现行犯被捕,各界哗然是意料中事,而格外惊愕的就属移植推进派的成员了。
推进派的领袖这块招牌一蒙上污垢,无疑便是移植慎重派的追击更进一层。将个人行为与组织团体的善恶混为一谈当然不合理,但对于希望毁掉对立者的人而言,这道理并不适用。今早的新闻节目中便火速请来慎重派的论客,针对推进派过于躁进的医疗行为大肆抨击。
“好像已经有不愿淌混水的骑墙派医院表示今后对移植手术敬而远之了!这么一来,原本应该有救的病患们,会有多少人在失意中对移植手术绝望了。这个责任你们负得起吗?”
犬养隼人和古手川互使了一下眼色。对基层刑警做这种抗议根本就搞错对象了,但城仁田的愤慨叫人无法忽略,这是由于过度气愤填膺,抑或是城仁田本身的幼稚?无论如何,此刻该是对付男人很有一套的犬养上场了!
“我们今天来拜访,是因为真境名医师有话要转达给你。”
“真境名医生要你们转达什么?”
“嗯,是关于医生你所主刀的三田村敬介手术后的事。”
于是,犬养隼人将真境名的话如实转达后,城仁田顿时一脸愕然。
“真境名医生真的这么说吗?……奇怪了!”
“怎么啦?”
“不对啊!精神上的压力是会对器官造成不良的影响没错,但会严重到器官受损,这就有点反应过度了……”
“意思是太夸张了吗?”
“例如有人说,太操心会造成胃穿孔,虽然这不全然只是个比喻,但要造成这样的结果必须得持续一定程度的压力才行。如果只是一次的恐怖经验就引起器官受损,那是绝不可能的啊!”
城仁田语毕。一直保持沉默的古手川突然想起似地插话进来。
“城仁田医生,手术后会引起器官损害的原因有哪些?”
“如果不是和基本的疾病有关,那么有可能是缝合不全,或者手术时的伤害而引起并发症。”
“有没有不必开腹就能确认的方法?”
“有症状的话,照X光也可以诊断,但缝合痕的话,就不容易看出来了……既然是真境名医生的指示就不能忽视,那么就赶快安排对敬介做精密检查吧!”
说完城仁田掉头就走,不愿和犬养他们多说话的态度不言可喻。
“好像有着什么事?”
一纳闷,古手川露出令人发忧的眼神说:“我一直在想,对真境名教授来说,比杀人犯的污名更不名誉的会是什么……刚刚我想到了,是医疗疏失。”
是啊!犬养恍然大悟。若只是杀人,责任就归自己,但若是医疗疏失,就不单单是主刀医师的责任而已,主刀团队人员、甚至扩及帝都大医院全体都会遭到非难。
“有道理。可,这要怎么证明?刚刚那医生才说,就算有什么医疗疏失,在器官出现受损症状之前,是很难被发现的啊!难道非要等到敬介的身体出现异状吗?”
“没必要证明,只要有自白就行了啊?”
“也是没错……”
“犬养兄,你认识真境名医生,应该比较知道,他对捐赠者家属的态度是什么呢?”


第五章 恩仇 第四节
“唉哟,这次换选手接棒啦!”
看着坐在面前的古手川,真境名挑衅地淡淡笑了一下。古手川彷佛早有心理准备,从容回敬笑容。
“是啊,像医生这样顽强的对手,没两个人轮番上阵是撑不过的!”
犬养隼人负责做笔录而看着两人攻防。是胸有成竹吧?古手川提议由他自己来侦讯。由于犬养对真境名怀着几分敬畏,因此他的这项提议对犬养而言,真可谓久旱甘霖般地得救了。
“这调查真不公平啊!也许向来就是这样吧,都是由调查的一方全程主导着。”
“彼此彼此嘛!我们要是生了病,还不都是由医生主导整个治疗过程。”
“开始吧!今天是要问什么问题?”
“鬼子母志郎的妈妈,你还记得吧?”
“啊,当然还记得!”
“她名叫鬼子母凉子。我们逮捕你之前,还以为她就是杰克呢!”
“喔,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鬼子母凉子一个一个去看接受他儿子器官的人!她从高野千春那里硬是问出了受赠者的数据,就利用上班休假时兴冲冲去看他们,简直像是去探望住在远方的孩子们一样。当时,她和器官移植协调师约好绝不接触受赠者,不打电话、不让对方看见她,只能远远地看看人而已……”
真境名没附和半句,只是静静倾听古手川说话。
“志郎在练习后回家的路上被倾卸车撞到而紧急送到帝都大医院,然后就被宣告脑死了,医生你好像对他的事不太知道吧!他继承他爸爸的遗志,以成为一名奥运体操选手为目标。鬼子母凉子就独力扶养他,没想到他后来竟发生了车祸。”
古手川和也的视线静静地贯穿真境名。
“我并不是在家人关系都很亲密的家庭中长大,所以一个正经的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子我真的不知道。但是她告诉我,即使她儿子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了,她还是愿意花一整天的时间去看那些受赠者。鬼子母凉子是个很旧式的妇人,没有计算机,也不会用智能型手机,都是自己用地图査出受赠者住的地方,然后一再换搭电车去找到他们的家。因为跟高野千春约好了,所以她也不敢向人问路。又因为生活费有限,当然也不可能搭出租车。她的鞋子都穿烂了,鞋垫都磨秃了,都是靠着确认电线杆上或信箱上的地址标示来找到受赠者家的。而且,这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事,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受赠者几点会回家,所以有时候要找好几天才找得到人。”
瞧古手川滔滔不绝,可一句一句顿挫有致,显见他正极力压抑着个人情感。
“……查得非常详细啊!”
“不是查来的!因为她也是犯罪嫌疑人,之前就坐在你现在坐的这张椅子上被我们问出来的。我们干了很多蠢事,根本不是嫌犯但被我们怀疑的人也不计其数,但只有这次我非常后悔。就算我们完全不是故意的,但真的不该怀疑这样的人!”
语尾略略一颤。
“鬼子母凉子深信你的手术是完美的。她相信儿子的大脑虽然死了,但器官还在别人身上健康地活着。因此不论刮风下雨,不论脚底多么痛,还是坚持去受赠者家看一看受赠人。一想到这样执着的信念,连我都觉得整颗心被紧紧揪住了。真境名医生,你为什么要夺走鬼子母志郎的器官?那是他的一部分!看着受赠者接受这些器官后健康活下来的身影,是这位妈妈唯一的生存意义了啊,而你却……”
古手川和也说话时,真境名的态度出现了变化。冷漠的视线恢复了感情。
“……那位妈妈后来怎么了?”
“我们是在三田村家附近逮捕到她的……一样,她说她是来看她儿子的心脏的。”
“是喔……”真境名嗡隆一声,点点头。
“……是喔。”然后慢慢垂下头来。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夺走他们的器官吗?我猜你大致上心里有谱了吧!我在对鬼子母志郎动器官摘取手术时,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幽门螺旋杆菌感染。”
“幽门螺旋杆菌感染?”
“手术工具在手术结束后,当然要全套进行杀菌消毒,但就只有那天做得不彻底。那天早上对一名胃溃疡患者动完手术后,有一把使用过的手术刀没有彻底消毒就混进来了。这个失误本来应说不会发生的,很可能问题就出在我个人身上吧!胃溃疡的病灶就是感染幽门螺旋杆菌,而切除时使用的手术刀当然也会附着上这种病菌,用这样的手术刀继续为其他患者动手术的话,就会害别人感染了。”
根据鲇川医师的证辞,为志郎摘取器官的是真境名。换句话说,当时取出的所有器官可能都感染了幽门螺旋杆菌。
“幽门螺旋杆菌是溃疡的主因,已经感染的器官要是移植,早晚那名受赠人也会发现器官溃疡,所以我非在那之前回收器官不可。”
“所以你才建议三田村敬介的主治医师为他做精密检査是吧?”
“感染的话,首先会是吻合部,因为溃疡就是从那里开始的吧!即使发现了溃疡,能够直接看出是幽门螺旋杆菌感染的医生恐怕不多吧!”
真境名低着头继续说。
“医疗过失中,技术失误对医师而言是最要命的,上法庭时连抗辩都没办法。要是哪个受赠者发病而且证明是我的技术失误,那么我至今建立起来的地位和名声都会一败涂地,我太怕这件事发生了!”
“那么,为什么攻击敬介时,一开始就亮出手术刀?之前明明都是先勒毙再解剖的啊?”
“因为那是第四次了,我自认已经很熟练,有自信可以不先勒毙就搞定。”
“六乡和半崎的手机呢?”
“拆得七零八落后,丢到医院的焚化炉了。那是可以完全燃烧医疗废弃物像是玻璃、塑料类的炉子。现在恐怕只剩下灰了吧!”
“等等!该不会连那三个人的器官也全都丢到焚化炉去了……”
真境名深深一点头,头未抬起地接着说:“你叫古手川?”
“是。”
“请你一定要把我的话转达给那位捐赠者的妈妈。她儿子好心提供出来的器官已经不能有效利用了。而且不只这样,还因为是我主刀的关系,害得那三个年轻人也活不成。这一切都是我的傲慢和自保所犯下的错,我真的真的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