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又是什么呢?——立即闪进脑中的是想把敬介隔离出捜査网外再行杀害。从这几分钟的情势演变看来,杰克的确已经看穿警方的圈套,企图从捜查员手中攫走敬介,然后引他到无人的地方再露出獠牙。
当然,也不能排除佯攻作战的可能性,因此才要派一个人回去三田村家。被锁定的敬介,不可能毫无理由就听从杰克的指示;一定是除了敬介以外,还有谁也遭到杰克的胁迫。
那么,这次杰克就犯下一个错误了!
为了追踪移动的敬介,自己也必须跟着移动。这也是连络敬介的方式从公共电话改成手机的原因。杰克打来第一通电话后,警方就交代敬介之后的所有电话内容都要录音。因此,现在敬介的手机里一定有一大堆杰克的通话纪录。
目前为止的这三起杀人事件,杰克从未暴露自己的行踪。声纹、发信场所、外部环境音。敬介的手机对鉴识课来说,是仅有的宝库。如果可以,真想立即拿到他的手机。万一逮捕杰克的行动失败了,至少有敬介的手机就能继续追击。
等着吧!杰克!逮捕你的网子正在一步步收网了!
“现在到哪?”
“马上到代代木上原了。”
“好,到站就下车。”
在电车内讲电话时,被一位头发花白的上班族盯着看。如果告诉他正在通话的是人人议论纷纷的开膛手杰克本尊,不知这位老伯伯会做何表情?
杰克的语气始终维持相当的冷静。自己的一举一动宛如被监视器全程监视着那般,不自在的感觉笼罩全身。
三田村敬介在代代木上原站下车。
“下车了。”
“过南口前的斑马线,在井头通左转。”
三田村敬介抱着紧急求救的心情环顾四周,仍然看不到任何像是警察的身影。
“在第二个红绿灯左转。”
杰克继续下指令。冷彻的语调中总觉得有那么点怜悯的感觉,大概是对待宰猎物的一丝同情吧?
“喂,你没回答!”
“我害怕啊!”
“怕什么?”
“你是杰克吧?你打算引诱我,然后把我的器官拔走,就跟那三个人一样!”
“是你自己说想听我说话的,我只是遵守约定而已喔!但你保证过不会自行破坏约定的!”
“我去的话,你会放了日菜子对吧?”
“你妹妹我连一根手指都没碰,我可以发誓!”
杀害三条人命的残暴犯,他的誓言能天真地相信吗?
一边对话,敬介一边猜测对方是中年以上的男子。若杰克是一个人作案的话,自己也可能有胜算。据葛城刑警说,杰克的犯罪手法是以绳索之类的物品勒绞对方的颈部,在解剖时才使用刀器。携带绳索的中年男子。
若格斗时用上绳索,结果如何就难说了。
然而,这么想并无法彻底抹净恐惧。虽是盛夏的夜晚,仍从脚底窜上凉意,尽管不冷,皮肤表面却绷得紧紧,呼吸窘迫。
心脏也是从刚刚就一路撞个不停。
“你说害怕是吗?那么心脏怦怦跳了吧?”
才想到简直可以听到心跳声,敬介吓了一大跳。
“那真是值得高兴啊!这表示那颗移植的心脏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你的了!”
反射性地压住胸口。
果然杰克的目标是这颗心脏。
“拿别人的器官活命,这种感觉如何?”
“什么?”
“让你的大脑、让你的四肢活动的心脏,曾经是别人的。换句话说,你是用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对这个铁铮铮的事实,你难道没什么想法吗?”
“我觉得很感恩!”
就算对方是残暴的凶手,也没必要对他隐瞒,于是敬介有话就说。
“我很感恩捐赠心脏给我的人,让一度放弃生存意志的我又重新燃起斗志。”
三田村敬介把手贴住心脏说。这话是向这颗心脏以及心脏的前主人说的。
“我不是一个人活命,这点我很清楚,所以要连给我心脏的人……也就是要努力活出两个人的生命!”
对方是个完全陌生的人,而且是个罪犯。在这节骨眼上,没必要虚伪矫情,因此对父母对医生都说不出口的话,反而能坦荡荡地吐露出来。
“喘不过气来时,就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节奏,心跳加速时,也能感觉到那人的兴奋。我的快乐就是那人的快乐。那人害怕的事,我也怕。我们是两人合体。”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然后,听到的是略为叹气的声音。
“移植推进派的朋友们听到的话,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啊!年轻真好!总是直接看到事情的光明面。可是,越是光明,阴影就越深。可悲啊!你看不到我这边!被提供器官的美名所扼杀掉的声音,充满着多么不堪的悲叹和诅咒,这你想象不到吧?因为突发事故而痛失家人的人,又要再一次承受家人被杀的痛苦,这个愤怒你想过吗?”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好疲惫,像是承受不住压力和无理。
“告诉你吧!一例的成功,是犠牲了九个不幸的例子所造就出来的。移植手术也是一样!”
三田村敬介就要走到指示地点了。
“……现在,我在第二个红绿灯左转了。”
“好。顺着路一直走下去应该会看到一家托儿所。沿着托儿所前面那条路往东走,一直走到十字路口的角落有块小空地。”
马路上依然人来人往,但一进入岔路,人潮就突然断了。这里的风景和一开始对方所指示的那个地点相仿,可因为人生地不熟,敬介内心的不安丝毫未减。
马上就看到那块空地了。光线从一般民家和大楼的窗户倾泄下来,但只有那地方像突然裂开的大洞般黑压压的。从前可能有建筑物,但现在完全是一块未整理的空地。
日菜子在哪儿?杰克?
“到了。”
“没必要讲电话了。”突然,一个真实的人声从暗处传来。
“我在这里。”慢吞吞地,出现一个人影。
“辛苦了。”一个男人悠哉悠哉走过来。
“日菜子在哪?”
“说过了吧!我不打算动你妹妹一根手指头。”
三田村敬介恍然大悟。
“……你骗我!”
“很抱歉啊!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抓到你妹妹之类的话,我要找的人是你!”
男人的右手有个东西闪着光。
是刀。难道他一开始就要用刀子了?
即便充当诱饵,也绝不会让一般人携带武器——葛城说得斩钉截铁,正因为如此,身上连一把美工刀也没带,现在真后悔死了。
“心跳恢复正常了吗?还是反而跳得更快呢?”
是在呼应另一个主人吗?心悸得简直要爆裂开来了。
男人步步逼近。发光的刀刃寸寸迎面过来。
“你说那颗心脏是两个人共有的是吗?你说两人合体是吗?捐那颗心脏的人已经死了!医学上的死就是绝对的死!如果说两人合体,那么你也该死才对!”
三田村敬介想逃,两只脚却像被紧紧捆绑住般动弹不得。
“既然答应了就告诉你吧!那颗心脏的主人叫做鬼子母志郎,是一名体操选手,是个身体非常结实健壮的人!”
体操选手的心脏!
怪不得这么强壮,不论反复做几次长音练习都不会喘不上气来。
“但命运之神是残酷的,留下那么健壮的身体却杀了他的大脑,而留下来的身体也不过是具躯壳罢了。”
男人近逼到三田村敬介眼前,已经看得见整个人了,也看得见表情。
“我个人对你并没有恨意,恨的是那颗心脏。”
持刀刃的右手对准敬介的胸膛。
“把那颗心脏还来!”
住手!叫不出声!
左手欺近,就要将敬介的心脏一把攫去。
住手!再怎么恳求,男人的手未半点迟疑。
破胆!寒心!!
右手高高劈将下来。
死定啦!三田村敬介反射性地紧闭双眼。
此时——。
“别动!”突然横过来一幢高大的黑影。
手持刀刃的男人遭到高大黑影的攻击而不堪倒地。不只一幢黑影,另一幢黑影绕到背后将男人的双臂反剪住。
“别再抵抗了!”
“你……啊,犬养隼人?”
渐渐习惯黑暗后,总算看清制伏男人的那两人是刑警。
“居然被你们赶上!我以为我成功突破你们的破绽了!”
“我们也拼得要死啊!你要敬介上电车后,我们就当机立断冲向代代木上原。在井头通路上跑的时候发现你,算是侥幸吧!”
年轻的那名刑警扭下男人右手的刀刃,对着街灯一照,是一把手术刀。
“侥幸?就我来说,就是太粗心了啊!”
“原来你就是开膛手杰克……很遗憾,真境名医生!”


第五章 恩仇 第三节
真境名所持的手术刀被检出鲁米诺㊟反应。然而用于手术的工具会有这种反应是理所当然的,而科捜研㊟正在竭尽全力检验血液及特定DNA。另一方面,在真境名的口袋里捜出绳索,也被检出六乡由美香、半崎桐子和具志坚悟三人的皮肤碎屑。科捜研判断是绞杀时剥离出来的。
在侦讯室的真境名始终一派镇定。既然已被揭穿就是杰克本人了,会有这种态度不难理解,但对犬养而言,眼前这人一直是沙耶香的主治医师,因此实在难掩激动。
“真境名医生,以你高明的技术,从开腹到摘取器官,的确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而且难怪刺切伤的痕迹相当漂亮。”
“谢谢夸奖。”
“唯一不明白的是你的动机。六乡由美香、半崎桐子、具志坚悟和三田村敬介,不论哪个人都是根本和你不认识的器官受赠者,我不认为你对他们有恨意。你应该是名符其实的移植推进派第一把交椅,为什么偏要做出这种和器官移植反其道而行的事呢?”
“犬养隼人,很抱歉,你干警察几年了?”
“已经第十四年了。”
“十四年。哼!干那么久了,识人的本事还不行嘛!”
即使是嫌犯的立场,真境名的口气仍显得着扁犬养隼人。
“怎么说?”
“最好不要认定人的本质和他的学识地位或立场相同。只为己私己利工作的公务员、遭报应的宗教人士、见死不救的律师、居心叵测的政客、自称物理学者的骗子,那类不肖之徒比比皆是。虽然我高举着移植推进派的大旗,但要是认为我的信念也同旗帜一样,恐怕言之过早了。”
“那你是反对移植手术啰!原来如此,但先别说这个了!你为了信念就一个个杀害受赠者,这也太过荒唐了!”
“这只是你们的看法,我才不是这么想的。呵,你们不必一开始就送我去做精神鉴定,我是在精神完全正常的状态下,完全有负责能力的状况下干下一连串的命案。如果要请律师,我也拒绝!”
“医生,你还是没做回答。你非杀四个人不可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调査这个,就是你犬养的工作啊!我们当医生的就是听病人说他们的生活习惯、触诊、确认症状,然后发现病因再加以治疗。换句话说,就是根据留下来的证辞和留下来的证据来锁定犯人,和你们的工作是一样的。只不过,我们不是凭着疾病的原因去寻找病人,那样做就会造成误诊了。”
真境名挑爨地看着犬养隼人。
动机要我这边去找——这样的嫌犯态度实在太嚣张了,不过,若考虑到之后上法庭斗法,这倒可说是他的战略之一。只要动机不明,检方就难以在法庭审理上占上风。此外,真境名虽不主张,但要是辩护律师要求进行精神鉴定,万一适用刑法第三十九条的话,那就糟了!再加上真境名是一名优秀的医师,一定能看穿精神科医师准备的问题,要演出精神失常对他不是太容易了吗?犬养在内心反复推敲着。
犬养隼人试图从真境名的弱点进攻。
“今天早上,你太太打电话来问了。”
真境名的表情略显僵硬。
“你被以嫌犯身分逮捕,昨晚的新闻都在报导,她应该知道了。没想到接电话的人就是我……”
“我老婆说了什么无礼的话吗?”
“她说你不可能是杰克。因为太意外所以她吓呆了。她会马上委请优秀的律师。但你别担心,这是一般做老婆的反应。”
“这是一般当人家老婆的反应吗?”
“嗯,当然,没有哪个家伙会在家里摆出杀人犯的嘴脸!多半回到家都是一副好先生、好爸爸的模样。不会有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同一张脸吧!”
“哼!不论当医生或当老公,我都是同一张脸!”
“是吗?”
“我们是在她学生时代交往的,我们之间的师生立场即使结婚了也没什么改变。”
这点可以理解。阳子看真境名的眼神,向来都是崇拜有加。对她而言,真境名的地位简直就是职场和家庭中的绝对君主。难怪今天早上的电话中,她有点歇斯底里了。
“那么,决定沙耶香的主治医师要换谁了吗?”
“这是我的私人问题……”
“那不是你的私人问题。既然我被以现行犯逮捕,就不能进行工作交接了!在医院里由谁接替我的工作?病人的生命曾交在我手上,我想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
“请榊原医生接手。”
“喔,那好。”真境名以医师的表情笑了。
“可以的话,就由他来主刀吧!他也是一个立场和本质相违背的人。对器官移植,他采取的是慎重的立场,但事实上,对这门技术,他有着非比寻常的研究精神和高明的技术。我希望我的病人全部由他接手。请放心,他的话,你女儿的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不知该做何表情是好。真境名立即敏锐地看出犬养的困惑。
“屠杀三条人命的杀人魔还会担心病患的未来,你觉得太不合常理了是吗?犬养啊,人类本来就是不合常理的动物啊!何必自寻苦恼呢!希腊罗马时代著名的哲学家都问过自己这问题几百遍了!”
“你说的没错,但现代的法庭所审判的不是哲学,而是人;不是想法,而是行为。是不考虑人合不合常理的!”
“既然不考虑人的想法,那么就没必要问我是什么动机杀害三条人命了吧?”
自鸣得意的口气。但听在犬养耳里,显得虚张声势。
他只想让人知道他是凶手的事实,却想隐瞒动机?
“你是怎么拿到那四个人的资料的?即使你是鼎鼎大名的真境名医生,也不能去碰受赠者资料才对。”
“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恕难奉告!”
“现在有律师在场的话,你就可以拒绝说出对你本身不利的证辞。倒是听起来,这是你们医院内部的事啰?如果是组织型犯罪,我们就不得不采取行动。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