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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怎么。”他说,这是实话。做梦就是做梦,他在木屋只见过一只老鼠,就是玩具箱子里的毛绒玩具。“只是很担心他。”
“那就打个电话给他呗,别找中间人传话了。来,你到底想不想吃松饼?”
他只想去写作。但先吃松饼好了,免得后院起火。
29
吃完松饼,他上楼去小书房,接上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看着他在打字机上打出来的那一摞纸。是先把这部分内容输入电脑,还是直接往后写?他决定往后写。最好立刻搞清楚笼罩在苦河镇的魔法是不是还有效,千万别在他走出木屋时就离他而去了。
确实还有效。他坐在楼上的书房里,刚开始的十来分钟,他还隐约能听见楼下传来的雷鬼乐,那说明露西在她的书房里折腾数字。随后音乐消失,墙壁不翼而飞,明晃晃的月光照在德威特路上,这条布满车辙的坑洼道路连接着苦河镇和县城。公共马车快来了,埃夫里尔警长将举起警徽,拦住马车。很快他和安迪·普雷斯科特将登上马车,那小子和县法院有个约会,几天后还有一个和刽子手的约会。
德鲁一口气写到中午才休息,然后打电话给阿尔·斯坦珀。没必要担惊受怕,他对自己说,你不害怕。但他无法否认他的脉搏快了几个等级。
“哎,德鲁,”阿尔听上去和平时一样,他的声音也很有力,“荒野里的情况怎么样?”
“相当不错。我写了快九十页,然后碰到了风暴——”
“皮埃尔。”阿尔说。他语气里的厌恶显而易见,温暖了德鲁的心。“九十页,真的?你?”
“我知道,很难相信对吧?今天上午我又写了十页,不过这不重要。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情况怎么样。”
“还他妈挺好,”阿尔说,“只是我有个该死的老鼠要应付。”
德鲁本来坐在餐桌边的一把椅子上,此刻他一跃而起,突然又觉得自己生病了。他浑身发烫。“什么?”
“哦,别这么紧张,”阿尔说,“医生给我用了一种新的疗法,据说会引起各种各样的副作用。但我身上只出现了一种,至少目前如此,就是该死的皮疹[1],后背和侧腹部全都是。纳迪娜发誓说那是带状疱疹,但我去检查过,确实只是皮疹。不过痒得要死。”
“只是皮疹。”德鲁重复道。他抬起一只手,抹了抹嘴巴。家有丧仪,暂时歇业,他心想。“好吧,听上去还凑合。阿尔,照顾好自己。”“我会的。等你写完那本书,我想看一看。”他停顿片刻,“记住,我说的是‘等你写完’,不是‘要是能写完’。”
“露西第一,然后就轮到你。”德鲁挂断电话。好消息。全都是好消息。阿尔的声音很有力,和以前一样。一切都好,除了那只该死的老鼠。
想到这里,德鲁不由得放声大笑。
注释
[1] 皮疹(rash)音似老鼠(rat)。——译者注 30
11月很冷,成天下雪,但德鲁·拉森几乎没注意到。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他看着(通过吉姆·埃夫里尔警长的眼睛)安迪·普雷斯科特爬上县城绞刑架的台阶。德鲁很好奇,想知道那小子会有什么反应,结果(随着字词倾泻而出)他很镇定。他已经长大了,悲剧(埃夫里尔很清楚)在于,这个孩子永远不会变老了。一个醉酒的夜晚,为了一名舞女而争风吃醋,代价是他本来能够拥有的一切。
12月1日,吉姆·埃夫里尔把警徽交给来镇上监督绞刑的巡回法官,骑马回苦河镇。他打算收拾好他寥寥无几的东西(一个行李箱就能装下),然后和警员们告别,他们在危难关头表现得非常好。是的,甚至包括杰普·伦纳德,他聪明得像块石头,或者敏锐得像大理石,具体怎么说就随你挑了。
12月2日,警长给马套上一辆两轮马车,把行李和马鞍扔进车厢。他向西而去,想去加利福尼亚州碰碰运气。淘金潮已经结束,但他想去看看太平洋。他没有意识到安迪·普雷斯科特悲伤欲绝的父亲就藏在镇外两英里处的一块石头背后,此刻正看着一把夏普斯大50步枪的枪管,它日后将被称为“改变了西部历史的武器”。
一辆两轮马车徐徐驶来,车座上坐着一个男人,皮靴搁在挡泥板上。这个人要为老普雷斯科特的悲痛和他失落的希望负责,这个人杀死了他的儿子。杀死他儿子的不是法官,不是陪审团,也不是刽子手。不,凶手就在这儿。要不是因为吉姆·埃夫里尔,他的儿子已经逃到了墨西哥,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一生——他肯定能活到下一个世纪!
普雷斯科特扳开击铁,瞄准马车上的那个男人。他的手指扣住冰冷的新月形精钢扳机,他在考虑该怎么做。他只有四十秒的时间,然后马车就会翻过下一个山头,消失在视线外。是开枪,还是放他走?德鲁想再加上一句“他做出了决定”,但最后还是没有加。那样会让一些(或者很多)读者认为普雷斯科特决定了开枪,而德鲁希望留下一个无法解答的悬念。因此他只是按了两下空格键,输入:
全文终。
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随后他望向电脑和打印机之间的那一摞底稿。加上最后这一天完成的工作,这本书只差一点就到三百页。
我做到了。也许能出版,也许出版不了,也许我还能再写一本,也许我再也写不出来了,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到了。
他用双手捂住脸。
31
两天后的晚上,露西翻过最后一张打印纸,她看着丈夫,德鲁很久没见过她的这个表情了。上次见到的时候,他们结婚才一两年,孩子都还没出生。
“德鲁,写得真好。”
他咧嘴微笑。“真的?不会只是因为这是你男人写的吧?”
她使劲摇头。“不,真的很棒。一本西部小说!我根本不可能猜到。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点子的?”
他耸耸肩。“就是突然冒出来的。”
“那个坏蛋牧场主朝吉姆·埃夫里尔开枪了吗?”
“我不知道。”德鲁说。
“好吧,出版社肯定会要求你写清楚的。”
“那么出版社——假如我真能找到的话——会发现我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不过你确定这书还可以吗?你说真的?”
“岂止是可以。你要拿给阿尔看吗?”
“嗯。明天我复印一份去找他。”
“他知道你在写西部小说吗?”
“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西部小说。”
“他会喜欢这一本的。”她停顿片刻,握住德鲁的手,“风暴要来的时候,你说你不回来,当时我气得要死。但我错了,你是老鼠。”
他抽回手,再次觉得浑身发烫。“你说什么?”
“我错了,你是对的[1]。德鲁,怎么了?”
“没什么,”他说,“没什么。”
注释
[1] 对的(right)音似老鼠(rat)。——译者注 32
“所以?”三天后,德鲁问,“你的判决是什么?”
他们坐在老系主任的书房里,底稿摆在阿尔的写字台上。先前等待露西对《苦河》的反馈让德鲁很紧张,等待阿尔的反馈更是让他如坐针毡。斯坦珀是一位贪婪而广博的阅读者,整个学术生涯都在分析和解构词句。德鲁只认识一个人胆敢在同一个学期教学生研读《火山下》和《无尽的玩笑》,这个人就是阿尔。
“我认为非常不错。”这几天阿尔不但听上去和以前一样,连看上去也差不多了。他脸上的血色回来了,体重增加了几磅。化疗害得他脱发,但红袜队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光头。“小说由情节驱动,但警长和年轻囚犯之间的关系让故事在读者心中产生了异常强烈的共鸣。当然还没好到《黄牛惨案》和《小镇浩劫》的地步,但——”
“我知道,”德鲁说……虽说在他心里,这本书确实有那么好,“我也没这个野心。”
“但我认为它达到了奥克利·霍尔《术士》的高度,它的水平仅次于那两本书。你有话想说,德鲁,而你说得相当出色。这部小说没法用它的主题给读者当头一击,我猜大多数读者只会为了强大的故事价值去读它,也就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驱动力,但那些主题性元素的确存在,是的,没错。”
“你认为人们会愿意读它吗?”
“当然。”阿尔似乎觉得这个疑虑不值一提,“除非你的代理人是个彻底的白痴,否则他轻而易举就能卖掉它,甚至能卖一个很不错的价钱呢。”他打量着德鲁,“不过我猜钱对你来说是次要的,你甚至未必考虑过钱。你只是想写出来,对吧?从乡村俱乐部最高的跳台跳进游泳池,而不是临阵退缩,顺着竖梯爬下去。哪怕一次也好。”
“你说得对,”德鲁说,“你……阿尔,你看上去很不错。”
“我感觉也很不错,”他说,“医生只差一点就要说我是医学奇迹了,第一年我每三周要去体检一次,但今天下午就是我第四期化疗的最后一次了。至于老鼠[1],所有体检都说我的癌症已经治好了。”
这次德鲁没有受惊,也没有请老系主任再说一遍。他知道老系主任事实上说了什么,正如他知道他的一部分大脑永远会偶尔听见那个词语。它就像一根木刺,但不是扎在他的肉里,而是扎进了他的大脑。总之,阿尔一切都好。木屋里和他做交易的老鼠只是一个梦,或者一个毛绒玩具,或者完全是他的想象。
随便你选一个吧。
注释
[1] 目前(right now)音似老鼠(rat now)。——译者注 33
To: drew1981@gmail.com
埃莉斯·蒂尔登版权代理事务所
2019年1月19日
德鲁,我亲爱的,能收到你的消息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死了,是我漏看了你的讣告呢!(开玩笑的!)这么多年后的一部长篇小说,多么令人激动。赶紧给我寄来,亲爱的,我们看看该怎么操作。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市场最近对什么书都提不起多大兴趣,除非和特朗普还有他那帮马屁精有关系。
爱你的
埃莉
从我的电子镣铐发送
To: drew1981@gmail.com
埃莉斯·蒂尔登版权代理事务所
2019年2月1日
德鲁!我昨晚读完了!就一个字:赞!虽然没法指望让你靠这本书发大财,但我确定它能出版,而且我觉得我能给你争取一笔可观的预付金。甚至不只是可观,版权拍卖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另外,我觉得这本书能够(也应该)给你树立名声。我认为等《苦河》出版之后,评论会相当叫好。谢谢你,带我去老西部愉快地逛了一圈!
爱你的
埃莉
从我的电子镣铐发送
又及:你卖什么关子!牧场主那只老鼠[1]到底有没有开枪???
注释
[1] 老鼠(rat)有“卑鄙小人”之意。
34
《苦河》确实举行了拍卖会,日期为3月15日,冬季的最后一场风暴在同一天袭击了新英格兰(天气频道说它叫冬季风暴塔尼娅)。纽约五大出版社之中的三家参加拍卖,帕特南最终胜出。预付金为三十五万美元,比不上丹·布朗或约翰·格里森姆能拿到的数额,但正如露西拥抱他的时候说的,足够供布兰登和斯泰茜念完大学了。她开了一瓶唐培里侬香槟王,那是她(怀着希望)为这一天保留的。这是下午三点钟的事情,当时他们还觉得像在过节。
他们为这部小说干杯,为小说作者干杯,为小说作者的妻子干杯,为从小说作者和小说作者的妻子的身体里诞生的两个完美孩子干杯。四点钟电话响起的时候,两个人都喝得微醺了。来电的是凯莉·方丹,她从天晓得多久以前就开始担任英语系的行政助理了,她说话带着哭腔。阿尔·斯坦珀和纳迪娜·斯坦珀去世了。
那天他预约了缅因州医学中心的体检(德鲁记得他说过,第一年每三周体检一次)。“他可以推迟预约时间的,”凯莉说,“但你知道阿尔的为人,这方面纳迪娜和他一样。稍微下点雪可拦不住他们。”
事故发生在295号州际公路上,离缅因州医学中心还不到一英里。一辆半挂式卡车在结冰路面上失控,从侧面撞上纳迪娜·斯坦珀的小普锐斯,把轿车像只苍蝇似的拍了出去。车翻了,车顶着地。
“我的天,”露西说,“他们两个都走了。这也太可怕了吧?他才刚刚好起来!”
“是啊,”德鲁说,他感到浑身发麻,“才刚好起来,对吧?”当然了,只是他有个该死的老鼠要应付。
“你快坐下,”露西说,“你的脸色白得像窗玻璃。”
但德鲁需要的不是坐下,至少现在不是。他跑到厨房水槽前,吐掉了肚子里的香槟。他趴在水槽上,反胃还没过去,隐约感觉到露西在抚摸他的后背。他心想:埃莉说这本书明年2月能出版。从现在到那时候,编辑怎么说我就要怎么做,等书出版了,我还要配合他们参加宣传活动。我会按游戏规则玩,我会为了露西和孩子们去做那些事,但我绝对不会再写任何一本书了。
“绝对不会。”他说。
“怎么了,亲爱的?”她还在抚摸他的后背。
“胰腺癌。我以为带走他的会是癌症,得了癌症的人基本上都死于癌症。我绝对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他对着水龙头漱口,把水吐掉,“绝对没有。”
35
丧事在事故发生四天后举办,德鲁忍不住要想到“丧仪”,这是大90橱窗告示上的表述。阿尔的弟弟问德鲁愿不愿意上台说几句。德鲁拒绝了,说他还过于震惊,无法好好发言。他很震惊,这一点毫无疑问,但他真正恐惧的是字词会背叛他,就像《山顶小村》和先前两部小说流产时那样。他害怕(发自肺腑地害怕)假如他站上讲坛,面对整整一教堂悲伤的亲属、朋友、同事和学生,从他嘴里蹦出来的话会是:“老鼠!都怪那只该死的老鼠!是我把它放了进来!”
葬礼从头到尾,露西都在掉眼泪。斯泰茜和她一起哭,但不是因为她和斯坦珀一家很要好,而是因为她感觉到了母亲的哀痛。德鲁默默地坐在那儿,搂着身旁的布兰登。他看的不是那两具棺材,而是楼上的唱诗班。他很确定他会看见一只老鼠耀武扬威地跑过抛光的红木栏杆,但是没有。他当然不会看见了,根本没有什么老鼠,葬礼结束后,他意识到他认为老鼠会出现在这儿是在犯傻。他很清楚老鼠在哪儿,老鼠所在之处离这儿有许多英里。
36
8月(这是个异常炎热的8月),露西决定带孩子去罗得岛的小康普顿,和她父母还有她姐姐一家在海边待两周,让德鲁可以安安静静地润色经过编辑修改的《苦河》底稿。他说他会把工作分成两半,中间开车去老爸的木屋住一天,并且在那儿过夜,第二天回来继续润色底稿。他们雇了杰克·科尔森(也就是小杰基)去清理工具棚的残骸,杰基反过来雇了他老妈去木屋打扫卫生。德鲁说他想看看他们的活儿做得如何,顺便取回他的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