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篮球竞技小说推荐上一章:间谍故事
  • 篮球竞技小说推荐下一章:绝唱
“很高兴和你聊天。”老鼠说。它跑过房间,钻进没生火的壁炉,消失得和牡蛎饼干一样快。
“见鬼了。”德鲁说。
他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感觉不像做梦。他再次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他第三次闭上眼睛,这次没有再睁开。
注释
[1] 法国童话作家。
23
醒来时他在床上,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床的了……还是说他整个晚上一直在床上?这个可能性更大,考虑到罗伊·德威特和他的鼻涕手帕把他害得有多惨。整个昨天感觉就像一场梦,他和老鼠的交谈只是其中最栩栩如生的一小段。
风还在呼啸,冻雨还在拍打玻璃,但他感觉好多了。毫无疑问,热度不是正在消退就是已经退完了。他的关节依然酸痛,喉咙也还在难受,但都不像昨晚那么严重了,昨晚他甚至认为自己会死在木屋里。在粪坑路上死于肺炎——这个讣告倒是很有看头。
他只穿了一条拳击短裤,其他衣物扔在地上,他也不记得自己脱过衣服了。他穿上衣服下楼,炒了四个鸡蛋,这次全都吃完了,每咽一口就喝一口橙汁。大90只有浓缩冲调的橙汁,很凉,也很好喝。
他望向房间对面老爸的写字台,考虑要不要坐下码字,从笔记本电脑换到打字机,以节省电量。但他把碗碟放进水槽之后拖着沉重的步伐上了楼,重新躺在床上,一口气睡到了下午三四点。
再次起床的时候,风暴还在袭击木屋,但德鲁不在乎。他觉得自己差不多恢复了正常。他想吃个三明治,他有大红肠和奶酪,吃完之后他想继续写作。埃夫里尔警长正要偷天换日蒙骗持枪匪徒,德鲁觉得他已经休息够了,迫不及待地想去写出来。
楼梯下到一半,他发现壁炉旁装玩具的箱子翻了,里面的玩具散落在拼布地毯上。德鲁心想,肯定是我昨晚梦游上床的时候不小心踢翻的。他走过去跪在地上,打算先把玩具放回箱子里再去写作。他一只手拿着飞盘,另一只手拿着弹力超人,这时他忽然愣住了。一只毛绒老鼠玩具侧躺在斯泰茜光着上半身的芭比娃娃旁边。
德鲁捡起老鼠,觉得脑袋里的血管怦怦直跳,看来他的感冒还没好利落。他捏了一下老鼠,老鼠没精打采地吱吱叫。只是玩具而已,然而考虑到种种因素,他感觉有点瘆人。同一个箱子里就有一只体健貌端的泰迪熊(是个独眼龙,但除此之外一切正常),为什么会有人想给自己的孩子一只毛绒老鼠呢?
喜好没法解释,他心想,然后大声说完母亲的口头禅:“老女仆这么说着,亲了一口母牛。”
也许他在发高烧时看见了毛绒老鼠,由此触发了那个梦。不是也许,而是很有可能,甚至可以肯定。他不记得他一直翻到了玩具箱的最底下,但这什么也说明不了。妈的,他都不记得他是怎么脱衣服和上床睡觉的了。
他把玩具塞回箱子里,泡了一杯茶,开始写作。刚开始他还自我怀疑,犹豫不决,甚至有点害怕,然而除了刚开始犯了几个小错之外,他坚持了下来,一直写到天黑得不点提灯就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九张纸,他感觉自己写得不赖。
相当不赖。
24
皮埃尔不是一场肆虐三天的风暴,它持续了四天。风雨时而减弱,但随即卷土重来。偶尔有树被吹倒,但都不如砸坏工具棚的那棵树近——至少这个部分不是他在做梦,他亲眼看到了那一幕。尽管那棵树(一棵巨大的老松树)基本上没碰到萨博班,但倒伏之处也还是太近,扯掉了乘客座外的后视镜。
德鲁没怎么注意到这些。他写作,吃东西,下午睡一觉,起来继续写。他时不时会打一阵喷嚏,时不时会想到露西和孩子们,焦急地等待他们的消息。但大多数时候他根本不会想到他们。这么做很自私,他知道,但他不在乎。他现在住进了苦河镇。
他偶尔不得不停下,等待合适的字眼冒出来(他小时候有个魔法黑八球,摇一摇就会有文字从小窗冒出来,两者的情形差不多),偶尔也不得不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思考该怎么流畅地从一个场景过渡到下一个。但他不会惊慌,也不会觉得受挫,他知道字眼必定会冒出来,它们也确实如此。他从球场上的每一个角落发起进攻,从最遥远的地方进攻也不会失手。他现在改用老爸的旧打字机了,他敲打按键,直到手指酸痛,然而他不在乎。这部小说曾经装在他的脑袋里,当时他站在一个路口,故事的点子从天而降,现在是小说带着他疾驰了。
何等痛快淋漓的一场兜风。
25
他们坐在阴冷潮湿的地窖里,没有阳光,只点着警长在楼上找到的煤油灯,吉姆·埃夫里尔在灯的一侧,安迪·普雷斯科特在另一侧。提灯橘红色的灯光下,年轻人看上去顶多十四岁,一点也不像那个轰掉了少女脑袋、半醉半疯的年轻蛮子。埃夫里尔心想,邪恶是个非常怪异的东西,不但怪异,而且狡诈。它找到一条路钻进头脑,就像老鼠找到办法钻进屋子,吃掉你因为太蠢或太懒而没有收起来的东西。它吃饱肚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嗜血的老鼠离开之后,给普雷斯科特留下的是什么呢?就是这个,一个惊恐的少年。他说他不记得他干了什么,埃夫里尔相信他。但他还是一样要上绞刑架。
“几点了?”普雷斯科特问。
埃夫里尔掏出怀表。“快六点了。离你上次问我只过去了五分钟。”
“马车八点到?”
“对。等出了镇子一英里左右,我的一名警员会
德鲁停下了,盯着打字机里的那张纸。一束阳光落在了上面。他起身走到窗口,天空中露出了一块蓝天,用老爸的话说就是只够做一条工装裤的,但它正在扩大。他还听见了一个声音,很微弱,但他不可能认错:链锯运转的呜呜声。
他穿上发霉的外套,开门出去,声音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他穿过遍地断枝的前院,来到工具棚的残骸前。老爸的长锯躺在半面倒塌的墙壁底下,德鲁花了点工夫把它掏出来。这是一把双手用的锯子,但只要倒伏的树木别太粗,他就应该能锯断它。别着急,他对自己说,你的病才好,别搞得又复发了。
他一时间想回去继续写作,而不是去路上迎接正在风暴遗迹中劈出一条路的来者。若是换了一两天前,他肯定会那么做,但情况已经改变。一幅景象在他脑海里冒出来(它们最近经常会这么出现,而且总是不告而来),他不禁微笑:一个连战连输的赌徒,不敢再催促庄家快点发牌。他已经不是那个人了,谢天谢地。等他锯完树回来,小说依然会在他的脑子里。无论他在森林里还是回法尔茅斯继续写,小说都不会消失了。
他把长锯扔进萨博班的车厢,顺着粪坑路缓缓向外开,时而下车把掉落的树枝扔在一旁,接着继续开车。走了近一英里,他遇到了第一棵横在路中间的树,还好只是一棵桦树,他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问题。
链锯的声音已经非常响了,不再是呜呜呜,而是轰轰轰。声音每次停下,德鲁都会听见一部大马力的发动机在转动,说明他的救援者离他又近了一步,随后链锯声会再次响起。德鲁开始锯一棵粗得多的大树,但不怎么顺利,这时一辆专门为森林地形改造过的雪佛兰四驱车隆隆地拐过前面一个路口,出现在他眼前。
驾驶员停车,从车里走出来。这是个大块头的男人,肚子尤其大,他穿绿色工装裤,迷彩外套的下摆在膝盖旁翻飞。他拎着一把工业级的链锯,但在他戴手套的手里,链锯看上去简直像个玩具。德鲁立刻认出了他,相似之处非常明显,与锯末和链锯汽油的气味一起飘过来的老香料味也同样明显。“哎,好啊!你肯定是老比尔的儿子。”
大块头男人微笑道:“哎呀,你肯定是巴兹·拉森的儿子。”
“没错。”直到此刻,德鲁都没有意识到他有多么希望能见到另一个人类,这就像在接过别人给你的一杯凉水前,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渴一样。他伸出手,两人隔着倒伏的大树握手。
“你叫约翰尼,对吧?约翰尼·科尔森。”
“差一点,我叫杰基。拉森先生,你后退一下,我帮你锯开这棵树。用你那把小锯子得花上一天了。”
德鲁让到一旁,看着杰基发动斯蒂尔链锯,轻快地割断树身,给遍地枝叶的路面上又加了一堆锯末。两人合力把比较小的那一截树干抬进排水沟。
“前面路况怎么样?”德鲁有点喘。
“不算太糟糕,但有一块塌方挺严重,”他眯起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打量德鲁的萨博班,“你的车底盘相当高,应该能开过去。要是不行,我可以把你拖出去,不过也许会震坏减震系统。”
“你怎么会想到要来这儿?”
“你老婆的旧号码本里有我老爸的号码。她打给我老妈,我老妈打给我。你老婆很担心你。”
“是啊,我猜也是。她觉得我是个该死的傻瓜。”
老比尔的儿子——叫他小杰基好了——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路旁高大的松树,没有说话。扬基佬有个规矩,就是不对其他人的婚姻说三道四。
“好吧,你看这样行不行,”德鲁说,“你开车跟我回一趟我老爸的木屋?能腾出这点时间吗?”
“哎呀,我这一整天都没事。”
“我去收拾一下行李,用不了多久,收拾完之后,咱们就一前一后回杂货店。这附近手机没信号,但咱们可以用杂货店的投币电话。当然了,前提是电话线没被风暴吹断。”
“没断,电话是通的。我从那儿打过电话给我老妈。你大概还不知道德威特的事情吧?”
“只知道他病倒了。”
“现在不只这样了,”杰基说,“他死了。”他咳嗽了一声,吐了口痰,望向天空。“看样子我没法享受这个好天气了。拉森先生,快上车吧。跟我开半英里到帕特森家。你可以在那儿掉头。”
26
德鲁觉得大90橱窗里的告示和照片既可悲又好笑。考虑到现在的情形,好笑是一种相当操蛋的情绪,然而一个人内心的风景有时候(甚至经常)就相当操蛋。告示上写着“家有丧仪,暂时歇业”,照片是罗伊·德威特站在后院的塑料游泳池旁。他穿人字拖和低腰花裤衩,露出一个尺寸可观的肚皮。他一只手拿着一听啤酒,看样子拍照时他的一个舞步刚好跳到一半。
“罗伊喜欢百威配汉堡,没错,”杰基·科尔森看着照片说,“拉森先生,后面的路你没问题了吧?”
“当然,”德鲁说,“谢谢你。”他伸出手,杰基·科尔森握了一下,跳上四驱车,沿着公路开走了。
德鲁爬上门廊,掏出一把零钱放在投币电话下的台子上,拨出家里的号码。露西接了电话。
“是我,”德鲁说,“我在杂货店了,正在往家走。还生我的气吗?”
“你回来看一眼就知道了,”露西说,“你听上去好多了。”
“确实好多了。”
“今晚能到家吗?”
德鲁抬起手腕,意识到他带上了小说底稿(那是当然!),却把手表忘在了木屋的卧室里,它会在那儿一直待到明年。他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不太确定。”
“要是开累了也别勉强,在艾兰福尔斯或德里歇一歇好了。多等你一个晚上也没问题。”
“好的,但万一你听见有人半夜进屋,千万别开枪。”
“我不会的。你的小说写出来了吗?”他在妻子的声音里听见了犹疑,“我是说,你毕竟生病了。”
“写出来了,而且我觉得还挺好。”
“没遇到……那什么……问题……”
“字词的问题?没有,完全没有,”至少自从那个怪梦之后就没有了,“我觉得这次能成。露西,我爱你。”
他说完之后,线路另一头的沉默似乎格外漫长。最后她叹了口气,说:“我也爱你。”
他不喜欢那声叹息,但能够理解她的情绪。路上有过起伏(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他们已经熬过去了。非常好。他挂断电话,继续开车。
白昼渐渐过去(正如杰基·科尔森预言的那样,天气非常好),他看见艾兰福尔斯汽车旅馆的广告牌了。他有点动心,但决定还是继续开车。萨博班跑得很欢畅,粪坑路上的某几下颠簸似乎反而把后轮轴撞回了原位,要是他稍微超过速度上限一点点,而且不被州警拦下来,他就有可能在十一点左右到家,在自己的床上睡觉。
明天上午还能继续写作,这件事同样重要。
27
走进家里卧室的时候,时间刚过十一点半。他在楼下脱掉了沾满烂泥的鞋子,尽量蹑手蹑脚地上楼,但还是在黑暗中听见了床单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妻子醒了。
“先生,你给我过来。”
这个词难得一次地没有激起他的反感。回到家里他很高兴,回到妻子身旁就更加高兴了。他爬上床,她立刻用双臂搂住他,给了他一个拥抱(很短,但很有力)。她翻个身继续睡觉了,德鲁自己也渐渐滑向梦乡,就在意识逐渐模糊的过渡时刻,一个奇异的念头钻进了他的脑海。
要是老鼠跟着我回家了怎么办?要是它这会儿就在床底下怎么办?
没有什么老鼠,他心想。他很快睡着了。
28
“哇。”布兰登说。他的语气里充满尊重,甚至有点敬畏的成分。他和妹妹在车道上等学校巴士,书包背在肩上。
“爸爸,你是怎么做到的?”斯泰茜问。
他们在看萨博班,车身上糊满了晾干的泥浆,一直到门把手都还有。风挡玻璃已经不透明了,只有雨刷扫出来的两块扇形区域还能看路。当然,乘客座外的后视镜也不见了。
“刮了一场风暴。”德鲁说。他穿着睡裤、卧室拖鞋和波士顿大学的T恤。“而且山上的路况也不算特别好。”
“粪坑路。”斯泰茜说,显然爱死了这个名字。
露西也出来了。她叉着腰打量倒霉的萨博班。“好嘛。”
“下午我送去洗车。”德鲁说。
“我就喜欢它这样,”布兰登说,“很酷。爸爸,你肯定开得特别疯狂。”
“哦,他整个人都是疯的,”露西说,“你们有个疯老爸。毫无疑问。”
学校巴士刚好出现,省掉了他回嘴的麻烦。
他们看着孩子们上车。露西说:“进屋吧,我给你做个松饼什么的。你好像瘦了。”
她正要转身,德鲁却突然抓住她的手。“你有阿尔·斯坦珀的消息吗?你和纳迪娜谈过吗?”
“你出发去木屋那天我和她聊过,因为你说阿尔生病了。胰腺癌,真可怕。她说他情况还好。”
“后来你和她谈过吗?”
露西皱起眉头。“没有,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