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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打算去那儿再开一本新书吧?”露西微笑道,“我可不介意,上一本写得相当不赖。”
德鲁摇摇头。“当然不是。亲爱的,我觉得咱们干脆卖掉那地方算了。我这次去其实是想和它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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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90油泵上的告示还是原来那几句:“只收现金”“只供应普通汽油”“加霸王油会追诉到底”和“上帝保佑美国”。柜台里骨瘦如柴的年轻女人差不多也还是那个模样,镀铬的唇钉取掉了,但鼻环还在。另外她染了金发,估计是因为金发女郎活得更有乐趣。
“又是你,”她说,“但似乎换了辆车。你上次开的是萨博班对吧?”
德鲁望向停在外面的雪佛兰新探界者——才买不久,里程计上还不到七千英里,此刻正停在锈迹斑斑、孤零零的油泵前。“上次来这儿跑了一趟,萨博班就不是原来那辆车了。”他说。事实上,我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这次打算待很久吗?”
“不,这次不了。罗伊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很抱歉。”
“他应该去看医生的,算是给你上了一课吧。还想买什么东西吗?”
德鲁买了面包、肉肠和六听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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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被风吹断的树枝全都被清理掉了,工具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似的。小杰基给那块地面铺了草皮,青草正在那儿蓬勃生长,还开着一些可爱的小花。变形的门廊台阶修好了,门廊上多了两把新椅子——多半只是从普雷斯克艾尔的沃尔玛买来的便宜货,但不算难看。
木屋里焕然一新,整整齐齐。木柴炉的云母小窗上的烟灰擦干净了,炉体闪闪发亮。窗户、餐桌和松木地板也一样,地板看上去不但清洗过,而且还打了一层蜡。冰箱再次拔掉了电源,门敞开着,除了一盒艾禾美小苏打(很可能换了一盒新的),又变得空空如也。显而易见,老比尔的寡妇把活儿做得很漂亮。
只有水槽旁的台子上有他去年10月来住过的痕迹:科尔曼提灯,装灯油的铁皮桶,一袋荷氏润喉糖,几小包古迪头痛粉,半瓶金医生咳嗽感冒合剂,还有他的手表。
壁炉里的炉灰刮干净了,里面填上了刚劈开不久的橡木柴火,德鲁估计小杰基不是请人来就是自己动手打扫了烟囱。他干活儿的效率非常高,可惜8月这么热,没必要生火。德鲁走到壁炉前,跪下,把脑袋探进去,转动头部,仰望黑洞洞、犹如喉管的烟囱。
“你在上面吗?”他喊道……与此同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喊,“要是你在上面,就下来一下。我有话想和你说。”
没有任何回音,可想而知。他再次对自己说,这儿没有老鼠,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老鼠——但他确实见过一只老鼠。那根木刺不肯被拔出来,老鼠存在于他的头脑里。但这也不完全是真的,对吧?
清理干净的壁炉旁依然放着两个板条箱,一个装着新鲜的引火柴,另一个装着玩具——有些玩具属于他的孩子们,有些属于过去几年的租客的孩子。他拿起板条箱,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刚开始他以为毛绒老鼠不在里面,他陡然惊恐起来——这样的反应并不理性,但他的恐惧无可否认。随后他看见老鼠滚到了壁炉底下,只露出了包着布的臀部和细绳般的尾巴。多么丑陋的一个玩具!
“你以为你藏好了,对吧?”他对老鼠说,“先生,还不够好。”
他拿着老鼠走到水槽前,把它扔进水槽。“有话想说吗?不想解释一下,或者道个歉?没有?那有什么遗言吗?上次你可是够唠叨的。”毛绒老鼠没什么话想说,于是德鲁拿起灯油浇在上面,点着了它。等到它烧得只剩下一堆气味难闻的冒烟黑渣,他拧开水龙头,泡湿了它的残骸。水槽底下有几个纸袋,德鲁用一把刮铲把烧剩下的东西装进其中一个纸袋里。他拎着纸袋走到戈弗雷溪旁,把纸袋扔进去,目送它渐渐漂远。一切完成后,他坐在河岸上仰望天空。今天没有风,天气很热,阳光灿烂。
太阳开始西沉,他回到屋里,做了两个大红肠三明治。吃起来有点干,他忘记买芥末酱或蛋黄酱了,但他有啤酒可以用来就着吃。他喝了三听啤酒,坐在旧扶手椅里,读平装本的艾德·麦克班恩的87分局小说。
德鲁考虑要不要喝第四听啤酒,最后决定还是算了。他知道那一听啤酒会带来宿醉,而他明天还打算早起。他对这地方已经没有牵挂了,正如他对写小说这件事一样。他只会写这一部长篇小说了,它就是他的独子,等待着被他写完。这本书的代价是两条生命:他的朋友和他朋友的妻子。
“我不相信有老鼠这回事。”他边上楼边说。来到楼梯顶上,他俯视底下的大房间。就是在那里,他开始写他的长篇小说,也是在那里,他以为(至少在一小段时间内)自己命不久矣。“但我相信,我确实相信。”
他脱衣服上床,啤酒很快就把他送进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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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在半夜醒来,8月的一轮满月给卧室镀上了一层银色。老鼠坐在他的胸口,用鼓出来的黑色眼睛瞪着他。
“你好,德鲁。”老鼠的嘴巴没有动,但还是发出了声音。上次他们交谈时,德鲁正在生病发烧,但他对这个声音记得很清楚。
“给我滚开。”德鲁嘶声说。他想赶走它(换个说法就是他想一巴掌呼死它),但他的胳膊似乎使不上力气。
“哎呀,哎呀,别这样嘛。你召唤我,我来了,故事里不都是这样的吗?来,说说看,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老鼠坐起来,两只粉红色的小爪子蜷在毛茸茸的胸口。“因为你要我那么做。那是你的愿望,你忘记了吗?”
“那是个交易。”
“唉,你们这些学院派,就喜欢抠字眼。”
“交易的是阿尔,”德鲁坚持道,“只有他一个人。因为他本来就会死于胰腺癌。”
“我不记得你指定过他要死于胰腺癌,”老鼠说,“我没说错吧?”
“没有,但我以为……”
老鼠用爪子做了个洗脸的动作,原地转了两圈——尽管隔着被子,但爪子的触感依然让德鲁觉得恶心——他盯着德鲁。“有魔法的愿望总是这样,”他说,“非常奸猾,带着许许多多的附加条款。最好的那些童话早就说得很清楚了,我以为咱们已经讨论过这一点。”
“好吧,但纳迪娜·斯坦珀根本不在交易里!不是我们的……我们的安排的一部分!”
“但你也没说过她不是交易的一部分。”老鼠答得颇为严谨。
我在做梦,德鲁心想,我又在做梦了,必定如此。无论在什么样的现实中,都不可能有啮齿类动物像律师似的和人类说话。
德鲁觉得他的力量开始恢复了,但他没有行动。还不到时候。等他动起手来,他不会一巴掌拍开或呼死老鼠,他打算抓住老鼠,活活捏死他。他会挣扎,他会尖叫,他肯定会咬人,但德鲁会使劲捏,直到老鼠的肚子爆开,内脏从嘴巴和屁眼里涌出来。
“好吧,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明白。我想要的只是那本书,但你把它给毁了。”
“呜呼哀哉。”老鼠说着,又干搓了一把他的脸。德鲁险些发动进攻,但他忍住了。还不到时候。他必须知道答案。
“呜呼哀哉个屁。我可以用铲子拍死你的,但我没有。我可以把你扔在风暴里的,但我没有。我带你进屋,把你放在火炉边。而你是怎么报答我的?杀死两个无辜的人,夺走我写完这辈子唯一一部长篇小说的乐趣?”
老鼠想了想。“好吧,”他最后说,“请允许我稍微改改一个老寓言故事的点题句[1]:你带我进屋的时候,很清楚我是一只老鼠啊。”
德鲁发动了进攻。他动作很快,但他攥紧的双手只抓住了一把空气。老鼠飞快地跑过房间,跑到墙根,转身望向德鲁。他似乎在月光中露出了狞笑。
“再说也不是你写完的。你自己根本不可能写完,是我写的。”
护壁板上有个洞,老鼠钻了进去。德鲁有一瞬间还能看见他的尾巴,随后他就消失了。
德鲁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等到天亮,我会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梦,他心想,等到天亮,我就会这么认为。老鼠不会说话,更不会许愿。阿尔骗过了癌魔,却死于交通事故,可怕而讽刺,但并非闻所未闻。他妻子和他一起遇难,非常可惜,但这同样并非闻所未闻。
他开车回家,回到安静得异乎寻常的家里。他上楼走进书房,打开经过编辑修改的《苦河》底稿,准备开始工作。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在真实世界中,有些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改变,必须记住的一点是他熬了过来。他会尽他所能地爱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尽他所能地好好教书,尽他所能地过好他的生活,他会欣然加入一辈子只留下一部长篇小说的作家行列。说真的,仔细想一想,他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说真的,仔细想一想,一切都很老鼠[2]。
注释
[1] 指《小男孩与响尾蛇》的点题句:你把我捡起来的时候,很清楚我是一条响尾蛇啊。
[2] 很好(all right)音似很老鼠(all rat)。


第5章 后记
每次我母亲或四个姨妈中的某一个见到妇人推着婴儿车,她们就会唱起多半从她们母亲那儿学来的一首小曲:“你从哪儿来呀,我的小宝贝?不知道从哪儿来,反正来了这儿。”有时候别人问我这个或那个故事的点子从哪儿来,我就会想到这一小段打油诗。我通常不知道答案,因此会有点尴尬甚至羞愧。(毫无疑问,此处能追溯到我的某些童年情结。)有时候我老老实实回答他们(“不知道!”),有时候我胡扯几句,只是为了用还算符合逻辑的因果解释来搪塞提问者。但接下来我会尽量诚实一些。(我当然会这么说了,对吧?)
小时候我好像看过一部电影(我和我的朋友克里斯·切斯利经常搭车去刘易斯顿,在里兹电影院看美国国际集团的恐怖片,这部电影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讲述一个男人无比害怕被活埋,于是在坟墓里装了一部电话。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希区柯克剧场》里的一集。总而言之,这个概念引起了我童年时期想象力过于活跃的头脑的共鸣:死者栖息之处,一部电话突然响起。多年以后,我的一位密友意外去世,我拨打他的手机,只是为了再听一次他的声音,但我并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觉得毛骨悚然。我再也没做过那种事,但那个电话,加上那部电影或电视剧的童年记忆,变成了《哈里根先生的手机》的种子。
故事会自行前往它们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对我来说,这个故事真正的乐趣在于回到过去。那时候手机已经普及,但苹果手机还是个全新的事物,人们几乎没注意到两者之间的区别。在取材研究的过程中,我的IT助理杰克·洛克伍德在易贝上买了部第一代苹果手机,想办法让它能正常使用。我写作的时候,它就放在手边。(我必须一直接着它的电源,因为它的某个主人摔坏了开关按键。)我可以用它上网,看股市和天气,但没法打电话,因为信号是2G的——这项技术成了历史,就像贝塔制式的录像带。
我不知道《查克的一生》的点子从哪儿来,只知道有一天,我想到了一个广告牌,上面印着“谢谢你,查克!”、这位老兄的照片以及“三十九个伟大年头”。写这个故事可能是为了弄清那块广告牌的由来,但说到底我也不敢确定。我只能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都蕴含着整个世界,从王公贵族到在华夫饼屋洗碗的小弟,再到在公路旅馆换床单的姑娘,都是一样。
住在波士顿的时候,我见过一个人在博伊尔斯顿街上打鼓。来来往往的行人几乎连看都不看他,他面前的帽子(不是魔法帽)里也没几个钱。我心想,要是有个人,比方说一个商务精英类型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开始跳舞,就像克里斯托弗·沃肯在流线胖小子《选择的武器》MV里那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从这里到查克·克兰茨的联系就顺理成章了,因为假如真有一个查克·克兰茨,他肯定是个商务精英类型的男人。我把他放进故事,让他跳舞。我喜欢跳舞,它能解放一个人的内心与灵魂,写这个故事给我带来了巨大的乐趣。
我已经写了两个关于查克的短篇,还想再写一个,把三个故事编织进统一的叙事。《查克的一生》的第一幕写得比前两幕晚一年。这个三幕剧(以倒叙排列,就像从后往前放的电影)是否成功,就要请读者来判断了。
请允许我先说《老鼠》。我完全不知道这个点子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只知道它像是一个黑色童话。另外,这个故事也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稍微谈一谈想象力的种种神秘之处,还有把想象中的内容搬到纸面上的过程。我应该补充一句,德鲁提到的乔纳森·弗兰岑的演讲是虚构的。
《若血流成河》的基础在我脑海里已经存在了至少十年。刚开始时,我注意到有些新闻记者似乎总是出现在灾难性的悲剧现场,无论是空难、大规模枪击、恐袭还是名人去世。他们的报道总能成为地方和全国性媒体的头条。在这个行当,所有人都知道一句老话:若血流成河,则吸引眼球。我一直没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因为必须有个人去捕捉这一超自然生物的踪迹,这个生物伪装成电视记者,靠无辜之人的鲜血生存,而我想不出追捕它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后来,2018年11月,我意识到答案就摆在我的眼前:霍莉·吉布尼,还能是谁呢?
我喜欢霍莉,事情就这么简单。按理说她应该只是《梅赛德斯先生》里的一个次要角色,一个有怪癖的串场人物,但她不肯退场,还偷走了我的心(险些就要偷走整本小说)。我一直对她很好奇,想知道她在干什么,日子过得怎么样。我回去看她,发现她还在吃来士普,依然没有重新抽烟,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实话实说,对把她变成这么一个人的环境,我同样很好奇,我觉得我可以稍微探索一下……当然了,前提是这部分内容能和故事相得益彰。这是霍莉第一次单独出击,我希望我写得还不赖。请允许我特别感谢一下电梯专家艾伦·威尔逊,他向我详细讲解了电脑控制的现代电梯的工作原理,以及有可能出故障的各个环节。显而易见,我吸收了他提供的信息,并且做了必要的修改。假如你很熟悉这些东西,认为我搞错了,那么责任都在于我(还有小说情节的需要),而不是他。
已故的拉斯·多尔在《哈里根先生的手机》里和我并肩作战。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合作,天哪,我多么想念他。我要感谢我的代理人查克·维里尔(他特别喜欢《老鼠》)和我在斯克里布纳出版社的整个团队,包括但不限于南·格雷厄姆、苏珊·莫尔多、罗兹·利佩尔、凯蒂·里索、贾亚·米切利、凯瑟琳·莫纳甘和卡罗琳·里迪。感谢我的国外版权代理人克里斯·洛茨和洛杉矶“范例”代理处的兰德·霍尔斯滕,后者处理我在影视方面的业务。同样要特别感谢(大写的爱)的还有我的孩子们、孙子们和我的妻子塔比莎,宝贝,我爱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谢谢你们,我忠实的读者,感谢你们再次与我同行。
斯蒂芬·金
2019年3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