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哈哈一笑,吓了自己一跳。
但阿尔留下了清洁用具。
霍莉又看了一眼手表,五点三十四分。假如昂多夫斯基守时,那么在他出现前她还有二十六分钟的闲暇。她还有其他事要做,而且都很重要。她不需要去考虑其中哪一件最重要,假如她没能活下来,那么别人必须知道是谁炸了麦克雷迪中学,以便吞食幸存者和失去亲人的家属的痛苦,有一个人肯定会相信她。
她打开手机,点开录音应用,开始口述。
6
罗宾逊家给了女儿一辆可爱的福特福克斯当十八岁生日礼物,霍莉在商业区的比尔街停车时,芭芭拉离霍莉的公寓楼只有三个街区,但她在一个路口被红灯拦住了。她趁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网络搜寻”应用,嘟囔了一声“妈的”。霍莉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侦探社。芭芭拉不理解她为什么要现在去那儿,圣诞节快到了,这会儿又是周六的傍晚。
霍莉的公寓楼就在正前方,然而当交通灯变成绿色的时候,芭芭拉右拐驶向了商业区。去那儿用不了太长时间,弗雷德里克大厦的正门肯定锁着,但她知道小巷里侧门的密码。她和哥哥去过许多次先到先得侦探社,有时候他们就会从侧门进去。
我要给她一个惊喜,芭芭拉心想,带她出去喝杯咖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我们还能一起去吃点东西,随后再看个电影。
想到这里,她不禁微笑。
7
摘自霍莉·吉布尼给拉尔夫·安德森警探的案情报告:
拉尔夫,我不确定我有没有把所有事情都说给你听。我没时间从头确认了,不过最重要的一点你肯定已经知道:我遇到了另一个局外人,和咱们在得克萨斯州干掉的那个不一样,但两者之间有关联。怎么说呢,他就像是个改进过的新型号。
这会儿我在先到先得侦探社小小的接待区这里等他。我的计划是,等他带着我勒索他的钱走出电梯,我就给他当胸一枪,这件事就该这么处理。我认为他来是为了贿赂我,而不是杀我,因为我让他相信我要的仅仅是钱,以及他永不屠杀的保证。他多半不会遵守这个承诺。
我尽可能从逻辑角度考虑过整件事,因为我的生命就取决于我的决定。假如我是他,我会付一次钱,看看后续如何。我会在事后放弃匹兹堡那家电视台的工作吗?有可能,但我也可能会留下,为了试探勒索者,看看对方的诚意。假如这个女人再来找我,问我要第二笔钱,那我就宰了她,从此销声匿迹,过上一两年,再继续以前的行为模式。我也许会去旧金山、西雅图或者火奴鲁鲁,先在地方的独立小台找个工作,接着再向上爬。他会搞到新身份和新介绍人,拉尔夫,天晓得他在电脑和社交媒体的时代怎么能通过检验,但不知怎的他就是做到了,至少在此之前没失过手。
他会担心我把这些情报告诉其他人吗?比如说,告诉他就职的电视台?不,因为只要我勒索过他一次,我就成了他的同谋。我仰仗的主要是他的自信和傲慢。他有什么理由不自信,凭什么不傲慢呢?他已经逍遥自在地活了这么多年。
但我的朋友比尔教过我,永远要有备用计划。“皮带和吊裤带,霍莉,”他喜欢这么说,“皮带和吊裤带。”
假如他起了疑心,认为我并不想勒索他三十万美元,而是想杀了他,那么他就会采取预防措施。什么样的预防措施呢?我不知道。他肯定知道我有枪,但我不认为他能带枪进来,因为他必须考虑到金属探测器的问题。也许他会走楼梯,这么一来,就算我能听见他的响动,他也还是会干扰我的计划。假如真的是这样,那我就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了。
(停顿)
比尔的点三八手枪是我的皮带,贴在电梯轿厢天花板上的纸包是我的吊裤带,我的保险。我拍了照片,他会想要拿到这个纸包,但里面其实只有一管口红。
拉尔夫,我已经尽我所能了,但也许还不够。尽管我做好了计划,但这次我有可能无法活着脱身了。假如真是那样,我希望你知道你的友情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要是我死了,而你决定继续办由我开始的这个案子,那么请你千万当心。你有妻子和儿子。
8
五点四十三分,时间在飞逝。
该死的高速公路大塞车!要是他来得太早,而我还没准备好……
那样的话,我就找个借口,让他在楼下待几分钟。现在我还想不到什么借口,但到时候我一定会想到的。
霍莉启动放在前台的台式电脑。她有自己的办公室,但她更喜欢用这台电脑,因为她喜欢坐在最外面,而不是躲在里屋。要是她和杰罗姆听够了佩特抱怨他不得不爬楼梯上五楼,他们也会来用这台电脑。霍莉知道,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未必合法,但是能够解决问题。之前下载的信息应该还在这台电脑的存储器里,她祈祷最好如此,要是不在,她就完蛋了。不过要是昂多夫斯基爬楼梯上来,那她反正也要完蛋。要是他爬楼梯,那她就有九成把握相信他其实是想杀她,而不是付她钱。
这是一台最新型号的iMac Pro,快如闪电,但今天它似乎永远也启动不起来。等它终于启动之后,她把手机里案情报告的音频文件通过电子邮件发给自己。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U盘,里面存着丹·贝尔搜集的各个化身的照片,以及布拉德·贝尔制作的声纹对比图。她把U盘插在机箱背后,这时她听见了电梯启动的声音。不,不可能,除非大楼里还有其他人。
比方说昂多夫斯基。
霍莉握着手枪跑到侦探社门口。她一把推开门,把脑袋探出去。她没听见任何声音。电梯依然静悄悄地停在五楼,一切只是她的想象。
她没有关门,跑回前台做完她正在做的事情。她还有十五分钟,应该够用了,她只需要删掉杰罗姆制作的补丁程序,恢复让所有人不得不爬楼梯的电脑漏洞。
我会知道的,她心想。要是昂多夫斯基出电梯后,电梯能乖乖下去,那我就成功了。非常好。但要是它不下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念头。
9
由于正值圣诞季,商店都会开到很晚。用透支信用卡来纪念耶稣诞生的神圣日子,芭芭拉心想。她很快就发现自己不可能在比尔街上找到停车位,于是她在弗雷德里克大厦对面的多层停车场门口取了张停车票,一直开到四楼才找到空位。她飞快地走向电梯,边走边环顾四周,一只手放在单肩包里。芭芭拉也看过很多电影,知道女人在停车场会遇到什么坏事。
她安全地回到街道上,快步走向路口,刚好赶上过街的绿灯。来到马路对面,她抬头向上看,见到弗雷德里克大厦五楼亮着一盏灯。下一个路口,她向右拐。顺着这条街向前走一小段有条小巷,巷口的牌子标着“禁止通行”和“仅供维修车辆使用”。芭芭拉拐进小巷,在侧门口停下。她弯腰输入开门密码,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10
霍莉打开她发给自己的电子邮件,把附件拷贝到U盘上。她犹豫片刻,看着驱动器图标下的空白文件名。最后她输入了“若血流成河”,真是一个好名字。归根结底,这正是那个怪物该死的人生故事,她心想,鲜血和苦难,它正是因此才能存活至今。
她弹出U盘。接待区的前台是侦探社收发邮件的地方,放着许多尺寸各异的信封。她拿起一个有泡沫衬垫的信封,把U盘塞了进去,贴上封口。她忽然想到拉尔夫的邮件会由邻居家代收,一时间有点惊慌。拉尔夫家的地址记在她心里,她打算把U盘寄到那儿去,但万一被信箱小偷拿走了怎么办?这个念头仿佛噩梦。他邻居姓什么来着?科尔森?卡弗?科茨?好像都不对。
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她正要在信封的地址栏上面写“拉尔夫·安德森的隔壁邻居”,这时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名字:康拉兹。她胡乱贴上几张邮票,在信封上潦草地写下:
拉尔夫·安德森警探
刺槐街619号
弗林特市,俄克拉何马州,74012
她在底下又写了“康拉兹家(隔壁)代收”和“切勿转寄,请当面交送”。这样应该可以了。她抓起信封,跑到电梯口,塞进邮筒。她知道阿尔收取信件和做其他事情一样懒散,这封信有可能会在邮筒里躺一整周(不过说句公道话,在这个时代,还用邮筒寄信的人实在寥寥无几),考虑到现在是圣诞季,甚至可能要过更久。但她并不着急,信迟早会寄出去的。
为了确定她没有出现幻觉,她按下叫电梯的按钮。门开了,轿厢停在五楼,里面空无一人。因此那确实是她的想象。她跑回侦探社,尽管没有气喘吁吁,但也有点气急,主要是因为她太紧张了。
还剩下最后一件事了。她打开苹果电脑的搜索功能,输入杰罗姆给系统补丁起的名字:EREBETA。这是这部讨厌的电梯的品牌名,也是“电梯”这一词语的日语发音……反正杰罗姆是这么说的。
阿尔·乔丹坚决不肯请本地公司来修复漏洞,说只有Erebeta公司授权的维修人员才有这个资格。他说要是随便维修造成了事故,就会引发严重的后果:刑事责任,几百万美元的民事赔偿。现在最好把八层楼的电梯口全都关掉,封上黄色的“故障”胶带,等有资格的维修人员上门。阿尔向恼怒的租户们保证,用不了多久,顶多一周就会有人来,请谅解为您带来的不便。然而这一周拖了将近一个月。
“对他来说没什么不方便的,”佩特嘟囔道,“他的办公室在地下室里,他整天坐在那儿看电视吃甜甜圈。”
最后杰罗姆插手了,他告诉霍莉一些她已经知道的事实(她本身就是电脑奇才):只要你会使用互联网,就能找到任何一个漏洞的补丁。而他们正是这么做的,用她面前的这台电脑连接上了控制电梯的那台低级电脑。
“找到了。”杰罗姆指着屏幕说。当时侦探社只有他和霍莉两个人,佩特出去找保释人拉关系了,看看能不能揽点生意回来。“你看见问题出在哪里了吗?”
她看见了。控制电梯的电脑忘记了去“看”需要停的楼层,结果它只知道起点和终点的存在。
现在她只需要取掉他们给电梯的控制程序打上的补丁,祈祷一切顺利。她没有时间测试,时间太紧张了。现在离六点只剩四分钟,她调出楼层菜单,上面显示出电梯井的实时运行情况,画面上标出了从B到8的各个楼层。轿厢停在五楼,屏幕最上方有四个绿色文字:准备就绪。
不,你还没准备好,霍莉心想,但很快就会准备好了。希望如此。
两分钟后,她刚动完手脚,手机就响了。
11
芭芭拉尖叫一声,转过身,后背靠在侧门上,抬头看着抓住她的男人的庞然黑影。
“杰罗姆!”她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上,“你差点吓死我了!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正想问你呢,”杰罗姆说,“女孩和漆黑的小巷是死对头,这是规矩。”
“你说删掉了追踪程序是在骗我,对吧?”
“好吧,是的,”杰罗姆承认道,“但既然你也装了一个,我看你就没法占据道德高——”
就在这时,另一条黑影从杰罗姆背后冒了出来……但不完全是一片漆黑。这条人影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手电筒光束照射下猫的眼睛。芭芭拉还没来得及叫杰罗姆小心,那条黑影就挥动手里的东西,砸在她哥哥的脑袋上。随着一声可怕的沉闷响声,杰罗姆倒在了地上。
黑影抓住芭芭拉,把她按在门上,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扼住她的脖子,掐得芭芭拉无法动弹。他的另一只手扔下半块砖头,也可能是水泥块。芭芭拉只知道那东西上沾着她哥哥的鲜血。
他俯身凑近芭芭拉。她看见了一张毫无特征的圆脸,头上还戴着一顶毛茸茸的俄罗斯军帽,奇异的光彩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别叫,妹子。你不想喊出声的。”
“你杀了他!”她喘息着吐出这几个字。他没有完全掐断她的呼吸,至少现在还没有,但已经掐断了一大半。“你杀了我哥哥!”
“不,他还活着。”男人说。他微微一笑,露出堪称正牙医师杰作的两排牙齿。“要是他死了,我会知道的,请你相信我。我可以弄死他,你叫一声,或者企图逃跑,换句话说就是惹恼了我,我就继续砸他,直到他的脑浆像老实泉[2]似的喷出来。好了,请问你还想叫吗?”
芭芭拉默默摇头。
男人的微笑变成了咧嘴笑。“真是个好妹子。妹子,你很害怕,对吧?我喜欢。”他深深吸气,像是在吸食她的恐惧,“你应该害怕的。你不该来这儿,但总的来说,我很高兴你来了。”
他凑近芭芭拉,在她耳畔轻声说话。她能闻到他的古龙水,感觉到他肉乎乎的嘴唇。
“你非常美味。”
12
霍莉伸手去拿手机,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依然是电梯的楼层菜单,但电梯井示意图底下现在多了个选择框,问她是要“执行”还是“退出”。她真希望她能完全确定,选择“执行”就会发生某些事,而且是她期待的某些事。
她拿起手机,准备把侧门密码发给昂多夫斯基,这时她忽然愣住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不是昂多夫斯基的名字,也不是“未知呼叫者”的字样,而是她的忘年交芭芭拉·罗宾逊的笑脸。
亲爱的上帝啊,别是真的,霍莉心想。上帝啊,求求你。
“芭芭拉?”
“霍莉,有个男人!”芭芭拉在哭,霍莉几乎听不清楚她的声音,“他用什么东西打昏了杰罗姆,我觉得是砖头,他流血流得很厉害——”
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化身为昂多夫斯基的怪物取而代之,他用训练有素的电视播音员的声音对霍莉说:“你好,霍莉。是我,切特。”
霍莉无法动弹。其实她没愣多久,顶多不过五秒钟,但在她的内心世界里要久得多。这是她的错。她想赶走她的朋友们,但他们还是来了。他们来是因为担心她,因此这就是她的错。
“霍莉?你还在吗?”他的声音里有笑意。形势变得对他有利了,而他乐在其中。“这下情况就不一样了,你说呢?”
别慌,霍莉心想。要是能救他们,我可以牺牲自己,也愿意牺牲自己,但我绝对不能慌。要是我慌了,那我们都是死路一条。
“是吗?”她说,“你想要的东西还在我手上。你伤害那个姑娘,对她哥哥不利,我就毁了你的生活。我不会罢手的。”
“你是不是还有一把枪?”他没给霍莉机会回答,“你当然有了。我没有,但我带了一把陶瓷匕首,非常锋利。你要记住,咱们面谈的时候,我会带着这个姑娘。要是我看见你手里有枪,我不会宰了她,那会浪费一个最好的人质,我会在你眼前毁了她这张脸。”
“不会有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