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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怎么想?”亨利问,但跟着他们走了。
“知道吗?”护士说,“公共休息室在放比赛,我们有一台你从没见过的大电视,能让你觉得自己就站在五十码[8]线上。咱们先去飞快地扫一眼你的房间,接下来你就可以去看电视了。”
“还有许许多多的曲奇饼,”布拉多克夫人说,“新鲜出炉的。”
“是布朗队吗?”亨利问,他们走向一道双开门。他很快就会消失在那道门里了,霍莉心想,他将在那里度过他越来越模糊的余生。
护士哈哈大笑。“不,才不是布朗队呢,他们已经出局了。是乌鸦队。啄死他们,送他们回家!”
“好极了。”亨利说。接着他说了一句话,在神经元开始腐朽前,他绝对不可能这么说:“布朗队根本就不行。”
他走远了。
布拉多克夫人从裙装口袋里掏出面巾纸递给夏洛特。“入住当天发脾气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他会平静下来的。吉布尼夫人,要是你觉得可以的话,我还有一些文件需要你签字。”
夏洛特点点头,被打湿的面巾纸揉成一团,通红的眼睛还在流泪。就是这个女人,因为我在公开场合哭泣而斥责我,霍莉惊叹不已。就是这个女人,命令我别再想方设法吸引注意了。这是报应,但我并不想要这样的报应。
又一名护工(这里肯定有很多护工,霍莉心想)忽然冒出来,把亨利舅舅褪色的格纹行李箱和布克兄弟西装袋放在手推车上,就好像这里只是一家假日酒店或6号汽车旅馆。霍莉望着这一幕,忍住自己的眼泪,杰罗姆轻轻挽住她的胳膊,领着她回到外面。
两人在寒风中找了张长椅坐下。“我想抽烟,”霍莉说,“很久没想过抽烟了。”
“做个样子吧。”他说,吐出一口白气。
她深深吸气,也吐出一口白气,假装自己在抽烟。
7
他们没有留下来过夜,尽管夏洛特保证说家里有的是房间住人。霍莉不愿去想母亲该如何独自度过这第一个夜晚,但她也无法强迫自己住下。霍莉不是在这座屋子里长大的,但住在这座屋子里的母亲是她从小一起与之生活的人。霍莉已经不再是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孩了,不再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写诗(很差劲的诗),也不再处于夏洛特·吉布尼的阴影之下,但她依然不愿意去回想在母亲视线下的生活。在母亲眼里,她还是那个心灵受创的孩子,无论去哪儿都缩着肩膀,不敢抬起眼睛。
这次轮到霍莉开前半程,杰罗姆负责剩下的路。看见城区的灯光时,夜色早已深沉。霍莉时而打瞌睡,时而醒来,断断续续地回想亨利舅舅如何把她错认成珍妮,在比尔·霍奇斯的车里被炸死的那个女人。她的思绪因而回到了麦克雷迪中学的爆炸案上,她想起在现场报道的那位记者,他撕烂的口袋和手上的砖屑。那天晚上他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想。
没错,就在她即将再次睡着的时候,她心想,在那天下午的第一次紧急插播和当晚的特别报道之间,昂多夫斯基帮忙在瓦砾堆里搜寻受害者,因此从事件的报道者变成了参与者。这样的遭遇会改变任何一个——
她突然睁开眼睛,从座位上坐了起来,杰罗姆吓了一跳。“怎么了?你没事——”
“痦子!”
杰罗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霍莉也不在乎。这一发现可能没有任何意义,但她知道比尔·霍奇斯会为此称赞她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后者是亨利舅舅正在丧失的东西。
“切特·昂多夫斯基,”她说,“中学爆炸案发生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记者。下午他的嘴角有个痦子,但晚上十点特别报道的时候,痦子不见了。”
“感谢蜜丝佛陀[9],对吧?”杰罗姆说着开下高速公路。
杰罗姆当然没说错,霍莉甚至想到了突发新闻插播时他的样子:领带是歪的,没时间化妆遮掉痦子。过了一会儿,昂多夫斯基的后勤团队赶到现场,解决了这个问题。但还是有点不正常。霍莉确定化妆师不会去处理擦伤,伤口在电视上很好看,可以彰显记者的英雄气概,但化妆师难道不会在遮痦子的过程中擦掉他嘴边的砖屑吗?
“霍莉?”杰罗姆说,“你又在脑内播放慢镜头了?”
“是啊,”她说,“压力太大,睡眠不足。”
“别多想。”
“嗯。”她说。这是个好建议,她打算听从劝告。
注释
[1] 即Waze。
[2] “感恩至死”乐队的主唱兼主音吉他手。
[3] 房间熏香用的干花和叶子的混合物。
[4] 品食乐食品公司的广告吉祥物。——译者注
[5] 美国演员、导演和外交官,奥斯卡历史上第一位获得最佳男主角奖的黑人演员。
[6] 夏洛特的昵称。
[7] 即没有击中任何球瓶的球。
[8] 1码约合91.44厘米。
[9] 科蒂集团旗下的一个化妆品品牌,早期主要用于电影化妆。
2020年12月14日
1
霍莉本以为今晚又会是一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但她睡得很好,直到被手机闹钟轻柔的歌声(《奥里诺科河奔流》)叫醒。她觉得自己休息得很好,完全恢复了精神。她跪在地上,做了几个晨间的冥想姿势,然后去小小的早餐角坐下,吃了一碗燕麦片、一盒酸奶和一大杯早餐红茶。
她一边享受这小小的幸福,一边用iPad读本地报纸。麦克雷迪中学爆炸案已经从头版掉进了国内新闻栏目(总统的白痴言行一如既往地占领了头版),这是因为案情没有新的进展。更多的受害者从医院出院;两名少年依然情况危重,其中一个是天赋出众的篮球运动员;警方声称正在追查多条线索,霍莉对此有所怀疑。没有切特·昂多夫斯基的消息,恩雅的昂扬歌声唤醒她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母亲,也不是舅舅,而是昂多夫斯基。她梦到了昂多夫斯基吗?也许吧,她不记得了。
她退出本地报纸应用,打开浏览器,输入昂多夫斯基的名字。她首先得知的是他名叫查尔斯,而不是切斯特[1],他担任NBC驻匹兹堡的记者已有两年。他的报道领域很有意思地刚好押头韵:犯罪、社群和消费者欺诈[2]。
网上有很多他播报新闻的短视频。霍莉点开最新的一段,视频标题是“WPEN电视台欢迎切特和弗雷德归来”。昂多夫斯基走进新闻演播室,身穿一身新正装,一个年轻人跟在昂多夫斯基后面,他穿格子呢衬衫和两侧有大口袋的卡其裤。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用一波掌声欢迎他们,其中既有演播人员也有管理人员,看上去一共有四五十人。年轻男人,也就是弗雷德,咧开嘴笑了。昂多夫斯基像是被这样的掌声惊讶到了,他很快露出得体而谦逊的愉快表情,用鼓掌回敬他们。一个打扮得非常时髦的女人走上来,她大概是新闻播音员。“切特,你是我们的英雄,”她亲吻他的面颊,“弗雷德,你也是。”她没有亲吻年轻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佩吉,我随时都会来救你的。”昂多夫斯基说,引来了一阵大笑和又一阵掌声。视频到此结束。
霍莉又随便挑了几段视频来看。其中一段是切特站在失火的公寓楼外面。第二段,他在一座桥上的多车事故现场。第三段,他在报道一家基督教青年会活动中心开始动工,他拿着典礼上使用的银色铁锨,配乐是“村民”乐队的名曲。第四段是在感恩节之前不久,他反复敲塞威克利镇一家所谓“疼痛诊所”的大门,手敲得生疼,也只换来了一声发闷的“不回答问题,快滚”。
忙碌的男人,到处跑的男人,霍莉心想。这些视频里的查尔斯·“切特”·昂多夫斯基都没有那颗痦子。在水槽里洗碗的时候,霍莉对自己说,那是因为他总用化妆品遮掉痦子,只有那一次,他匆忙出镜直播的时候,痦子露了出来。何必操心这个呢?感觉像是一首烦人的流行歌曲变成了洗脑神曲。
她起床比较早,所以有时间在出门上班前看一集《善地》。她走进放着电视的房间,拿起遥控器,站在电视前,盯着空白的屏幕。愣了一会儿之后,她放下遥控器,回到厨房。她打开iPad,找到那一段闹剧般的视频:切特·昂多夫斯基调查塞威克利镇的疼痛诊所。
屋里的男人叫切特滚蛋后,镜头转成中景拍摄的特写,昂多夫斯基手持麦克风(WPEN的徽标显眼地面对着摄像机),满脸嘲讽的笑容。“诸位都听见了,这位自称‘疼痛医生’的斯蒂芬·穆勒拒绝回答问题,叫我们滚开。我们会走的,但我们还会回来,继续提问,直到挖出答案为止。这里是切特·昂多夫斯基,在塞威克利镇为您报道。戴维,镜头切回你那边。”
霍莉又看了一遍,在昂多夫斯基说完“我们还会回来”之后暂停播放。他刚好把麦克风放下去了一点,因此她能看清他的嘴部。她分开两指,扩大画面,直到他的嘴部占满整个屏幕。没有痦子,她非常确定。就算用粉底遮住,她也应该能看见起伏的痕迹。
《善地》从她的脑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WPEN电视台的网站上没有昂多夫斯基第一时间从爆炸现场发回的报道,但NBC的网站上有。她打开NBC的网站,再次分开两指,放大画面,直到切特·昂多夫斯基的嘴部占满屏幕。你猜怎么着,那根本不是个痦子。是泥土吗?她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是毛发,也许是他忘记剃掉的一小块胡须。
也有可能是其他东西。
比方说没揭干净的假胡子。
霍莉本想早点去侦探社,在佩特来之前检查自动答录机,安安静静地做点文书工作,但此刻这些想法也离开了她的脑海。她站起来,在厨房里走了两圈,心脏在胸膛里怦怦乱跳。她的想法不可能是真的,这太蠢了,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她在谷歌上搜索麦克雷迪中学爆炸案,找到快递员炸弹客的照片。她用手指扩大照片,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的假胡子。她想到了时不时就会读到的那种案件,查到最后才发现连环纵火犯竟然是消防员,不是来自现场响应部门就是来自志愿者队伍。甚至有一本基于真人真事的罪案类图书专门描写这种人:约瑟夫·万博的《爱火之人》。她在高中时读过这本书,感觉就像一个吹牛狂在夸夸其谈。
太疯狂了,不可能是真的。
但霍莉不禁第一次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切特·昂多夫斯基那么快就赶到了爆炸现场?比其他记者早了……好吧,她不知道早了多久,但他肯定是最先赶到的。这一点她可以确定。
不,等一等,她能确定吗?第一次插播突发新闻时,她没有看见其他记者在现场做直播,但她能确定吗?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自从她和拉尔夫·安德森一起办那个案子之后(案件以马里斯维尔洞里的枪战告终),两个人就经常聊天,而且往往一大早就开始聊。有时候拉尔夫打电话给她,有时候她打给拉尔夫。她的手指悬在拉尔夫的号码上,但没有按下去。拉尔夫正在和妻儿享受一个计划外(但他完全有资格享受)的假期,就算他上午七点已经起床,现在也是他和家人共度的时间,他意外收获的家庭时间。她难道想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扰他?
也许她可以打开电脑,自己搞清楚其中的疑问,让大脑安静下来。她毕竟曾经有过一个最优秀的老师。
霍莉走到台式电脑前,调出几张快递员炸弹客的照片,把它们打印出来。她又挑了几张切特·昂多夫斯基的肖像照,同样打印出来。切特是新闻记者,因此网上有许多他的照片。她拿着这些照片走向厨房,在上午时分,厨房的阳光是最明亮的。她把照片摆成一个方阵,炸弹客的照片在正中央,昂多夫斯基的肖像照位于四周。她仔细研究照片,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她闭上眼睛,数了三十个数,睁开眼再次研究照片。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其中有失望和恼怒的成分,但最主要的还是解脱感。
她想起和比尔的一次交谈,这次交谈后的一两个月,胰腺癌就带走了她的前警察搭档。她问比尔读不读侦探小说,比尔说他只读过迈克尔·康奈利的哈利·博斯系列和艾德·麦克班恩的87分局系列。他说这些小说基于切实的警务工作,除此之外的大多数小说都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式的鬼扯”。
他对87分局系列的一段评价留在了霍莉心中:“麦克班恩说,人脸只有两个类型,那就是猪脸和狐狸脸。要是让我补充的话,有时候你会看见一个人长着马脸,但非常罕见。绝大多数人确实是猪脸或狐狸脸。”
研究餐台上的这些肖像照时,霍莉发现比尔的人脸理论是一条很有用的准绳。两个男人的相貌都算是过得去(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没能帅得震碎镜子),但各有各的特点。为了方便起见,霍莉决定给快递员炸弹客起个名字,就叫他乔治好了。乔治有一张狐狸脸:狭长,薄嘴唇,下巴小而紧凑。乔治两鬓的发际线很高,黑发很短,梳理得紧贴头皮,因此显得面部更加狭长。昂多夫斯基刚好相反,他长了一张猪脸。不是让人讨厌的那种猪脸,只是在圆润和狭长中更接近圆润。他的头发呈浅棕色,与乔治相比,他的鼻子更宽,嘴唇更丰满。他的眼睛更圆,没戴眼镜,如果他近视,戴的一定是隐形眼镜。乔治的眼睛(隔着眼镜能看见的那部分)似乎眼角上斜。两人的肤色也不一样,昂多夫斯基是典型的白人,祖上多半来自波兰或匈牙利之类的地方,而炸弹客乔治的皮肤稍微有点橄榄色。最后一点,昂多夫斯基有个柯克·道格拉斯那样的裂缝下巴,乔治则没有。
他们很可能连身高都不一样,霍莉心想,虽然没法确定。
尽管如此,她还是从餐台上的大口杯里拿出一支马克笔,给昂多夫斯基的一张照片添上了小胡子。她把这张照片放在乔治的监控摄像头特写旁。一切都没有改变,两者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不过……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她回到电脑前(依然身穿睡衣),开始搜索其他新闻网(ABC、FOX、CBS)外协记者的初期播报镜头。她在其中的两段视频里找到了停在背景里的WPEN电视台的转播车。在第三段视频里,她看见昂多夫斯基的摄像师正在收线缆,准备去下一个地点。他低着头,但霍莉还是认出了他,因为他穿着那条有两个大口袋的宽松卡其裤。他正是那段欢迎归来视频里的弗雷德。这段视频里没有昂多夫斯基,他很可能已经去帮忙搜寻受害者了。
她重新打开谷歌,找到另一个很可能派了记者去现场的电视台,那是一个独立电视台。她在搜索引擎里输入“WPIT突发新闻麦克雷迪中学”,找到了一段视频,现场记者是个年轻女人,看上去顶多高中刚毕业。她站在巨大的金属松果和闪烁的圣诞彩灯旁播报新闻,所属电视台的转播车出现在画面里,停在岔路边的一辆斯巴鲁轿车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