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篮球竞技小说推荐上一章:间谍故事
  • 篮球竞技小说推荐下一章:绝唱
“切特?”安德烈娅·米切尔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你还在吗?”
他用没有拿麦克风的那只手按住耳麦,霍莉看见他的两根手指上缠着邦迪创可贴。“在,我在。”他面对镜头说,“我是切特·昂多夫斯基,正在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市,阿尔贝·麦克雷迪中学的爆炸现场为大家报道。今天下午快两点钟的时候,一场威力巨大的爆炸席卷了这所平静的学校……”
安德烈娅·米切尔出现在分屏上。“切特,我们从国土安全部的相关人士处获悉,爆炸发生于下午两点十九分。我不知道官方如何做到这么准确地判断案发时间,但他们显然做到了。”
“好的。”切特说,他听上去有点心不在焉。霍莉心想,他肯定非常疲惫了。今晚他能睡得着吗?她觉得恐怕不能。“好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安德烈娅,如你所见,搜寻受害者的行动即将结束,但鉴证工作才刚刚开始。到天亮的时候,将会有更多人员抵达现场,而——”
“不好意思,切特,打断一下,你本人也参与了搜索工作,对吗?”
“是的,安德烈娅,我们全都加入了:当地镇民,其中有一些人是学生家长;KDKA电台的艾莉森·格里尔和蒂姆·维奇克;WPCW电视台的唐娜·福布斯;比尔·拉森,他来自——”
“是的,我听说你亲手从废墟中挖出了两名儿童。”
他都懒得假装谦虚或不好意思,霍莉在心里给他加了几分。他继续用报道的语气说了下去。“没错,安德烈娅。我听见一个孩子在呻吟,还看见了另一个。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我知道男孩的名字,他叫诺曼·弗雷德里克斯。至于女孩……”他舔了舔嘴唇,手里的麦克风在颤抖,霍莉认为那不单是因为寒冷。“女孩的状况很不好。她在……她在喊妈妈。”
安德烈娅·米切尔像是挨了一拳。“切特,这太可怕了。”
是的。对霍莉来说,更是过于可怕了。她拿起遥控器,想关电视,她已经掌握了关键事实,而且都是对她来说毫无用处的事实,但她忽然犹豫了。她的视线落在昂多夫斯基扯开的口袋上。也许口袋是他在搜寻受害者时扯坏的,但他是犹太人,因此他有可能是主动这么做的。那有可能是“keriah”,也就是在看到某人离世后主动撕破衣物,用来代表心灵受创。她猜想这就是扯开的口袋的真相,她愿意这么相信。
5
她以为她会失眠,但她并没有,几分钟后她就坠入了梦乡。和杰罗姆一起哭泣的时候,她可能已经发泄掉了这件惨案注射进她心灵的部分毒素。当时她想安慰杰罗姆,结果自己也得到了安慰。就在她即将睡着的时候,她想,等下一次见到艾丽·温特斯医生,她应该和医生谈一谈今天发生的事情。
12月9日凌晨的某个时刻,她醒了过来,想着那位记者。昂多夫斯基,他的某些特征让她印象深刻。是什么呢?他看上去有多么疲惫?他手上的擦伤和砖屑?他扯开的口袋?
对,就是他的口袋,她心想。肯定是这个。也许我梦到了它。
她在黑暗中喃喃自语,算是某种祈祷。“比尔,我想你了。我在吃来士普[11],我戒烟了。”
她又睡了过去,直到清晨六点被闹钟吵醒。
注释
[1] 1磅约合0.454千克。
[2] 负责在猎人击杀猎物之后,将猎物完好无损地叼回。
[3] 霍莉(Holly)音似“神圣的”(holy)。——译者注 [4] 劳(Law)也有法律的意思。——译者注 [5] 即全国广播公司。
[6] 两人是美国科伦拜恩高中重大校园枪击案的行凶者。该枪击案发生于1999年,造成十三人死亡,二十四人受伤。在学校图书馆杀死大部分受害者之后,两人同时自杀,年仅十八岁。
[7] 暗指流血,对谋杀和暗杀的隐晦说法。
[8] 即美国烟酒、枪炮及爆炸物管理局。
[9] 美国杜邦公司研发的一种烯烃材料,由高密度聚乙烯纤维制成,抗拉和抗剪切力极强。
[10] 劲量电池的外包装上绘有一只戴着墨镜、蹬着沙滩鞋、扮相很酷的粉红色毛绒兔子。在品牌广告中,这只兔子挥舞着棒槌,大步流星地边走边敲鼓,永不停息,意指劲量电池的电量相当持久。
[11] 即草酸艾司西酞普兰,一种抗抑郁药物。
2020年12月9日至13日
1
先到先得侦探社能够搬进商业区,搬进弗雷德里克大厦五楼这个比较昂贵的新办公室,是因为他们的生意很好,这一周接下来的几天,霍莉和佩特忙得不可开交。霍莉没时间看约翰·劳节目了,也没空去想宾夕法尼亚州的校园爆炸案,但新闻报道还在持续,这件事一直没有完全离开她的脑海。
侦探社与市里的两家大型法律事务所建立了合作关系,就是穿白皮鞋、门上印着一连串名字的那种事务所。“苹果电脑、酒囊饭袋和窥探狂事务所”,佩特喜欢这么取笑他们。身为一名退休警察,他对律师没什么好感,然而他会第二个承认(第一个承认的会是霍莉)发传票和送传票的报酬相当丰厚。周二上午,佩特拎着满满一公文包的麻烦和嫌弃出门,嘴里说着“去祝那些家伙圣诞他妈的快乐”。
除了送法律文书,先到先得侦探社也在几家保险公司的快速拨号列表里,它们都是当地的保险公司,与大型企业没有联系。霍莉把大半个周五花在了调查一起纵火索赔案上,案值很大,保险受益人确实需要这笔钱,她的任务是确定他的仓库燃起大火时,他真的像他自称的那样在迈阿密。结果他确实没撒谎,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一桩,但对雷克信保来说就不一样了。
侦探社主要靠这些案子挣钱付账单,除此之外,他们还要调查一名负债潜逃者的下落(霍莉用电脑核对他的信用卡记录,很快就圈定了他的位置),搜寻几名弃保逃跑的罪犯(在侦探行业里称之为抹油追踪),找回走丢的孩子和宠物狗。找孩子通常是佩特的活儿,杰罗姆来上班的时候非常擅长找狗。
名叫“幸运”的金毛寻回犬去世了,它的惨死给杰罗姆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而霍莉并不觉得意外。他难过不仅是因为这件事残忍得难以想象,还因为罗宾逊家在前年失去了他们挚爱的奥德尔,它死于充血性心力衰竭。周四和周五的待办事务中没有狗要找,无论是走丢的还是被绑架的——非常好,因为霍莉太忙,而杰罗姆在家忙他自己的事。他的书一开始只是一篇学业论文,现在却变成了他优先级最高的任务,说他彻底沉迷其中也不为过。他父母对儿子决定来一个所谓“间歇年”有所疑虑,但霍莉并不担心。她不至于想象杰罗姆会震惊整个世界,但她知道他会写出一本言之有物的书,得到大众的瞩目。她对杰罗姆有信心,她怀抱着她的霍莉希望。是的,就是这样。
她只能抽空关注中学爆炸案的进展,但这就足够了,因为新进展并不多。又有一名受害者去世了,这次去世的是一名教师,不是学生。受伤较轻的多名学生已从数家当地医院出院回家。奥尔西娅·凯勒夫人,唯一与送货员炸弹客交谈过的人,已经恢复知觉,但她没有多少可以说的。她只补充了一个事实:送货员声称包裹来自苏格兰的一所学校。这个跨大西洋的校际关系登上了匹兹堡市的周报,同时配发了Nemo Me Impune Lacessit协会的一张照片(也许是为了讽刺,但多半不是,协会的十一名成员自称“惩罚者”,他们在爆炸中都没有受伤)。警方在附近的一个谷仓内找到了那辆货车,车上的指纹擦得一干二净,嫌犯还用漂白水洗掉了能提取DNA的物质。想要指证嫌犯的来电淹没了警方,但没有一个电话能提供真正有用的线索。以最快速度逮捕罪犯的希望逐渐破灭,人们开始担心那个家伙不会就此罢手,而是会继续作案。霍莉希望事情不要变成那样,但是和布拉迪·哈茨菲尔德打交道的经验让她忧心忡忡。她的内心抱有一种冷酷的看法,过去的她一定无法理解,她认为,最好的情况是他已经自我了断。
周五下午,她快要写完给雷克信保的报告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是母亲,她带来了霍莉一直恐惧的消息。霍莉听母亲说话,给出合适的回应,允许母亲把她当孩子对待(她依然认为霍莉是个孩子,尽管她在电话里的要求只有成年人才能做到)。母亲问霍莉有没有记住每顿饭后都要刷牙,有没有记住饭后服药,有没有记住看电影的数量要限制在每周四部,等等。霍莉尽量不去理会母亲每次来电必定会造成的头痛——尤其是这次来电。她向母亲保证,好的,周日我一定会回来帮忙,好的,我一定会在中午前赶到,这样我们能像一家人那样再吃一顿饭。
我的家人,霍莉心想,我那些一塌糊涂的家人。
杰罗姆干活儿的时候总是关掉手机,于是她打给塔尼娅·罗宾逊,杰罗姆和芭芭拉的母亲。霍莉告诉塔尼娅,周日她没法和他们共进午餐了,因为她必须回北边一趟,家里出了急事。她大概解释了一下,塔尼娅说:“天哪,霍莉,我真抱歉,亲爱的。你不会有事的,对吧?”
“不会的。”霍莉说。每次有人问她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她都会这么回应。她确定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但她刚挂断电话就用双手捂住脸,开始哭泣。让她哭泣的是那声“亲爱的”,是有人这么称呼她,她这个在高中时被人叫“嘀咕嘀咕”的怪姑娘。
至少是因为被唤起了这段记忆。
2
周日晚上,霍莉在电脑上用位智[1]应用规划开车路线,打算中途停一下去厕所,顺便给普锐斯加点油。要想在中午前赶到,她必须七点半就启程,这样她还有时间喝茶(无咖啡因的)、吃吐司和煮蛋。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一切之后,她躺下休息,却足足两个小时无法入睡。自从麦克雷迪中学爆炸案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失眠。等她终于睡着之后,她梦见了切特·昂多夫斯基。他在描述他加入首批响应人员后见到的血腥现场,说的都是他不可能在电视上说的内容。砖块上沾着鲜血,他说。有一只鞋,他说,鞋里有一只断脚。哭着叫妈妈的小女孩,他说,尽管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但女孩还是疼得惨叫。他尽量用就事论事的语气说这些,但他也说了他如何撕烂自己的衣服。不只是他的外套口袋和袖子,还有衣领——先撕一个,再撕另外一个。他扯开领带,撕成两段,然后一把撕开衬衫,纽扣飞了出去。
在他开始撕破外裤之前,梦境渐渐消散,也可能是她的意识拒绝在手机闹钟响起时记住这一切。总而言之,她醒来时感到心惊肉跳,鸡蛋和吐司被她吃得味同嚼蜡,只是为了给这难熬的一天提供养分。开车旅行通常会让她高兴,然而这次行程像铅块似的压在她肩膀上。
她的蓝色小包放在门口。这是她的零碎包,里面有一套换洗衣服和盥洗用具,以免她不得不在母亲家里过夜。她把包带挎在肩膀上,坐电梯从她舒适的小窝下楼。她打开楼下大门,赫然看见杰罗姆·罗宾逊坐在台阶上。他在喝可乐,贴着“杰瑞·加西亚[2]万岁”标签的背包搁在身边。
“杰罗姆?你在这儿干什么?”她忍不住叫道,“一大早七点半喝可乐?你疯了!”
“我陪你去。”他说,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争论毫无意义。没问题,因为她不打算跟他争论。
“谢谢你,杰罗姆。”霍莉努力忍住没有哭出来,“你真是太好了。”
3
杰罗姆开了前半程,一直开到高速公路上的加油站。上完厕所之后,他们换了一下座位。逐渐接近位于克利夫兰市郊的卡温顿县时,等待着她(不对,他们)的事情让霍莉的恐惧感愈发强烈。为了控制这份恐惧,霍莉问杰罗姆他的项目(也就是说,他正在写的书)进展如何。
“当然了,前提是你愿意和我谈。我知道有些作者不——”
但杰罗姆很愿意跟她谈。这本书始于“黑与白的社会学”课程的一篇强制性论文,杰罗姆决定写他的曾曾祖父,他生于1878年,父母曾是奴隶。奥尔顿·罗宾逊在孟菲斯度过了他的童年和青年时期,十九世纪末,这座城市曾经存在过相当数量的黑人中产阶级,并以此维持着微妙而平衡的次级经济结构。黄热病和白人义警组织对这个结构发动冲击后,黑人社群的大部分成员直接收拾东西回家,让他们为之效劳的白人自己做饭,扔垃圾,擦婴儿屁股上的屎尿。
奥尔顿在芝加哥定居,为一家肉类加工厂工作,他努力攒钱,在禁酒令颁布前两年开了家放唱机音乐的低等酒吧。“贱人们开始砸酒桶”(这是奥尔顿写给妹妹的信里的原话,杰罗姆在储藏室里找到了家传的大量信件和档案)之后,他改换营业地点,在南城开了一家地下酒吧,也就是后来著名的黑猫头鹰酒馆。
杰罗姆对奥尔顿·罗宾逊的情况挖掘得越来越多:他如何与阿方斯·卡彭打交道,他如何躲过三次刺杀(第四次就没那么走运了),他很有可能从事勒索这一副业,他在政坛扶植势力。论文的篇幅变得越来越长,他的其他课业相比之下显得无足轻重。他把那篇长文交上去,得到了褒扬和好分数。
“有点可笑,”路程只剩最后五十英里时,他对霍莉说,“那篇论文,怎么说呢,只是冰山一角,是那些英国叙事长诗的开篇段落。然而交论文的时候,春季学期已经过了一半,我不得不捡起丢下的其他课程。不能让老爸老妈失望,明白吧?”
“你这么做很有担当,”她一直没能让母亲和已故的父亲自豪过,“但肯定很辛苦吧?”
“确实辛苦,”杰罗姆说,“我心里像是着了火,真的。我想扔下一切,去追寻曾曾祖父奥尔顿的足迹。他活了精彩纷呈的一生:钻石、珍珠领针和貂皮大衣。但这篇论文稍微放一放更合适。6月末,我回头再看,意识到要是我认真写的话,它能有一个更好的主题。你读过《教父》吗?”
“读过小说,也看过电影,”霍莉自豪地说,“三部全看过。”她觉得有必要补充一句:“最后一部不太行。”
“你记得小说的引言吗?”
她摇摇头。
“是巴尔扎克的名言,‘每一笔财富的背后都有一起犯罪’。这就是我在曾曾祖父的故事中看到的主题,不过早在他于西塞罗镇中弹身亡之前,财富就已经从他的指缝里溜走了。”
“确实很像《教父》。”霍莉感叹道,但杰罗姆摇了摇头。
“不,并不像,因为黑人永远不可能像意大利人和爱尔兰人那样在美国获得成功。黑色的皮肤无法融入这个种族熔炉。我想说的是……”他想了想,“我想说的是,歧视是犯罪之父。奥尔顿·罗宾逊的可悲之处在于,他以为他能通过犯罪得到某种平等,结果只是痴心妄想。他最后被杀,不是因为他惹怒了卡彭的接班人保罗·里卡,而是因为他黑色的皮肤,因为他是个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