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我自己都无法断定手枪丢失的确切时间。我的担忧有两重原因:首先,手枪上有我的指纹;其次,凶手有可能故意偷走了我的手枪。有人故意设计陷害我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凶手完全有可能利用这个方法摆脱嫌疑——向警方“提供”一个有口难辩的嫌疑人。可是另一方面,没有人知道我带着手枪,我也没有声明自己携带着武器。现在看来,这着实为明智之举,因为警方无法从手枪直接追查到我头上。
如果凶器是那把史密斯威森手枪,情况就没有那么危急,不过,史密斯威森手枪上同样有我的指纹。凶手很可能使用史密斯威森手枪作为凶器,但根据现有的线索,没有人听到枪声。也就是说,凶手使用了带有消音器的武器……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我反问道,“我觉得这个问题合情合理啊!虽然您明确地表示我有嫌疑,但是我知道自己是无辜的,我有权了解调查的进展。”
我的态度似乎让克劳警官哑口无言,他只是闷声盯着我。
我清楚自己在这一回合占了上风,便继续展开攻势:“你们找到了凶器,对吗?”
“是的,罗宾逊先生,我们找到了凶器……”
我又大胆地追问:“凶手戴着手套,还是使用之后擦拭了指纹?”
“我们找到了凶器,罗宾逊先生,您目前知道这么多就足够了。”克劳警官似乎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一个警员出现在楼梯口,向克劳报告:“楼上的那些人开始不耐烦了,警官……根据我的判断,他们当中有些人很有来头……”
“我这就来,”克劳打断了他的话,“跟我来,罗宾逊先生。”
我跟在克劳警官的后面爬上楼梯,脑子里盘算着如何尽快脱身。我有一种预感,尽管现在的形势已经够糟糕了,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情肯定会更糟。
我们进入了客厅。谋杀聚会的所有成员都聚在那里,脸上挂着不安和烦躁的表情。我低着头,跟随克劳走到落地窗跟前,察觉到一些责备的目光,这些目光来自牧师、斯坦德伍德医生、特朗特少校和怀特菲尔德小姐。詹姆斯·佩罗德的态度有些令人费解。漂亮的安娜也是一样,不过我感觉其中还有一点点柔情,也许是对我的同情?我不敢多想,这种感情方面的预期不合时宜,我现在需要认真思考。
我突然想到了对策,那些真正的妙招往往是灵光乍现。我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甜点餐叉,开始估摸自己的胜算。客厅里有二十多个客人,他们毫无经验,威胁不大。至于警方,我能够看到三个人,包括克劳在内。克劳警官的体型并不强壮,何况他每隔五分钟就要抽一支烟,肺活量肯定打了折扣。有一个穿制服的小个子警员站在客厅中央,
看起来身手不算矫健。至于大厅尽头那个看不真切的蠢大个儿,威胁也可以忽略。
克劳警官转向众人开口说话的时候,我悄悄地将叉子中间的齿扳倒。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大家已经聚齐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我将餐叉裹在一块餐巾里,又把餐巾折了三折。我注意到,桌子旁边有一株蔓藤植物,植物旁边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有着红棕色头发、蓄着胡须的男人——美国人巴特·斯派瑟。他正扶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的肩膀。
“我首先要问的是,”克劳继续说道,“你们当中有谁见过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也就是这位被称作罗宾逊的先生!”
我感到脊背发凉。在意识到克劳的狡诈的同时,我也看到了巴特·斯派瑟的妻子。她和约瑟芬的相似程度确实惊人。她的头发、睫毛的形状、头型都与约瑟芬一模一样。她正依偎在丈夫的怀里。我向前走了几步……肯定是她……我的情绪开始有点失控。
我喊道:“约瑟芬!”
巴特·斯派瑟瞪大眼睛看着我。
“您在跟我的妻子说话?”
“约瑟芬……”
“等等,调皮鬼。”美国人挥舞着拳头,“首先,你要知道,我的妻子并不叫约瑟芬;其次,如果你不立刻住嘴……”
桌子另一头,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了美国人:“就是他,他是凶手,我知道!他曾经向我承认准备实施谋杀!”
我猛地转过头,寻找这番胡话的来源。那个人显然在指责我。
真可怕!命运在和我作对,说话的是那个我一直没有看清楚的胖警察,也是今晚早些时候,在逃离小木屋之前被我投以油灯的警察!
这下完蛋了!我的眼前发黑。约瑟芬的面容和那名警察满是愤慨的手指在我面前闪动,指控声在我耳中回响:
“就是他,我告诉你们,他就是凶手!他曾经说过想要杀人,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人……在不远的地方,在一个破木棚里面……我准备逮捕他的时候,他逃走了……就是他,我认得他……”


第十一章
跑得满头大汗的我气喘吁吁地转动了汽车钥匙,心脏依然狂跳不止。车子即时发动后,我松了口气,努力克制着急切的情绪,没有猛踩油门。此刻我必须提高警惕,如果引起交通警察的注意可就糟糕了,那等于再入虎穴。我驾驶车子小心地从阴暗的街道驶出,然后转上了主街,慢慢地开始加速。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克劳可能已经请求支援了。不过,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汗水顺着我的额头不断往下淌,有些影响视线,我只能勉强控制车子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行进,脑子里开始回想刚才所经历的地狱般的几分钟……
我愣愣地眼看着身材魁梧的巡警向我冲过来,在他不停的咒骂和指控声中,从混沌状态中恢复清醒。我疾速瞥了一眼现场,判断了形势。克劳已经招呼另一名巡警向我包围过来,我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脱他的监视。
我手上仍然攥着裹在餐巾中的餐叉。我本打算在落地窗附近动手,不过匆匆一瞥之后,发现想要找的东西就在身边,在绿色植物旁边的墙壁上。这个机会稍纵即逝。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带灯罩的台灯的插头拔了出来,然后把餐叉的两个齿插进电源插座。大厅瞬时陷入一片漆黑,惊叫声此起彼伏。趁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冲向落地窗,用胳膊肘顶开通道上的所有障碍。克劳用尖利而蛮横的声音控制住局面,我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露台的楼梯,冲出阿瑟爵士的房子,跑进荒地。身后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继续向前猛冲,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荒地。看到小木屋的时候,我已经远远甩开了两名追逐者。我钻进后门,又打开通向街道的另一侧的门,躲在门的后面。追逐者撞开后门,穿过木屋,跑到外面继续追逐。十分钟之后,我顺利地找到了停车的小巷,欣喜若狂地钻进了那辆黄色名爵轿车,它给我带来了无限的安全感。
居然能够从绝境中逃脱,我忍不住长长地出了口气。在凌晨的微光下,我辨认出自己身处朗兰街Long Lane,萨瑟克区的主要街道。。萨瑟克桥就在不远处,只要跨过泰晤士河,我就算脱离危险了。
尽管脉搏逐渐恢复了正常,我的颅内仍然沸腾。约瑟芬再次出现有什么含意?难道我的眼睛又一次欺骗了我?我拒绝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约瑟芬的影子仍然在我眼前挥之不去。随后我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正在剧烈地颤抖,这并不是车子在不平整的路面上颠簸导致的。我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如果想摆脱困境,我必须控制住自己,首先要判断形势,确定威胁来自何方。
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胖警察也只是远远地看见我的车子,
这方面还不算太糟糕。主要的威胁来自菲利普的信,以及那封信背后的故事。可是我手上掌握的情报相当有限,无法判断警方是否能够通过菲利普间接地找到我。菲利普为什么给我写信,让我去参加谋杀聚会呢?更基本的问题是,他自己是否清楚那是一次谋杀聚会呢?他在信中说:“我的幸福和未来都掌握在你手上了”。这不对劲儿,正常情况下谁也不会用这种语气来谈论一场游戏。另外,昨天晚上菲利普并没有提到谋杀聚会,就在他把那封要命的信扔进斯蒂文纳质的邮筒之前几个小时,他没有向我们透露只言片语。还有那个斯蒂文纳质,据我所知菲利普从未踏足那里。可另一方面,我又完全排除了有人仿冒他的可能性。菲利普最终出现在阿瑟爵士的房子里也证明信件没有问题。
菲利普的出现同样引发了诸多问题,首先,他是否真的迟到了?其次,他怎么进入房子的,是否借助了通向地窖的后门——也就是他的尸体被人发现的地方?他的死也是一个谜。我实在想不出他被谋杀的原因是什么,除非有被他抛弃的女友试图报复。凶手到底是谁?菲利普和凶手为何会约在地窖见面?我唯一能够做出的猜测是,凶手应该是宾客当中的一个。唯一能确定的是:谋杀发生在十点二十分到十点四十五分之间。
还有凶器的问题。凶器是我的勃朗宁手枪还是用来进行射击比赛的史密斯威森?还是其他手枪?还有一个问题,也让我此刻忧心忡忡:他们是否已经发现了菲利普的身份?
如果说还有能够搞清楚真相的一线希望,那就是去菲利普的公寓里查看一下。假设警方已经查到了菲利普的住址,他们会立刻赶去搜查吗?我想可能性很小。如果我要去进行调查,只能趁现在!明天我再想抛头露面会很困难,因为各大报纸的头条上会出现我作为首要嫌疑犯的模拟画像。
穿过萨瑟克桥之后,我转向布鲁姆斯伯里Bloomsbury,伦敦市区内的一个地区,位于内伦敦的西北角。——菲利普的公寓就在附近。十分钟之后,我把车子停在距离目的地有一定距离的拉塞尔广场。我认为很有必要谨慎行事,最近的教训让我吃一堑,长一智。我把车子熄了火,摇下车窗,点燃一支香烟,在车里平静地坐了一会儿,静听着广场方向传来的树叶被微风吹动的沙沙声,手指仍然在颤抖。我很清楚自己此刻过度紧张,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回家。即便我顺利地到达菲利普家,我又能指望找到什么?在门口的垫子上找到一封信,里面有原原本本的解释?!白日做梦。很显然,这种行动带来的潜在风险远远大于找到具有决定性线索的可能性。可是我又不愿意就此放弃
。在搞清楚我朋友的神秘行为背后的秘密之前,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希望,我都不可能安心休息。不要忘记,我的命运和那个秘密息息相关!我下定决心,马上去菲利普的公寓,甚至没有考虑具体的行动计划。
我又瞥了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两点半了。我下了车,五分钟之后,到了菲利普的公寓附近。我藏在一个拱门下面,凝视着那栋房子,三层的一扇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了些许灯光。这一层只有这扇窗户有灯光,而且那是菲利普的房间!
难道菲利普忘了关灯?还是说警察已经赶到了?我环视着寂静的街道,只有不远处的街边停着一辆车,看样子也不是警务车辆。在凌晨时分,菲利普的房间为什么有灯光?我毫无头绪。
我穿过街道,走向正门,不出所料,正门锁着。不过我对于这栋建筑了如指掌。我向前走过两栋房子,穿过一条阴暗的小巷,来到后院,那里有一排木头栅栏,另一侧就是另一个院落。我毫不费力地翻了过去,蹑手蹑脚地顺着小平房移动,最后到达建筑的后门。我微微一笑,后门旁边的那扇破窗户还是老样子。我一边暗中感谢他们的疏忽,一边把手伸进破窗户,毫不费力地松开了窗户的插销。几秒钟之后,我已经登上了古旧的橡木楼梯,小心翼翼地前行。
菲利普的房门下面也透出了微光。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传出了人声,声音并不清晰,显然是男人在说话,似乎还有人在呻吟,我越发感到好奇。面对新的情况,我必须重新考虑进入房间的方法。我可以弄开门锁,虽然不会惊动周围的居民,但是不可能不惊动房间里面的人。
突然间,我想到一件往事:在一次灯火管制的夜晚,菲利普忘了带钥匙……
我转过身,察看了一下走廊上的窗户。菲利普曾经跨在那扇窗户上,跳上卧室外面的小阳台。那个阳台的落地窗与众不同,它无法锁死,只要同时推动两扇窗的结合部分,就能将其打开。
我按照菲利普的办法,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顺利地进入了他的卧室。客厅里陌生人的声音模模糊糊,断断续续。我摸黑蹑手蹑脚地从落地窗走向床对面的五斗橱。我记得菲利普总是把他的地址簿放在高处的抽屉里,也许里面有什么线索……我缓缓地拉开抽屉,在黑暗中盲目地在抽屉里摸索。我很快就摸到了我需要的东西,把它塞进大衣的内侧口袋。接着,我走向房门,万般小心地把门开了个小缝隙。走廊尽头通向客厅的门带有玻璃窗,那扇门半开着,透出灯光。现在我能够清楚地听到客厅里的人声,我的判断很准确——里面有一个女人在低声呜咽。我还听到,客厅里有两个举止不太文雅的男人,正在恐吓那个
女人。
“露西,都是因为你!”一个洪亮的声音呵斥道,“浑蛋,我一想到……”
“我可以保证的是,”另一个更加清晰生硬的声音嘟囔着,“等我们抓住他,我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绝不会心慈手软。那个浑蛋必须付出代价,等着瞧吧!”
“你们两个人都疯了。”哭哭啼啼的女人低声说,“我再求你们一次,别烦我……你们今天晚上造成的破坏已经够多了。”
“我们要那个浑蛋的小命……”
“我的小露西,我们可不能让人这么随便欺负……你很清楚。”
“别管别人的闲事,”露西哽咽着,“别烦我,都走开,快走……”
有好几秒钟,我的脑子里空空荡荡的,思维似乎完全停摆了。露西这个名字隐约有点儿耳熟。我突然明白了,正在胁迫露西的两个男人很可能就是谋杀菲利普的凶手。那句话已经很明显了:“你们今天晚上造成的破坏已经够多了”。不过,他们嘴里所说的“浑蛋”是谁?
我一边思索一边轻手轻脚地走向带有玻璃窗的客厅的门。我很清楚自己在冒着极大的风险,可是我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看清楚他们的面孔。
“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那个女人继续恳求道。
“不行,小露西。我们必须教训教训他,好好地给那个浑蛋上一课!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早晚会回来……”
“我感觉他很快就会露头。他会很高兴地去旅行……”
离那扇门只有一米远时,我的胳膊碰到了靠在墙上的独脚小圆桌上面的什么东西。我立刻意识到,那是一个大号的铜盘,落地的时候必然发出巨响,同时我也意识到,他们所说的“浑蛋”很可能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