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钟之后,我按下门把手,欣慰地发现门并没有上锁。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顺着楼梯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没有人开门,也没有人看到我……说实话,我非常走运,根据刚才的观察,这栋房子总是人来人往。我顺利地到达大厅,找到了我的衣帽,一切都很顺利。实际上,这只是短暂的平静,这一晚上的奇遇离还早着结束呢。
我迅速离开了房子,不过这一次并不需要任何特殊手段,而是像一位体面的绅士那样从正门走了出去,打算饭后去散步消食。我翻起衣领,压低帽子,平静地顺着理奈尔街溜达。远处突然传来汽车马达的声音,我一扭头,正好看到一辆汽车的车灯扫过一个交叉路口。令人疑惑的是,那辆车的车速很慢。是我的想象力在作怪,还是因为我过于紧张?我也说不清楚。不管出于
什么原因,我有一种预感:那是一辆缓缓行进的警车,正在勘查这个地区的安全状况。
惊慌再一次袭上心来。我盲目地推开眼前最近的栅栏门,匆匆地钻了进去,在通向房子正门的石子路上留下急促的脚步声。我面前方方正正的红砖建筑看起来很平常,墙面有一半被常青藤覆盖着;正门的台阶上方有一个凉棚,两侧楼上还有露台,底层同样有挑檐遮蔽。我登上台阶,以便更好地观察街上的动静,特别是即将经过这栋房子门前的那辆车。
那辆车子立刻出现了。我再次长出了口气,它并不是一辆警车。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自从收到菲利普的来信之后,一连串的诡异事件可真够人受的。
菲利普神秘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信……我眼前再次浮现出信中的每一句话,它们就像不断加速的电影场景,我徒劳地试图从中找出某种含义。
突然,直觉提醒我:危险近在咫尺。
信号如此强烈,我的直觉很少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敌意,一种即将发作的敌意近在咫尺。我急忙环顾四周,惊慌失措地向黑暗中搜寻。
然后我看到了它。它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它身材肥胖,但是灵巧地紧贴着墙根,肯定刚刚转过墙角。它迅速向我靠近,但是并没有奔跑。它完全符合噩梦中的猛兽形象——至少在那一刻它令我心惊胆战。它的眼睛里闪烁着凶残的光芒,更像豺狼虎豹,而不是一只看家狗。那应该是一只丹麦狗,但是那一刻我根本顾不上考虑它是什么血统。它不仅体形庞大还训练有素:不同于它的多数同类,它接近目标的时候根本没有亮出獠牙。
我被吓得半死,动弹不得,直到那头怪兽准备扑上来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我随后的反应纯粹是条件反射。在四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我跳到台阶一侧的扶手上。那只恶狗扬起头,稍稍蹲伏,准备起跳。身处绝境的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几乎是盲目地向上跳起,试图抓住上方挑檐的底部。恐惧确实能够激发人的潜能,平日里我绝对做不到如此敏捷。我最终抓住了挑檐的边缘,真是一个奇迹!
我用胳膊撑着爬上露台。致命的獠牙在我的鞋底下方不远处落空了,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只狗能够跳这么高,它差一点就咬到我了。不过我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那只恶狗应该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转而用高声嚎叫来报复。它尖厉的叫声能惊醒整个街区。
不能总是留在露台上。我抬起头……然后跳起来抓住了排水槽,迅速爬上屋顶。我的身手越来越敏捷了。
要想逃脱,我必须绕到房子背后——当然前提条件是那条恶狗没有猜到我的
计划。到达屋顶后侧的斜坡后,我再次研究自己该如何逃脱。房子的后面并没有露台,不过有一个窗户框可以用来落脚。我向下滑,如果不出差错应该能够降落在一个花坛里。至于下方是否有花坛,我基本上是靠猜测。和我今晚已经尝试并且成功的冒险行动相比,这次降落根本不算莽撞。落地之后,我只需再跑十几米,穿过草坪,翻越栅栏,进入邻居的后院,就安全了。
最后巡视了一圈之后,我开始了冒险。我觉得人们通常会高估犬类的智力,因为尽管受过训练,那条恶犬也没有猜到我的意图,它肯定仍然在房子正面高声咆哮,凶残的目光必定仍然盯着房顶上我刚才消失的地方……
落地的冲击力超出了我的预期,我肯定也把花坛砸坏了。我艰难地站起来,差一点再次跌倒。在房子的拐角处又出现了那条恶犬邪恶的身影。事实证明,它不仅凶残,而且相当狡猾。它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径直向我冲过来,仿佛准备大开杀戒。
就在我的身旁的墙壁上有一扇门,没有上锁。开门、关门、锁门,我可以发誓,我这辈子动作从来没有如此迅速。那条恶犬在门外狂吠,并且用爪子狂躁地抓挠木板门。与此同时,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门厅的方向出现了灯光。在我的面前还有一扇门,应该是通向地窖的。我毫不犹豫地拉开门,钻了进去。
眼前漆黑一片,幸好在关门之前我看到脚下有一排台阶。周围的空气阴凉潮湿,还有一点发霉的味道,这里确实是地窖无疑。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心狂跳不止。
“亚戈,”一个男人嚷道,“你在吵什么,先是在露台下面,然后又到这里胡闹?”
脚步声逐渐接近,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应该与我就隔着一扇门。“安静,亚戈,闭嘴!”
我听到外面的人打开通向后院的门。我摸索着,顺着台阶往下走了一步,其实这根本不管用,那条狗非常精明,肯定会立刻引导主人找到我。然而,那个男人并没有把狗放进来,只是在门口严厉地斥责它。我听到他猛地关门并上了锁,然后伸手推动通向地窖的房门上的插销。
“约翰,你的狗怎么了?”另一个男人问道。
“菲利克斯,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永远搞不懂这些动物。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让它安静下来了。”
“你不怕有小偷半夜进入房子?”
“小偷?不用担心,房门都锁住了。也许是一只老鼠从它的面前跑过,然后钻进了房门……或者是邻居的猫,那个小家伙喜欢逗弄我的狗,然后躲到亚戈够不着的地方。行了,不用留在这里……”
脚步声逐渐远去,接着是远处关门的声音,最后是一片沉寂。我侥幸逃过一劫,
可是我的处境更糟糕了:我被锁在一栋陌生的房子的地窖里。
我试图拉开地窖的门,结果却是徒劳。我刚才听到的声音肯定就是插销被推进了门栓。这个插销应该不算特别坚固,但是要想撞开它动静肯定不小,结果就是我被迫狂奔,还会引来亚戈……我真是身陷囹圄。
我掏出火柴盒,划着一根火柴,开始检查地窖。我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出口,除了一扇小小的通气窗。我感到筋疲力尽,两腿发软,决定坐在台阶的底端休息片刻。绝不能再鲁莽行事,不能再冲动地按照直觉采取行动,必须冷静地思考。在考虑可能的脱身方案之前,最好准确地分析我的处境,也就是说详细列举所有问题。我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逐个回忆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
菲利普的来信……油灯……闯进来的警察……我逃脱……蓝色福特轿车……自称为巴特·斯派瑟的男人的妻子和约瑟芬之间惊人的相似之处……到达阿瑟爵士的房子……还有随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直到我发现牧师的尸体。
这些事情荒诞离奇,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这是一个阴谋,而我是受害者。种种迹象表明背后确有阴谋,容不得我有半点怀疑。他们首先找来一名女演员扮演约瑟芬,目的就是把我引入圈套。在我去敲落地窗之前,所谓的詹姆斯·佩罗德曾经不安地朝我的方向偷窥,这证明他知道我会出现,而且知道我出现的方向。随后,所有宾客都表现出不自然的态度,特别是那个“安娜”,她的眉目传情过于张扬。还有我无意间听到的她和她所谓的父亲之间的对话,现在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们早就制定好了计划,准备让某个人落入圈套。至于射击比赛,他们也安排好了,确保我是最后一个使用手枪的人。甚至他们发起比赛的理由也很牵强:把史密斯威森手枪称作大口径武器,这种说法本身就令人生疑。现在想起来,阿瑟爵士招呼我去喝酒也别有用心,他把我留下来和少校聊天……然后自己戴上手套,找出他亲自藏起来的手枪去射杀牧师。他肯定小心谨慎,不会弄乱我在手枪上留下的指纹。
他们还设圈套证明我善于撒谎:让我向巴特·斯派瑟指出一条街道,又当着他的面声称迷路了,根本不熟悉这个街区。他们必然会在凶器上发现我的指纹……证据确凿。
当然了,还有一些不确定因素,比如说牧师的行为,不要忘了是他自己要求我去和他会面的。不过这种人应该很好骗,只需要编造一个借口,他就能按照计划行事。
还有一个令人疑惑之处就是菲利普的来信。更确切地说,是菲利普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现在看来,他和这个阴谋必然有某种联系。这引出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为什么要害我?
脑中所闪过的想法令我不寒而栗,难道是……
我刚想到这里,一道强光突然驱散了地窖中的黑暗。过了几秒钟我才反应过来,是天花板上的两个电灯泡发出了光亮,这证明有人扳动了电灯开关,而电灯开关应该在地窖的外面,房门旁边。
马上就会有人进来……
我躲到一个酒桶后面,耳边传来楼梯上方开门的吱嘎声。与此同时,我下意识地想要握住枪柄,却发现手枪不见了,情况不妙。肯定是我在做高难度动作的时候把枪掉了出去,也许就掉在我发现牧师尸体的房间外面,窗户下面。不管在哪里,我必须找回那把手枪,这对我很重要。我试图安慰自己,正在走下台阶的男人应该只是出于稀松平常的原因进入地窖,比如说在睡觉之前和他的朋友“菲利克斯”先生喝一杯。我偷偷地张望了一下,希望完全化为泡影:他两手攥着双筒猎枪,显然随时准备开火。更糟糕的是,那个男人身材高大,像搬运工一样结实。他眼中满怀仇恨,在地窖的各个角落里搜寻。他肯定知道我就躲在这里。
我并没有猜错。他发话了,我惊出一身冷汗。“不用装死了,我的小滑头,我知道你在那里!”
他的声音里满是挖苦的意味,带着一触即发的怒火。他又说道:“你以为刚才骗过我了?哈哈哈!你最好先擦掉鞋底的泥土,而且我不会相信后门会自动锁上……首先,我从来不锁后门,亚戈不会答应,哈哈哈!你认为我锁住地窖的门也是偶然之举?行了,你最好出来……”他突然怒吼了一声,“难道你希望我把亚戈招来?”
在随后的寂静当中,我能够清楚地听到他的喘息声,他显然怒不可遏。除非发生奇迹,我不可能毫发无损地逃脱。
那个人转而换上虚情假意的语调,更让我心惊胆战:“哎呀,他能藏到哪里……让我找找……别抱幻想了,小家伙……我给了你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就是为了能够不受干扰地收拾你……我把我的朋友送走,没有引起他的怀疑……好了,好了,让我看看这个大桶后面有什么?”
我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高举着双手,分外凄惨。他的眼神和狞笑比指向我的猎枪更加恐怖。接下来的一刻钟,我应该会在煎熬中度过了,而这已经是最乐观的情况了。
“我只是……我到这里,只是为了躲避您的狗……”面前的男人眼神可怖,我吓得语无伦次,“我……我在您的邻居家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我料想他会大吃一惊。那个男人瞪圆了双眼,重复着我的话:“您发现了一具尸体,在我的……”
他的转变让我惊诧不已,但是随后发生的事让我更加无法理解。
他先是开怀大笑,然后放下武器,朝我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友好地说:“万分抱歉……跟我来,我请你喝一杯。”
第九章
座钟在零点一刻准时响起,我舒舒服服地坐在炉火边,品尝着主人再次给我倒满的威士忌。我们已经在客厅里聊了一个多小时,可以毫不愧疚地说,在这段时间里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超级大傻瓜。对于摆在眼前的简单的逻辑视而不见,我可真是笨到家了。我相信孩童都不会像我这样糊涂。老天爷,就在不久之前,我还信誓旦旦地断定自己是阴谋的受害者……我真是蠢笨如牛!
人们常常说,越是令人费解的谜团,答案往往越简单。这种说法似乎自相矛盾,但是完全符合我所遇到的情况:摆在我面前的谜团似乎极其曲折复杂,答案却又如此简单。只需要一个词就足以驱散蒙蔽我的双眼,害我苦苦挣扎的迷雾。还是让热情招待我的约翰·奎因来解释好了。
我离开地窖,进入客厅,筋疲力尽地倒在扶手椅里面,感觉晕头转向。
“谋杀聚会!”约翰说道,“我亲爱的先生,您闯进了一个谋杀聚会!这种聚会阿瑟爵士每个月至少搞一次!他有这个爱好,整天只想着这样消遣。有一次他向我透露……他相当富有……别问我他为什么在这个破烂街区里修建一栋如此华丽的房子……也许只是他的怪癖之一。别担心,我的朋友,你所看到的尸体只不过……应该是一个模型或者是有人故意装死,就这么简单。”
听到“谋杀聚会”这个词,我全都明白了。特朗特少校、老妇人、牧师、医生、教授等,现在这群人都显得荒唐可笑。他们在表演特定人物,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现在只要想想少校说的最后一段话就能够明白。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找到自负又做作到这种程度的老军人。我怎么没有猜到他们都在伪装呢?我真是蠢到家了。阿瑟爵士的宾客们相互警惕的态度此刻也不言自明:每个人都是业余侦探,每个人都试图在发现尸体之前得到尽量多的情报。他们的古怪举止也说得通了,因为每个人都在扮演某个角色。
约翰·奎因转而唠叨起自己的经历。他曾经尝试在农业方面发展,不过他的农场多次遭到匪徒的劫掠。他离开加拿大来到英国,目前在附近的一家工厂里做工头。然后他解释了我的奇遇的最后一部分:“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我对于小偷和夜贼如此仇视。自从那些日耳曼人毁掉了我多年辛勤劳作的成果,我就开始在家里养一条训练有素的看门狗……算了,这些都是伤感的往事。还是说说您的事情,听完您的详细讲述,我觉得这一晚上的经历应该没有什么神秘之处了,除了您朋友的来信。我想只有您自己最有资格搞清楚真相。至于斯派瑟太太和您的亡妻相像,那肯定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