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爵士一挥手打断了我。他弯腰打开了另一扇相对较低的壁橱门,翻捡了一阵,拿出两个盒子,放在旁边的写字台上,其中一个盒子装着手枪的弹药。他又从另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个消声器,装在史密斯威森手枪的枪管末端。
他骄傲地向众人展示:“先生们,凭借我的装备,这把手枪的噪音不会超过开一瓶香槟的声音!”
我并不是枪械方面的专家,阿瑟爵士的断言可能没错。不过我也不是门外汉,我立刻注意到一个古怪的现象:他们没有认真考虑手枪的口径问题。史密斯威森确实是一种大火力的手枪,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才能达到一定的准确度。它的口径确实不适合藏在口袋里或者袖子里,但是要说它是凶猛的枪械……
“很好,”少校发话了,“不过请告诉我,您打算在哪里进行比试?”
阿瑟爵士用手一指他面前的落地窗:“就在露台上。我们站在门口,朝着放在矮墙上面的靶子射击。我认为这个距离合适。外面有两盏灯,光线应该足够了。”
“没问题。”少校满意
地回答,“除非罗宾逊先生有什么意见。”
少校的语气流露出嘲讽。很显然,老顽固一心想要杀杀了不起的“罗宾逊先生”的威风,他自认为这种比试最能体现出一个男人的价值。
“意见?”我装作惊诧万分,“当然没有……”
“太好了,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阿瑟爵士又说,“我相信我的朋友们也会很感兴趣。罗宾逊先生,我和少校去准备场地,你能否去找靶子?从走廊中间的楼梯走下去,进入地下室,在酒窖门口旁有一扇后门,门旁有一个壁橱。靶子就在壁橱里,您肯定能找到……”
我点头表示同意。客人们已经在猜测谁将是获胜者。
我顺着走廊走了几步,正准备要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正好一扇门开了。詹姆斯·佩罗德和他的女儿走了出来。我向下走了几步,然后停在楼梯的转弯处,凝神倾听。我感觉到他们在缓缓走向我,听到他们在低声交谈。他们走近楼梯的时候,我听到零星的对话。
“我开始丧失信心……”詹姆斯·佩罗德说,“你认为他已经猜到了?”
“我不知道。”安娜似乎满腹忧虑,“别不信,我已经尽力而为……”
“我并没有责备你。现在的问题是搞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继续下去?我很担心……”
“我们必须坚持到底,至少为了搞清楚情况也不能放弃。我确信今天晚上就是……”
“你总是过于乐观,安娜……”
“也许我有点儿乐观,不过相信我,他不可能总是侥幸逃脱,早晚有一天……”
“嘘……我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詹姆斯·佩罗德又说:“啊!是您,斯派瑟先生!您在楼上找什么东西?”
“没有……其实……”那个声音有点儿耳熟,但是我无法确定说话的是谁,“我在找我的妻子,她刚才突然头疼,需要休息。我让她在一个房间里休息,我再去找她时,她却不见了。你们是否看到过她?”
“没有,我们不是从客厅的方向过来的……”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我又等了几秒钟,随即继续走下台阶,找到电灯开关之后,顺利地找到了后门,以及门旁的壁橱。
“他不可能总是侥幸逃脱。”我打开了壁橱门,但安娜的话却在我的脑海里回响。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在秘密商量什么?面对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这栋房子里的神秘色彩有增无减。
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靶子,回到客厅之后,比试正式开始。我们商定三名比赛者都要打两轮,每轮五颗子弹。阿瑟爵士首先上场,他站在落地窗边,周围是为他鼓劲儿的客人们。他从容不迫地开了五枪,正如他所宣称的那样,安装了消声器的手枪的噪音不算大。特朗特少
校接着上场,他毫不犹豫地连发五枪。最后轮到我射击。当他们把靶子拿回来,我看到自己的成绩不俗:几乎都正中靶心,感到庆幸。不过我的对手们更加出色。在第二轮比试中,我的成绩超过了阿瑟爵士,却始终无法压过特朗特少校。
詹姆斯·佩罗德和他的女儿过来向我们三个人表示祝贺,其他宾客们纷纷效仿。其中一位宾客缠着我谈论一些离题的事情,我无意间看到阿瑟爵士拿起我放在写字台上的手枪——最后一个使用手枪的人正是我。阿瑟爵士小心翼翼地拿着枪管,把手枪放回柜子。他的动作令人生疑,但是因为有人缠着我说话,我来不及仔细思考。
“罗宾逊先生,如果我没有猜错,您并不知道阿瑟爵士住在这里,在理奈尔街?”
“确实如此……实际上我今天晚上才认识阿瑟爵士,而且我从来没有在这个街区活动……”
说到这里,我突然明白这栋房子通向理奈尔街。今天晚上查看地图的时候,我早应该想到。
我接着说:“要知道,在一个连街道名字都不熟悉的街区里,很容易迷路。还有……”
我突然感到喉头堵塞……我突然看到一个红棕色头发的男人,他就站在附近的宾客当中,早就开始朝我微笑。他笑嘻嘻的样子证明他一直留心倾听着我们的对话。我没有看错,他就是在一两个小时之前,曾经向我询问理奈尔街方向的那个男人——蓝色福特轿车的司机。
第七章
我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阿瑟爵士已经在向我打招呼了。他朝我挤了一下眼睛,示意我跟他走。他把我带进了客厅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那里四周都贴着橡木壁板,唯一的家具是一个奢华的酒吧台。特朗特少校正惬意地坐在那里等着我们。阿瑟爵士邀请我坐下,然后钻到酒吧台后面,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了,兴奋又得意地举着一瓶上等香槟。从他的笑容可以判断,那是他酒吧里面的珍宝。
“我邀请你们品评一下这瓶美酒。”他一边说一边把三个酒杯都倒了半杯香槟。
少校满意地说:“我猜这是专门留给射击比赛的参赛者的!”
“一点儿不错。”阿瑟爵士表示赞同,“我认为比赛之后的最佳奖赏就是一杯上等的酒。何况我们无愧于这杯美酒,特别是您,少校,您是这场射击比赛的佼佼者……”
两分钟之后,阿瑟爵士编了一个含糊的借口离开了,狠心地留下我独自面对滔滔不绝的少校,此时他正在发表长篇大论,关于优秀的射击手应具备的性格和心理素质。
“对于新手来说,最基本的原则就是视线永远不要离开目标——自从开始接触枪械,我就一直遵循这个原则。我向你保证,所有人,即便是专业人士,如果忽视这个原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成绩肯定会下降。我曾经在约翰内斯堡遇到过一个家伙,他提出了相反的观点……”
我也遇到过一两个退休的老军人,啰唆到了令人厌倦的程度,但是都没这位少校烦人。他特别喜欢自吹自擂,而且经常跑题,几乎没说什么令人感兴趣的内容。
“根据个人经验,我能得出某些推论,但我得承认普通人无法理解。说到这一点,我想到一件趣事,就是我的叔叔成婚的那一天,我还要插一句,他是一位了不起的男人,一生从未有任何差错,但是最终失足娶了一个泼妇……您自己判断吧,她只有二十五岁,已经像老太婆一样啰唆,我并不想多谈论她,但是我不得不说……”
“再来点儿美酒?”我发出邀请,试图转换话题,“我相信阿瑟爵士不会在意我们再品尝一点……”
“好的……谢谢,罗宾逊先生……啊!我很高兴能和您这样有才干的人聊天。请相信我,我非常重视情报部门在战争中对这个国家做出的贡献。我在您这个年纪——当然我觉得自己现在也不老,您刚才看到了,我仍然能够……”
少校突然改变了语调,几乎没有任何过渡,这自然让我感到吃惊。他降低了语调,脸色也阴沉下来。作为开场白,他首先简单地评论了丘吉尔的某一次演讲,接着他开始谈论在战争末期失去的一个朋友。
“他还没有落地,德国人的机枪已经像雨点一样朝他射去
。和他一同跳伞的大概二十个人都未能幸免,只有一个人侥幸逃脱,成了那次完全违背士兵精神的野蛮屠杀的幸存者和见证者。”
少校停顿了一下。太阳穴上的青筋更加明显,那段往事显然激起了少校的激动和愤慨。
“我的那个朋友叫汤姆,是邻居家的孩子。我们那个街区里孩子不少,但是只有汤姆来看我。他愿意聆听我的故事,几个小时都会不厌倦。他还向我提问题,因为孩子们都爱问个不停……对于我来说,他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他在我家有专门的位置,每次他来的时候,我都为他准备……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遭到德国人屠杀的时候,他才十九岁。”
少校雾蒙蒙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哀伤。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酒精似乎立刻起了作用,他的眼神又变得像钢铁一般坚毅,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之情。
“这个故事已经相当凄惨了,但还有更加令人愤慨的……其中的某些细节令人生疑。作为情报人员,您应该最清楚,我们不会盲目地把士兵送入敌人的巢穴……可是偏偏他们降落的地点有大批德国人等着……”
很奇怪,少校的叙述让我联想到怀特菲尔德小姐的故事。考虑到这些人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回忆战争中的往事,这种相似之处不足为怪。可是在潜意识里,我觉得少校的反应有些过激。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落在了手表上面;表盘显示已经是晚上十点十分,我突然想到和牧师约在十点一刻会面。“在走廊的尽头,左手边的房间。”我现在只剩五分钟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郑重地说道,“不过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否则那个问题会从我的脑子里溜走。刚才我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身材结实的红发男人,而且留着胡须。他衣着考究,我刚到的时候似乎没有见过这个人。您认识他吗?”
“我明白您说的是谁,不过我也是今天才见到他。实际上,我们只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聊了几句。”
“关于他,您知道些什么?”
少校朝我神秘地一笑,然后回答:“实际上,所知甚少……他是个美国人,肯定挣了不少钱,他叫巴特·斯派瑟。”
“斯派瑟……刚才在走廊里,詹姆斯·佩罗德和他的女儿遇到的男人就是斯派瑟。怪不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这位斯派瑟先生是独自一人?”
“不对,我们见面的时候还有他的妻子在场,一个非常迷人的女人……”
现在事态很明朗了,斯派瑟太太不太可能是约瑟芬。但是,“非常迷人的女人”这种形容就像一记重拳打在我的腹部。
“我刚来的时候她在客厅里吗?”
“让我想想……不在,我想她不在。不过在进行射击比赛的过程中,我曾
经看到她出现过。您认识她?”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您是否……您是否注意到她有没有朝我们的方向看?”
少校耸了一下肩膀。“在射击的过程中,我们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我思索了片刻,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到的?”
“比您早大概一刻钟。不过,罗宾逊先生,为什么……”
“我天性有些好奇。您会感到吃惊吗?”
“没有,当然没什么。”
我给老家伙的酒杯倒满酒后离开了房间。我在走廊上先后遇到了阿瑟爵士和刚刚离开客厅的怀特菲尔德小姐。后者热情地向我微笑,我也满面笑容地向她致意。我再一次感到这些人的举止有些不对劲儿……首先就是这种过度的礼貌。我感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随后发生的事证明我并没有猜错。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斯派瑟夫妇确实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巴特·斯派瑟知道我来敲门并且声称迷路都是假象。他诡异的笑容有什么含义呢?还有,我一直没有见到他的妻子,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只是偶然,还是说她在故意躲我?如果是后一种情况,为什么?我想不出任何答案,至少没有合情合理的答案。我又想了想,似乎斯派瑟曾经说过他的妻子不舒服,因为头痛而需要休息。
胡思乱想中,我已经来到了“走廊尽头左手边的房间”门口。牧师准备了什么样的“节目”?我很快就会知道了。在伸手敲门之前,我下意识地向走廊扫了一眼,隐约看到怀特菲尔德小姐的身影,不过她很快就消失在了客厅的房门背后。
现在看来,那个老处女比我想象的还要精明。我再三敲门,没有回应。难道牧师在耍我?
我转动门把手,走进昏暗的房间,顺手打开了电灯开关。
牧师确实在房间里,并没有爽约。他躺在床上,张着嘴巴。为什么我敲门的时候他装聋作哑呢?答案就摆在眼前:他的眉心有一个枪洞。
第八章
我在门槛上呆立了几秒钟,就像牧师的尸体一样动弹不得。现在真相昭然若揭:我是一场阴谋的受害者。我主动送上门,钻进了圈套。我的耳边又响起安娜的话:“他不可能每一次都逃脱”。他们的所有安排、所有细节都是为了让我承担谋杀的罪责。从一开始,他们就在和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刚才,阿瑟爵士收拾手枪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拿着史密斯威森手枪的枪管也绝非偶然……
我的心怦怦乱跳。尽管感到慌张,我还是能够做出明智的判断:必须逃出去,一刻都不能耽搁。
我回身关好门,关掉电灯,走到窗口,打开窗户。阿瑟爵士的房子外围不仅有铁栅栏,还有一道树篱。街道上的光只能勉强透进来,外面的街道应该就是理奈尔街。我根本没有时间研究着陆点的状况,何况下面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我也顾不上考虑高度的问题,但应该不到三米。我下定决心,毫不犹豫地骑坐在窗台上,然后顺着墙根跳了下去。结果并不尽如人意,我落在了石子路和一片扎人的树丛之间。我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但是我已经顾不上多想,飞也似的向栅栏门跑去。
跑到栅栏门跟前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没有拿帽子和大衣,大衣里有我的驾驶执照。我攥紧拳头,因为自己愚蠢又急躁的行为而怒不可遏。我咬紧牙关,低声发出一连串咒骂。不惜任何代价,我也要拿回衣帽,可是我的衣帽在哪里?我记得当我进这栋房子后,安娜接过了我的衣帽。她会把它们放到哪里?有没有可能放在大厅旁边的衣帽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