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开始明白了。我还清楚地记得他们曾经说过的某些话……他们两个人都提到了因为叛徒出卖而死去的朋友或者亲人。”
柯蒂斯上校点了点头。
“您理解得对。菲利普·麦克唐纳被安排了凶手的角色也绝非偶然,正如给他安排的身份——罗宾逊先生:我们最棒的情报人员之一。简单地说,我们的计划是随着谋杀聚会的剧情发展,让菲利普逐渐意识到游戏和他的亲身经历惊人地相似,最初他的身份是英国特工,最后却变成了凶手和叛徒,他的周围都是因为他的背叛行径而死去的受害者的亲友们,他们的回忆和暗示让他心惊肉跳……”
我冷冷地评价:“蓝色小兔子的故事确实很感人。”
“很遗憾您没有机会欣赏随后
的剧情,我们给菲利普·麦克唐纳准备的节目还多着呢,我可以向您保证,高潮迭起的情节、接连不断的细节会把他逼疯。我不是自夸,我和阿瑟爵士精心策划的剧情绝对一流,必然会让菲利普·麦克唐纳彻底崩溃,从而吐露实情。”
我不无恼怒地说:“我完全相信您有这个能力。”
“现在您明白了,当出现的人并不是菲利普时,我们完全摸不着头脑!计划都泡汤了!难道菲利普在最后一刻嗅到了威胁?不管怎么说,我们决定让谋杀聚会继续进行下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原因刚才已经解释过了。与此同时,我们绞尽脑汁想要搞清楚……”
“我现在能够理解你们当时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了,”我说道,“去找靶子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他不可能每次都侥幸逃脱。’”
一阵沉默后,我又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知道都有谁是双重身份,谁是您的同谋?”
柯蒂斯上校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谁是谋杀菲利普的凶手。至于您的问题……总共五个人:阿瑟爵士、特朗特少校、怀特菲尔德小姐、安娜和我。”他瞥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地咬着嘴唇,“阿瑟爵士帮我筹备谋杀聚会的场景,因为他在战争期间失去了唯一的侄子,那名伞兵还没有落地就遭到德国人的机枪扫射。他的同伴中还有一个人,是特朗特少校的儿子,他并不是少校,不过这也不重要。您明白了吧,他所讲述的故事和真实发生的事相差不远。怀特菲尔德小姐的故事也差不多:她的两个最好的朋友被盖世太保逮捕并且遭到酷刑折磨。至于安娜和我,我们失去了很多朋友……
“您应该明白了,所有这些损失都是因为可恶的‘叛徒’的‘泄密’……您明白我的潜台词了吗?我们几个人都有强烈的动机复仇。”
我陷入了沉思,眼睛仍然盯着安娜。她点燃了一支香烟,火柴的火光映在她的金发上,照亮了她天使一样迷人的面孔,此刻那张面孔看上去正饱受折磨。
“警方立刻注意到一个细节:凶手使用了阿瑟爵士特意收藏起来的史密斯威森手枪,而且应该是在菲利普到达之前就准备好的凶器。这证明凶手早有预谋……准备谋杀一个突然出现的人?这个问题难倒了所有人!不过我很快解决了这个貌似无解的难题。我意识到,您和菲利普很相像,特别是穿着相似的衣服时。安娜也这么认为,她知道你们有多相像。我们知道您并不是菲利普,不过您很快就会明白,你们的相似程度具有至关重要的影响。您逃走之后,我们四处寻找,因为谋杀聚会可能因此不欢而散。所有人都四处走动,经常在不同的地点碰上……如果凶手
碰到您,那就是他下手的完美时机……地窖里环境昏暗,即使开着灯也不算明亮,凶手很可能会认错人。我要在此补充一句,当时情况非常混乱,在五个人当中只有我和安娜熟悉您朋友的相貌。安娜自然很熟悉菲利普,我曾经多次跟踪他,也能够认出他来。阿瑟爵士、特朗特少校和怀特菲尔德小姐只见过他的一张照片,而且是很不清晰的照片,说那是您的照片也不会有人怀疑。那天晚上您刚出现,我和安娜就知道您不是菲利普。随后不久,我们通知了阿瑟爵士,不过没有告诉特朗特和怀特菲尔德小姐,我们担心他们立刻放弃原来的计划。那么,现在凶手的身份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阿瑟爵士、安娜和我中的一个,我们当中的某个人认出了菲利普,但不可能谋杀一个冒充菲利普的陌生人;第二种可能是特朗特或怀特菲尔德小姐,他们没有看清楚陌生人的相貌,认为面前的人是菲利普,也就是罗宾逊先生。”
我用讥讽的口气说:“真够混乱的。”
“这就是警方面临的问题。逻辑上这种推测很有道理。不管怎么说,凶手就是我们当中的一个。”
“那么,你们是否能够判定谁有机会拿到凶器?”
“每个人都有机会。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手枪放在哪里。警方也就这个问题进行了调查,但是毫无结果。”
柯蒂斯上校揉了揉下巴,苦笑了一声。
“幸运的是,我和阿瑟爵士都认识一些高层人士。克劳一直负责案件的调查,不过他接到了明确的指示:不能向报界透露任何信息,在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能逮捕任何人。您应该明白,当局对此很不满意……这是一桩非常特殊的谋杀案,死者没有逃脱应有的惩罚,谋杀的动机又是如此……不算正当也算可以理解。可是不管怎么说,没有人有权私自执法。
“我和安娜都不可能是凶手,那么凶手就是特朗特、怀特菲尔德小姐和阿瑟爵士中的一个。我们对于这个问题的兴趣仅仅出于好奇心,我们也希望案情水落石出……根据目前案件侦破的进程,我想这个案子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呢,这样的结局多少让我感到不满:菲利普被谋杀了,这让我们很失落。现在菲利普再也无法‘露出马脚’或者‘坦白’……我们也就无法百分之百地确定他就是间谍。”
柯蒂斯上校的目光随着雪茄的纤细烟雾缓缓向上,然后他向前欠身说道:“您现在明白了,我们为什么很高兴认识您……如果您不能告诉我们更多,消除我们最后的疑虑,就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了。您曾经和菲利普共同生活过几个月,您肯定能够发现某些蛛丝马迹,比如某个动作、某句话、某种态度,现在您重新回想起来,也许能够
找到证实我们猜测的线索?”
“我想不出什么。”我叹了口气,“至少现在想不出什么。你们刚才透露的事情太惊人……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菲利普会是为敌人服务的叛徒……”
“我们理解,拉尔夫,我们非常理解。何况您刚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几天。对了,我无权强迫您,但是我建议您原原本本地向警方作证。别担心,他们不会纠缠于琐碎的细节,比如您朝那个胖巡警扔油灯……实际上,我很愿意陪您去找警察……”
虽然我对此不是很热心,但也只能表示同意,尽早解决问题显然对大家都有好处。
“再说说您的朋友。”柯蒂斯随即又说道,“我们得到了一条情报,也许能够帮助您回忆起一些细节。您仔细想想,在菲利普休假的时候,他是否去过科尔切斯特的海滨?他是否向您提到过一个叫理查德·韦恩赖特的人?哦,我注意到这个名字对您并不陌生……理查德·韦恩赖特是一位工业家的儿子,住在科尔切斯特附近的海边一栋漂亮的别墅里。战争结束前不久,他死在了家里,脑袋里有一颗子弹。一些线索表明他也为德国人工作。证据之一就是埋在离那栋房子不远的沙滩里的发报机。实际上,那栋房子的地理位置也非常适合和对岸的法国海岸进行电报联络……不管怎么说,他最终的命运也证明其中有鬼。有趣的是,一年前曾经参与调查理查德死亡事件的一名警员也被派去调查您朋友被谋杀的案件……他觉得菲利普·麦克唐纳这个名字很耳熟。在提到间谍的话题之后,他想起来了,菲利普是理查德·韦恩赖特的朋友。两个人认识,都很有可能为敌人工作……这种巧合不太正常,您觉得呢?还有,关于理查德·韦恩赖特的死亡原因,我们现在只是猜测,很可能是菲利普·麦克唐纳意识到,德军将不可避免地溃败,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而干掉了他的同谋。拉尔夫,我再问您一遍,您能再想到什么吗?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上校的这段话像最后一击,我惨然地低声说:“您刚才提到的人确实和菲利普交往甚密。我很清楚,因为理查德·韦恩赖特就是我的大舅子……”
第十八章
第二天下午,我和柯蒂斯上校离开新苏格兰场时,还没有到下午茶的时间。雨点在人行道上砸落,我们撑开伞,急匆匆地奔向上校的车,幸好车停得不远。我们在伦敦警察局里停留了大概三个小时,过程远比我想象的轻松。我们钻进车子之后,少校开始议论这次和警方的会面。
“是啊。”我叹了口气,“说真的,我原本以为会是另一种阵势……”
上校精心掸去帽子上的雨水,然后把帽子放在后排座位上,发动了车子。
“您看到克劳的脸色了吧?”上校笑嘻嘻地说,“您快要说完的时候,我感觉他差点儿从椅子里面跳起来了,像对付李子树那样使劲儿摇晃您,让您闭嘴。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您不得不承认,您的证词听起来简直像疯了!……”
“您不知道,在谋杀聚会当晚,我曾经无数次怀疑自己疯了……”
“不管怎么说,您的证词打消了我最后一点疑虑。克劳最终也不得不承认您是无辜的。这个案子仅剩的谜团就是凶手的身份,我相信,不会再有人掘地三尺去探究真相。等着瞧吧,用不了几个星期,这个案子就会被束之高阁。”
上校挂上挡,看了一眼反光镜,然后发动了车。
“拉尔夫,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酒吧,现在应该开门了……”
“我们不是要去阿瑟爵士那里吗?”
“啊!对呀!我都忘了……您想找回丢失的手枪。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今天早晨给阿瑟爵士打了电话,他答应到树丛里面看看。不过天气不好,我想他不会冒险……我说,您为什么没有向警方询问手枪的事情?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如果有什么发现我肯定会听到风声……”
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回答道:“按照规章制度,我不应该私藏武器,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
上校会心一笑。
经过泰晤士河的时候,雨势加剧了,不过等车子到达阿瑟爵士的房门口,雨已经停了。爵士热情地招待我们,还说现在只想听我亲口讲述所经历的种种磨难和难以置信的夜间冒险,因为柯蒂斯上校只是在电话里简短地叙述了几句。直到晚上六点,我才说完自己的遭遇。爵士显得心满意足,他大概很高兴听到我的不幸遭遇,甚至会加以利用,作为下一次谋杀聚会的剧情。
随后他开始评论斯派瑟太太和我的亡妻。他对于两人为何如此相像特别感兴趣,我借这个机会询问他斯派瑟夫妇的情况。阿瑟爵士介绍说,巴特·斯派瑟是一个美国人,他和斯派瑟夫人在巴斯附近偶然相遇,一见如故。巴特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家造船企业,美国参战之后,造船公司给他带来滚滚财源。他保证,等战争结束之后
要回英国和阿瑟爵士会面,参加阿瑟爵士的谋杀聚会。最近,他还真的来到伦敦,住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店(我记下了他们的地址)。至于斯派瑟太太,阿瑟爵士所知甚少,只是强调她非常迷人。
随后我们谈起了我朋友遇害的案子,接着是菲利普和约瑟芬的哥哥的关系。我向阿瑟爵士解释,正如我前一天向柯蒂斯上校透露的那样:“在我的婚礼上,他们初次相遇,随后很快成了至交。杰夫·孔蒂也经常和理查德见面,他可以作证。我不知道菲利普和理查德在一起的时候都谈论什么话题,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非常投缘。
“我岳父是一个杰出的企业家,受人敬重,他的妻子也一样……不过,她是一个德国人。也许理查德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一点傲慢的个性,自认为高人一等,梦想着德国的宏伟远景……我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就随意下判断。不过,我知道他总鼓吹一些奇怪的言论……我还要补充一点,理查德很有天赋,总能赢得听众的信任和认同。”
“这么说我们就不用怀疑了。”阿瑟爵士插话说,“菲利普·麦克唐纳和理查德·韦恩赖特两个人齐心协力,都在为德国工作!”
我轻轻地点头道:“我想不出什么具体的例子来证明他们有罪,不过种种迹象都让我们对自己的判断确信无疑。比如说,菲利普每半个月都会离开伦敦一次,去找理查德,而且他每次都找借口单独行动。当时我认为他是出于好意,不想让我触景生情,联想到约瑟芬,现在想想……”
我说不下去了。上校转而介绍了理查德死亡的情况,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阿瑟爵士沉思了一阵,突然发话:“我觉得应该是菲利普·麦克唐纳谋杀了理查德·韦恩赖特。菲利普发现局势的发展并不符合理查德给他的承诺,他决定趁早除掉一个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证人。”
“我也这么认为。”上校回答,“现在都弄清楚了,唯一的谜团就是凶手的身份。您有什么想法?”上校眨了眨眼睛。
“我在两个人选之中摇摆不定,我相信在这个问题上您的判断应该和我相差无几。”
阿瑟爵士所说的两个人选自然是特朗特和怀特菲尔德小姐。爵士说明了他为何倾向后者,而柯蒂斯上校则认为凶手更有可能是特朗特,说法也令人信服。
“给无法辩驳的人定罪往往毫无疑义。”我半调侃地说道,“我倒是认为怀特菲尔德小姐和特朗特先生可能……”
我没有说完,因为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一个荒谬可笑的想法,可是又能够合情合理地解释凶手谋杀菲利普的罪行……我需要想办法验证自己的想法。
“拉尔夫,您怎么了?您这副样子让我很担心。
这种表情通常意味着事态会有什么突发的逆转……”
“没什么,别担心。”沉默片刻之后,我回答说,“我想到……呃……对了……您曾经说今年初抓住了一个纳粹逃犯,然后展开了针对菲利普的调查。您怎么没有来找杰夫·孔蒂、我或者菲利普的其他朋友?那样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