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了话头。
“将会决定他的‘未来’和他的‘幸福’”——菲利普的信上是这么说的，现在都清楚了。
“阿瑟爵士是一个有怪癖的富翁，喜欢组织谋杀聚会。詹姆斯·佩罗德是阿瑟爵士的朋友，同样富有，同样与众不同，同样热衷于这种活动。因此我们不难理解，詹姆斯·佩罗德判断未来女婿是否合格的唯一标准就是他在谋杀游戏中表现出来的能力和他对于谋杀游戏的兴趣。菲利普很清楚这场游戏的重要性。如果缺席，等于自动弃权，他就会前功尽弃。结果菲利普遭到了报应，露西的兄弟们把他‘绑架’到了农场。他自然打算在星期六晚上之前逃脱，但是他也考虑了最坏的情况，所以他想到一个办法来补救——找一个人顶替。我是他唯一的救兵，因为他知道你已经离开伦敦了。在最后一刻，他成功地用信件通知我。但是他时间有限，分秒必争，以至于他无法详细叙述安娜的父亲的指示。他原本指望和露西共进晚餐的时候脱身，但是没有成功，只能等下一个机会……按照露西的说法，菲利普最终逃脱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然而迎接他的是手枪。”杰夫攥紧了拳头，“会是谁？为什么？现在只剩下这两个关键的问题。”
我不慌不忙地点燃一支香烟，对于调查的进展相当满意。这个最初看起来荒唐之极的拼图离拼出完整的画面不远了。每一件事情看起来都无比荒谬，前后却环环相扣，有因有果。总体而言，整个事件已不再神秘，仍然缺失的一小片拼图无关紧要——任何人都可能出于任何原因谋杀菲利普。问题是，悬在我头上的威胁并没有解除。
我和杰夫绞尽脑汁，企图解决最后一个难题，最后开始求助于威士忌，希望能有点儿灵感。其实谁都清楚，用威士忌助阵的思考不会有任何结果，只会让我们神智混乱。房子里的家具出现了重影，这可不是好迹象。杰夫愁眉苦脸地盯着他的床。我打趣道他被催眠了，他“心爱的教授”不可能凭空跳出来。杰夫显然不喜欢我的说法。
“除了谋杀案，还有一个小问题。”我又说道，“如何解释斯派瑟太太和约瑟芬如此相像……”
“巧合……”
“巧合，我就知道……”我叹了口气，杰夫正在又一次准备“最后一杯”，“曾经有一刻，我以为约瑟芬……我知道这很荒唐，约瑟芬……杰夫，你不明白，那个女人……”
我开始热情地赞颂已故妻子的种种美德，以及我们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说完之后，我吃惊地发现杰夫的脸上是一种郑重而不恭的表情。我很快就明白了他这种表情的含义。
“我不想说死人的坏话。”他郑重其事地说，“但是菲利普并不
完全是你所认为的那种人……”
我一时无语，等着他解释。
“他并不是十全十美的……”
“法律并不禁止人们追求富有的女子，对吗？”
“可怜的拉尔夫，菲利普追逐女人并不完全是为了金钱……我想说的是，菲利普并不是你心目中的那种朋友……”
杰夫的目光蒙胧，里面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但是他随后的解释让我清醒过来。
“菲利普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朋友……正如同约瑟芬并不是你所想象的完美妻子。”
“什么！你想要我相信……你……”
我激动得语无伦次。
杰夫同情地望着我。“可怜的拉尔夫……并不是我想让你相信。我说的是事实，拉尔夫，残酷的事实……如果菲利普没有被谋杀，我绝对不会告诉你。刚才看到你为了他伤心难过，而他曾经……我无法再保持沉默。”
我的双手开始颤抖。
“你疯了，杰夫！”我吼叫着，“你在胡言乱语！”
“可怜的拉尔夫……你想过吗，为什么伦敦遭受狂轰滥炸的时候，约瑟芬坚持留在伦敦？而那时候，你在谢菲尔德的空军基地……你想过吗，为什么约瑟芬去世之后，菲利普邀请你去他那里居住？他是想要以此做出补偿，明白了吗？”
第十五章
绿星夜总会的酒窖里都是精品，服务生对客人殷勤备至，还有相当出色的乐队在晚间演奏。这里的客人非贵即富，所以，这里的消费标准自然也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
灯光此刻聚焦在五位演奏《夜晚和白天》的黑人乐师身上。不过此刻我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灵巧的手指和精湛的技艺上。我独自坐在桌边，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宾客。灯光昏暗，观察起来很不方便，但是我相信，如果漂亮的安娜·佩罗德在场，肯定逃不过我的眼睛。夜总会里确实有众多美女，不过安娜漂亮的金发和窈窕的身材还是会很惹眼。
我很清楚在这里找到她的机率并不大。鼓手开始独奏，我又开始回想当天早晨准备离开的时候和杰夫的谈话。我们都清醒了过来，但是情绪低落，无精打采。经过前一天晚上的纵酒，我们这样的状态也不足为怪。
“拉尔夫，你会不会因为我昨天晚上向你透露的事情而怨恨我？”
“不会的，你的做法很正确……你告诉我的事确实令人难以接受，但是我更愿意知道真相……”
“你真的不愿意在这里休息几天？”
“你很清楚，我不能这么做……我必须尽快找到安娜，只有她能够帮助我搞清楚真相……你真的不了解她的情况吗？”
“拉尔夫，我只知道这么多，我向你保证。菲利普说在绿星夜总会遇到的她，还说她在伦敦有一套公寓，但是菲利普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地址。不过我相信，你想找到她的父亲很容易，像他那样的名人，必然交际广泛……”
我们顺着小路走了出去，出租车正好赶到，不过那时我的心情和前一天晚上已是天壤之别。和杰夫告别之后，我钻进出租车。对于找到安娜我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她的追求者刚刚去世，她不太可能在这种时候去绿星夜总会消遣。当然我不能放弃任何机会，必须去碰碰运气。何况女性的反应往往出人意料，我妻子出人意料的出轨就是例子。
乘坐火车回伦敦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约瑟芬的影子。那个女人，我的妻子……我对她一往情深，她却和菲利普偷情。两个亲近的人背叛我，虽然已是五年前的事情，但是此刻我满腔怒火，痛不欲生，和当场发现奸情的感受没有什么两样。令我难以忍受的画面不停地折磨我，让我有行凶的欲望。想到我此刻的危险处境完全是因为试图帮助菲利普，我更气得咬牙切齿。
我自然试图否认这一切，试图相信约瑟芬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但是杰夫的话浇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虽然当时我已经有了醉意，杰夫的话还是牢牢地刻在我的脑子里，就像炙热的烙铁留下了疤痕：“可怜的拉尔夫，你还能想出什么解释？没有其他可
能性……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我有没有证据？我的话比证据更加可靠。我曾经……这么说吧，他们两个人都曾经向我吐露秘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不知道，据我估计，你去谢菲尔德之后他们就经常相会……实际上在你们的婚礼上，我就已经注意到他们的眼神……那时候我刚刚认识菲利普，不过你很清楚我和约瑟芬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认识她的兄弟理查德之后就和约瑟芬很熟，也就是说我比你先认识约瑟芬。我想说的是，我比你更了解她动情之后的小动作……我说的是约瑟芬心动的表现……拉尔夫，请你不要冲动，在你之前她认识很多男人，你总应该清楚！她心动的时候就会有特殊的表现……那一天我就注意到约瑟芬在偷偷地向菲利普示好！哦！她的做法很隐秘，装作腼腆地暗送秋波，在白色纱网下面摆出一本正经和羞涩的样子。她精于此道，而且胆大包天。我为你感到不平，我的老朋友！”
说这番话的时候，杰夫攥紧了拳头，眼睛闪闪发光。然后他又用同样尖刻的语调说：“菲利普一直就是风流放荡的人，你很清楚。他向来不择手段……只要他下定决心，什么都拦不住他。有夫之妇、朋友的情人、甚至朋友的妻子……他毫无顾忌。”
鼓手独奏结束，乐队开始演奏《当你露出笑容》。听到这个曲子，我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杰夫的面容，在威士忌的作用下，他眼睛通红……那双眼睛似乎满怀仇恨和嫉妒，当然，其中还有同情，但我猜测他的同情也是酒精作祟，而不是对于朋友的不幸遭遇表示怜悯。杰夫的表情让我突然回想起了他和菲利普之间的敌对眼神，我以前总是为此感到诧异，还有约瑟芬的某些评论。当她的哥哥向我介绍他的朋友杰夫的时候，约瑟芬曾经告诉我，杰夫曾经执着地追求她，她还笑着说，她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杰夫，总是客气地把他打发走。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杰夫一直怨恨菲利普，远远超过他所表现出来的程度。他的语调和满怀仇恨的眼光都足以说明问题。菲利普和理查德交上朋友之后，理查德就完全忽视了老朋友杰夫。不仅如此，菲利普还成功勾引到了约瑟芬，一个已经成婚的约瑟芬，一个在未婚的时候就是杰夫苦苦追求的对象的约瑟芬，一个从来不把杰夫当回事的约瑟芬。
一个动听的女性的声音打断了我愁苦的思绪。“我能坐在这里吗？”
我抬起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孩，有一头浅褐色头发，穿着沙沙作响的蓝色丝绸裙子。她向我露出迷人的笑容，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当然可以。”我向她回以笑容。
她道谢之后，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对我说“这里太热”，同时漫不经心地脱掉了露背装上面的小披肩。
我立刻招呼服务生，如果我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就太迟钝了：这个迷人的女孩是夜总会的女招待，目的是向客人推销酒品。
我要了一瓶香槟，对面的女孩立刻精神抖擞，用无辜的眼睛盯着我，断断续续地说道：“您真是好心人……您是美国人吗？我这样问您，是因为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您……我叫贝蒂，您呢？”
我选择了一个非常经典的名字“杰克”。她立刻接话：“我非常喜欢这个名字……”然后她开始介绍自己遇到过的各种各样的“杰克”，有趣的是他们都是“最棒的”。服务生送来香槟的时候，贝蒂开始评论我的星座正好与她的相配。
今天晚上我肯定要破财了。当贝蒂又一次宣布“感到闷热”的时候，我开始认真地考虑如何撤退。香槟酒瓶已经空了！突然我想到一个主意，如果安娜经常光顾这家夜总会，贝蒂肯定认识她，至少见过她。
我又叫了一瓶香槟，然后开始随口胡编一个怎么听都不可信的故事：我童年有一个伙伴，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我仔细地描述了安娜的外貌，也许我的描述过于详尽，贝蒂似乎并不赞同我所使用的最高级形容词，大概她认为这种词汇只能用来形容优雅的自己。我提到安娜的名字之后，她的态度变了。
“一头有点儿红棕色反光的金发？我明白，我知道您说的是谁。我只是上个月见过她两三次，但是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我和一个……朋友在一起，她过于惹眼，结果……我的朋友抛下了我，多么厚颜无耻！”
“一个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英俊的小伙子，棕色头发，身材消瘦，就像您，可能更加……”
她的描述完全符合菲利普的外貌特征。我聚精会神地倾听贝蒂向我描述随后发生的事情——显然就是菲利普和安娜的初次相遇。坐在我对面的漂亮的女孩对于安娜的描述可不够动听，贝蒂把她比作正在编织罗网的蜘蛛，企图骗走自己的朋友，事实就是如此。贝蒂的描述相当夸张，虽然安娜并不是她所描述的发情的母猫，但她的故事也有可信度。这让我感到吃惊，在我的潜意识里，我认为是菲利普爱上了漂亮的安娜，而不是反过来。
贝蒂能够向我提供的情报就这么多。她第二天晚上又见过安娜和菲利普，后来还有一次，她当然没有主动去搭话。菲利普和安娜似乎情投意合，完全忽视了周围的人。至于安娜的地址，贝蒂全然不知。
没过多久，我离开了乌烟瘴气的绿星夜总会，把那位可爱的女孩留给其他顾客。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我疲惫不堪，意志消沉，回到自己的小公寓
。今晚的花销不少，得到的情报却十分有限。昂贵的香槟并不甘醇，只是让我感到头痛。我难得地选择了正确的方法：用一大杯水送下一片阿司匹林。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坐在床上翻阅当天的报纸。提到菲利普的案件的报道并不多，内容大致和昨天报纸上的报道一样。令我感到吃惊的是，报纸上提到了一些谋杀聚会的参与者，但是从中我没有找到詹姆斯·佩罗德的名字。作为一个“屈指可数的大富翁”，媒体怎么会漏掉他的名字？也许他是头号嫌疑犯？至于我，警方仍然置之不理。我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不过单纯考虑经济状况的话，我的处境非常不妙。我手上的钱只够过几个月了，之后我就必须想办法谋生。找一份机械工的工作？为了赶走这个令人沮丧的想法，我倒了一大杯威士忌，眼前又浮现出约瑟芬的影子。我回想起在谢菲尔德的空军基地期间她给我写的信，她解释说她有义务留在伦敦救治伤员……愤怒和嫉妒涌上心头，我一口喝掉了威士忌。顷刻间，母亲的灰色眼睛又来骚扰我了……那双明察秋毫的、直抵灵魂的、具有非凡洞察力的眼睛……毫无疑问，母亲早就看穿了约瑟芬的把戏……这个发现让我对母亲更加反感。
一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菲利普的地址簿！他肯定把富有而漂亮的女朋友的地址记在了地址簿里面……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随即开始狂热地查看菲利普的地址簿。在P开头的部分，我找到了首字母缩写A.P.，旁边是一个伦敦的电话号码。我兴奋得差一点儿大喊大叫。
如果那不是安娜·佩罗德的电话号码就见鬼了！
不到五分钟，我已经冲进了最近的电话亭。手表显示时间是十点五十五分。理智告诉我应该等到第二天，但是我过于兴奋，一分钟都不愿意再等。
我向接线员报出电话号码，焦急地等待着。难熬的几秒钟之后，突然传来线路接通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带有杂音的：“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