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顿了一下,忙着补上漏掉的一针。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我不愿意这么说,不过我确实不那么喜欢萨姆勒,至少没到恰当的程度……”
我真想立刻大声欢呼。
“……爸爸总是说等我们结婚之后,感情会慢慢地培养起来……(斯比勒耸了一下肩膀)他说得肯定有道理。萨姆勒其实一直都对我很体贴,他总是送礼物给我……但是和他在一起没有和哈瑞在一起所感觉到的激情,也不像和埃德温在一起……埃德温一直想要娶我,您知道吗?他,我的一个兄弟?(斯比勒笑了一下。)他并不是我的血缘上的兄弟……结果……后来萨姆勒出现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埃德温是在跟我开玩笑。但是很快,我发现‘玩笑’背后藏着很深厚、也很危险的感情,我们双方都是如此……”
听到斯比勒叙述这段半隐秘的恋情,我的心中升起了无法抑制的嫉妒。我很难抑制住自己对于埃德温的嫉妒,因为在哈瑞、匹国特和埃德温三个人当中,斯比勒最留恋的肯定是埃德温。即便斯比勒不说,我也一清二楚。
“幸好,他只是在学校假期的时候在家。因为他变得越来越大胆了,他不放过任何机会。我想我和哈瑞之间的一时冲动惹恼了他。有一段时间,他对我冷冷冰冰的。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常态。等哈瑞走了之后……爸爸一直都不知情!”
“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会反对吗?”欧文问。
“他当然会反对。在几年前,爸爸就想好了要把我嫁给萨姆勒……是的,我猜是这样的……总之,他是不会允许埃德温和我之间发生什么事情的……”
她没有说完。
“埃德温,”斯比勒用哀怨的声音说,“埃德温也走了……”
我们本以为她要落泪了,但是让我们吃惊的是:斯比勒的脸上突然间换成了另一副表情--常见的冷淡的表情。
“现在想想,真是很奇怪,”斯比勒说,“三个人,一个接着一个,都成了‘混乱之王’的受害者。”
第十八章 湖边的幽灵
已经夜里一点了,我仍然无法入睡。我在被单下面蜷成一团,听着外面的狂风呼啸。我又想到了和欧文的最后一次谈话,我当时把他送到了房子的台阶上。他必须要返回村子里的小旅店就寝。
“想要撬开一个人的嘴巴,最重要的是学会不出声地提问,”他假装博学地教导我说,“阿齐勒,永远不要忘记这个准则:要想让别人开口,沉默是最好的、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您想必已经很清楚了,这位迷人的斯比勒向我们叙述的内容是极其重要的……现在,我的朋友,去好好睡一觉,以便明天能够精力充沛。我想明天警方会进行拘捕……”
我没有得到任何其他信息。他一转身就大步走开了,背影一会儿就被黑暗吞噬了。这个夜晚和前一个晚上完全不同,不仅天空阴暗还下着大雪。
我不得不承认,欧文确实不声不响地撬开了斯比勒的嘴巴。我们的调查工作有进展了吗?欧文似乎很有信心。而我还一直在一团迷雾当中,一团厚重的迷雾,而且越来越让人看不清方向……
明天将会进行逮捕?但是逮捕谁?一个人走路的方式能说明什么问题?还有,尼古拉斯的“重见天日”的大衣又有什么重要含义?欧文还重点提到了毛线团、旧帽子?还有“阿丽亚娜的线团”?
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在我的脑子里不停地跳来跳去。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它们很快就化身成了“混乱之王”的随从们,他们都醉醺醺的,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乱哄哄地在街上闲逛,在冰冻的湖面上胡闹……
“混乱之王”,这个神秘的混乱之王,他在雪地上飞快地移动而不留痕迹……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风势也更加强劲了,甚至震动了玻璃窗。在狂风没完没了的牢骚声之中,还有一种遥远的声音,一种铃铛声……
铃铛声?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支着耳朵,一动不动地倾听了几秒钟。一阵寒意从我头顶一直传到脚心。我不是在做梦:我刚才听到的隐约可闻的声音真真切切的是铃声,那个声音正在逐渐远去。
我一跃而起,跑到了窗户跟前。
一片昏暗,被风卷起的雪花影响了我的视线。如果它不动的话,我根本无法分辨出它的影子。不过,它在移动,迎着风雪缓慢地朝北面移动。一个阴暗的人影--我只能判断出这么多--因为它很快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混乱之王”已经实施了两起谋杀。而我刚才看到的很可能就是那个“鬼怪”,任何有判断能力的人都不会去追踪它。而我偏偏喜欢做傻事,而且是毫不犹豫。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我做好了准备。我把大衣的领子立了起来,脑袋上扣了一顶鸭舌帽。我小心地关好了后门,离开了房子,迎面而来的是刺骨的风雪。
除了那个可恶的鬼怪,还会有谁在这个时间、这种天气里在外面闲逛?
我朝着北面漫无目标地走了一阵。我有机会追上它吗?希望很渺茫,而且雪花不停地打在我的眼睛上,我的视线范围只有大概十五米远。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它会朝着湖的方向走。不是有一个说法吗?凶手总是会回到犯罪现场。
经过十分钟的艰难跋涉,我已经气喘吁吁了,脸颊冻得冰凉。我开始觉得自己的举动很疯狂,我绝望地想给这次追踪找到合适的理由。就算我追上了“鬼怪”,我能干什么?到目前为止,所有接近它的人都丢了性命。据我所知,去年死去的那个年轻的屠夫可是个粗鲁而健壮的家伙。而且他不是赤手空拳地去追踪“鬼怪”。难道我打算打败欧文,抢在他明天抓人之前,把“混乱之王”捆上手脚送到他的面前?
风势一直没有减弱。在我开始怀疑自己迷路的时候,谢天谢地,我看到了湖旁边的那个小山丘。
我爬到了山丘顶上。刚才我为了追赶“鬼怪”拼命地往前赶,现在累得气喘吁吁。我能看到的湖面范围比昨天要小很多,但是我还是能够在风雪的间隙里分辨出靠近我这一侧的湖岸……
我突然屏住了呼吸。
它在那儿,就在小船旁边。它穿着长大衣,戴着一顶帽子。它侧对着我,似乎正在专心地凝视着小船前面的地面。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匹国特就是在那儿死去的。
我应该撒腿就跑?立刻跳上去袭击它?还是悄悄地接近,设法出其不意地抓住它?
本能战胜了理智。我顺着山坡,慢慢地朝它走了过去,每一步都非常小心。
我难道没有意识到危险吗?肯定没有,不过我的身体在反抗。但是我被一种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吸引着,逐渐地靠近那个不祥的身影。
我离它还有二十米远的时候,它突然转过身。
我被定格了。
在帽子下面是一张白色的面孔,毫无表情。我被那张脸吓得动弹不得了,而那个“鬼怪”也和我一样纹丝不动。
我是不是在经历人生的最后时刻?我所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鬼怪”?
又是一阵狂风,在我和那个“鬼怪”之间扬起了一道雪幕。我愣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雪花又重新落下了,大概就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对我来说就像永恒那样漫长。我往“鬼怪”刚才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它已经消失了。
至少它不是在原来的位置上了。现在它离我已经有三十米远了。它正在不慌不忙地往湖心里走。
我的第一反应是追上去,但是我突然想到了那两个警员的不幸遭遇。在湖面上远离岸边的位置,冰层并不足以承受人的重量。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我用尽力气朝那个“鬼怪”喊话,让它立刻停下来。考虑到它现在的位置,冰还没有破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鬼怪”立刻有了反应。它停了下来,转过身,犹豫着。
“回到岸边来!”我喊道,“冰层不够结实!您有生命危险!”
那个“鬼怪”突然又动了起来,它打算要跑。但是我听到了一声不祥的破裂声。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的时候,我发现它趴在冰面上,身后就是一个冰洞。刚才那一冲救了它。它很快又站了起来,还想再往前跑,但是它滑倒了。又是可怕的冰层破裂的声音。这一次,它又很走运。
“别动!待在原地!”
我的喊叫根本不管用。“鬼怪”又做了第三次尝试,同样的结果。它还是不死心。这种愚蠢的行为只有一种解释:“鬼怪”正处于惊慌之中。无名的惊慌,这可不像是“混乱之王”的作风,我一直认为它极端地冷血。不管怎么说,它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湖边,然后就精疲力竭地倒在了雪地上。
这不合逻辑。它看到我的时候毫无反应,这就很奇怪。听到我的喊声之后,它竟然惊慌了起来,这就更不对了。现在,它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是无力抵抗了。
我慢慢地朝它走过去,肌肉紧绷着,警觉地观察着,随时准备应变。我顺着湖岸一直走到离它(他还是她?)几米远的地方……
这简直是在做梦。
“混乱之王”躺在雪地上,在几丛芦苇之间,毫无防卫能力,一只手紧握着白色的面具。一个纸板做成的粗糙的面具,从面具的下面露出几缕黑色的头发……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跳过去扯下了那个恐怖的面具……发现面具的下面就是斯比勒的面孔!
第十九章 脚也有发言权
我一大早就跑到了小旅店里,发现大堂里只有欧文一个人。他正在享用早餐,并且邀请我坐下和他一起用餐。我欣然接受了邀请,从曼斯菲尔德家走到小旅店确实让我饥肠辘辘。我一边吃饭,一边向我的朋友叙述了昨晚追逐“鬼怪”的离奇经历。
“您的做法很明智,实际上,她不知道最好,”欧文把杯子里的东西喝得一滴不剩,“您做得很好,有您作为调查的助手真是太好了。”
“现在,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说,“我绝不相信那个年轻女孩儿会是一个谋杀犯……”
“说到谋杀犯,”欧文看了看他的挂表,“我要说,他逍遥法外的日子已经快到头了……”
“不是斯比勒,对吗?”
欧文怜悯地看着我: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您的做法很明智。”
我一声不吭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我又问:
“哈瑞·尼克罗斯应该不会死吧?他可能已经开口了?”
“根据我听到的最新消息,他还活着。但是他目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失血过多了。在您到达之前,我刚收到维德科恩德的电报。他很快就会赶到的。”
“然后我们就会去曼斯菲尔德家……”
“去逮捕凶手,没错。”
“欧文,谁是凶手?告诉我吧!”
“怎么?您还没有猜到?”
“说实话,我还不太清楚……”
“您真让我失望,阿齐勒。我昨天晚上已经很明确地给您指出了方向……算了,您很快就会知道谁是凶手了。”
“您好像胸有成竹……您有证据吗?”
欧文慢悠悠地吃完了他的吐司面包,然后他回答说:
“严格来讲,我确实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了解这件事情当中最隐秘的东西,我知道凶手已经被逼到死胡同里了。他已经慌了手脚,而且肯定是被吓坏了。想想看,他一整晚都被焦虑所煎熬着,生怕哈瑞醒过来揭穿他的身份……嗯,他没有任何机会。至于您的斯比勒……”
“我的斯比勒?”强烈的感情让我的声音发抖,“但是……”
“阿齐勒,求您了。您疯狂地爱着她,为什么要否认?说到斯比勒,我可以告诉您,所有的事情实际上都是围绕着她;有时候是直接地,有时候间接地……瞧,我们亲爱的警官到了。”
欧文一边朝门口的警官微笑,一边小声地对我说:
“别跟他说您昨天晚上的历险,这和警方没有关系。”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都聚集在曼斯菲尔德家的客厅里。和维德科恩德一起出现的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员毫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让本来就很沉重的气氛更加压抑了。维德科恩德阴沉而猜疑的目光不时地从一个人脸上挪到另一个人脸上,使得那一小群噤若寒蝉的怀疑对象更加不知所措了。但是真正进行盘问的并不是维德科恩德警官,欧文往前跨了一步。他的眼睛并没有观察每个人的表情,而是他们的脚!
这个奇怪的举动让达菲内感到古怪而有趣,她竟然笑了。她认为欧文是要发明一种有趣的游戏。剩下的所有人,包括查尔斯·曼斯菲尔德,佛布,莫刚斯通,玛丽,尼古拉斯,匹国特小姐和斯比勒,尽管他们的脸上表情各异,但是都在表达恐慌--这是他们目前最主要的感觉。
斯比勒的眼睛困惑地转向我,但是她根本没有看我。她是否和我一样,正在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奇遇?
“她的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她的嘴唇也开始轻微地颤抖。她慢慢地恢复了神志。我用两手抱着她,把她的头轻轻地放在我的臂弯里。她的美丽的黑发飘散在我的胳膊上,上面点缀着片片雪花。”
在她醒过来之前,我已经把缝在她的大衣上的一串小铃铛扯了下来。我把铃铛塞进斯比勒的帽子里,然后把她的帽子和面具都藏到了我的大衣下面。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我敢肯定的一点就是:斯比勒刚才在梦游,她被我的喊叫声惊醒了……我的叫声算是救了她的命。因为我喊她的时候,她正在往湖中心的方向走。
为什么她在梦游的过程中要假扮成“混乱之王”?我对于梦游没有什么深入的了解,但是我隐约记得有一种说法:在梦游的时候,病人就像是在做一场梦……换句话说,我们可以理解为,斯比勒“梦想”成为“混乱之王”。这个推断并不能让我满意。我刚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我就发现斯比勒在梦游,那么她在“女王的工作间”里就是在准备“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