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回来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他的马车声了。”
“很好。去找他,请他到这里来。”
我二话不说地去执行了他的指令。我很快就找到了尼古拉斯,然后带着他回到了埃德温的房间。他和我一样感到困惑。
“亲爱的杜德雷先生,”欧文指着大衣柜(他又把大衣柜的门打开了),用最和蔼的语气说,“您能否看看衣柜里面的东西……”
尼古拉斯因为惊怒而瞪圆了眼睛:
“可是,先生,这是可怜的埃德温先生的遗物……”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您看一眼会伤害到谁吗?几年前,警察肯定也检查过这个衣柜……”
“是的,警察当然检查过……”
“但是您没有检查过,对吗?”
“没有。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好吧,既然您坚持,我就看一眼……”
尼古拉斯先检查了一排背心和衬衫,他小心翼翼地,就好像是在亵渎圣物。检查到外衣的时候,尼古拉斯没有那么紧张了。突然,他停住了。他惊慌失措地看了欧文一眼,然后眼光又回到衣柜里。接着,他急匆匆地从衣柜里摘下一件肥大的深色外套,举到灯光附近仔细察看。
“我……这是……我觉得这件衣服是我的……”
“这个衣柜里的衣服都是男孩子的服装,他的应该是中等身材。而这件衣服显然属于一个像您这样的宽肩膀的男人。”
“是的,这就是我的宽袖长外套,”尼古拉斯小声说,“就是我当年丢的那件。可是,我的大衣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真是想不明白……”
“这个衣柜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不是吗?”
“女王的工作间”里的小座钟发出了六下轻响。我刚刚向达菲内和斯比勒介绍了我们的最新发现。欧文被工作间里的各种摆设吸引住了,他似乎对于一个古老的纺车特别感兴趣。他还仔细观察斯比勒编织的毛线露指手套,装出很喜欢的样子。
“您真是了不起,”达菲内用赞赏的眼光看着欧文,“我们当时到处都找过了……您怎么知道那件衣服是尼古拉斯的?”
“很简单。我的朋友向我提到过他丢衣服的事情,而那件衣服比衣柜里的其他衣服都大。结论就很明显了……”欧文环顾了一下房间,“这是这栋房子里最漂亮的房间!平静、舒适、搭配的家具简洁优雅。简单来说,这里非常适合激发艺术灵感……小姐,您难道不是感受到了灵感?看看纸箱里这些迷人的毛线杰作,都是在这个房间里被灵巧的手指创造出来的。”
斯比勒笑了,她的脸颊绯红。我心头因为嫉妒而一阵剧痛,他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让斯比勒美丽的脸庞上出现了笑容。
“您真的觉得那些东西很漂亮?”斯比勒问。
“非常漂亮。我都能够想象到那些孩子们穿上这些衣服之后欢天喜地的样子。”
“顺便问一句,您没有在埃德温的衣柜里找到一件毛衣吗?”达菲内又插了进来。
“没有。我们并不是没有认真找。因为我知道丢大衣的同时还丢了一件毛衣。不过,请告诉我,当时是只丢了毛衣吗?我是说除了毛衣之外,毛线和毛线针是不是也不见了?”
达菲内耸了耸肩膀,表示并不知情。她转身看她的姐姐,而斯比勒的眼神一片蒙眬。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斯比勒沉默了良久才说,“凳子上什么都没有了……不过,嗯……我相信……”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的五斗橱那里。她拉开了最上层的抽屉,然后脸色苍白地对欧文说:
“毛线针和毛线团都曾经在这里。是的,我想起来了。如果它们在正常的位置上,我不会注意到的。您可以看一下,这个抽屉是专门放刺绣用品的……在悲剧发生两天或者三天之后,我在这里找到了针和线团。不过……不过……”
斯比勒又回到了她的位置上,她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过了一会儿,她问:
“您猜到我会有类似的回答,是吗?那您为什么还要问我?”
欧文整了整他的领带,眼睛也盯着他的领带。
“您要知道,艺术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创造性:非凡的天赋、狂热的爱好、怪诞的性格、突发的灵感;另一方面是对于美的崇拜,追求完美、关注细节、一丝不苟。我同时具有这两种特征,有时候它们是分开来的,有时候是……”
“欧文,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所要调查的谜案和毛线团有什么关系?……”
“阿丽亚娜的线团!”达菲内说。
“非常好!”欧文惊叫了起来,“只要跟随阿丽亚娜留下的线就能走出迷宫!真是太妙了,阿齐勒,您不觉得吗?我们刚才还在讨论这个问题!小姐,请允许我再借用一下您的洞察力,请告诉我:您认得这顶帽子吗?”欧文从埃德温的衣柜里还找到了一顶表面凹凸不平的帽子。
达菲内盯着那顶黑帽子,皱着眉头,然后又看了看她的姐姐。最后还是斯比勒发话了:
“这好像是老提姆的帽子,他是我们以前的园丁……”
“您认为正常情况下,这顶帽子应该在什么地方?”
斯比勒走了过来,她把帽子拿到手上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然后她优雅地一摇头,表示帮不上忙。
欧文并没有放弃:
“我猜你们会把这种旧的服装道具放在这个房间里,是吗?”
斯比勒盯着欧文看了一会儿,然后她把头转向墙边的一个壁橱。她朝着那个壁橱点了一下头。
“事实上,那里面有一些旧衣服。如果您坚持让我给出一个答复,那我认为这顶帽子可能是放在那个壁橱里。不过老提姆已经死了四年了……”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尼古拉斯·杜德雷,他的身边还有一名便衣警察。那个警员气喘吁吁的,他的两颊被冻得通红。他急急忙忙地向欧文通报说:
“警官请您立刻到村子里和他会合……又发生了一起谋杀……受害者是一个叫哈瑞·尼克罗斯的人。”


第十七章 轮到哈瑞了
那个警员在前面带路。他走得飞快,我们只用了十分钟就赶到了村子里的一座石桥的附近。我和欧文都被累得筋疲力尽。在桥下的河岸边上,有一些灯火在移动。维德科恩德警官戴着圆礼帽,正在指挥两个警员检查被积雪覆盖着的河岸。
我们下到桥的下面和维德科恩德会合。他没有跟我们打招呼,而是直接把我们带到了桥拱的下方。在维德科恩德用灯笼照着地面之前,我们已经看到了雪地上深色的斑点。
“我们刚把他弄走,”维德科恩德神情严肃地宣布说,“他被人刺中了背部,手也受了伤--肯定是试图防卫造成的。你们看到的地上的血迹都来自他手上的伤口。”
“是谁发现了他?”欧文问。
“是我……我真是太走运了。他还没死,还有机会挺过来。当然,他脱离危险的机会很小,事情总是这样的……
“和你们分手之后,我就到村子里的小旅店里去寻找哈瑞的踪迹。他没在那儿。有人给了我他的兄弟的地址,说这个哈瑞住在兄弟家里。那所房子离这里很近。我找到了他的兄弟,他说哈瑞出门去小旅店了,刚走了不到十分钟。我在村子里找来找去的时候有点儿转向了,所以我往回走的路线肯定和哈瑞不一样。我觉得自己在兜圈子,我有点儿心烦了。于是我掉了个头。在我走上桥之前,教堂的钟刚刚敲过了六下。幸好是在我上桥之前,否则的话我根本不会注意到桥下轻微的呻吟声。我开始以为是猫在叫,不过我还是从桥栏杆上往下看了一眼。我看到他侧身蜷曲在地上,就在这个桥拱的石墩旁边。他的手上满是血迹,脸上是痛苦的表情。他的上衣的肩部位置还有一处血迹,但是我没有找到袭击他的凶器。尽管他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我还是立刻断定他就是哈瑞·尼克罗斯。希望他能够脱离危险……”
欧文安静地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点着了;同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雪地上的血痕。
“也就是说他是在五点四十五分遇害的……没有任何目击者!”
“没有。我派了两个人询问周围的村民,但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进展。”
欧文环顾了一下四周。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是我们还是能够分辨出河两岸上那些死气沉沉的房子,那些人字墙,喷吐着各色烟雾的烟囱,还有白雪覆盖的房顶下面的浅红色的窗户。
“真正的鬼天气,”他叹息说,“不会有人从窗口向外面张望的,何况一个小时前就开始天黑了。不过,这个凶手可真够大胆的!我倒要看看事情会如何继续发展……我说,警官先生,在雪地上有两行清晰的脚印!也许就是受害者和凶手留下的……可是这边的都被踩乱了!我希望……”
“别担心,”维德科恩德冷静地回答说,“在救援到达之前,我已经研究过那些脚印了。这个场景非常容易复原。凶手在桥边遇到了尼克罗斯,他随便编造了什么借口,把尼克罗斯引到桥下,然后他就掏出了刀子。就像打个响指那么简单。至于他留下的脚印,我们已经作了测量,记录了脚印的特征。”
“那么说……”我小声说,“我们有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维德科恩德默认了。
“要是尼克罗斯能够挺过来就更好了。凶手已经被逼到墙角了。他冒着极大的风险跑来谋杀尼克罗斯,甚至顾不上做一些最基本的准备工作。很明显,他的时间紧迫。这也向我们提示了谋杀的动机:在警方盘问尼克罗斯之前,先把他灭口。”
“警官先生,您推断得很精彩,”欧文表示赞同,“现在,您的行动计划是?”
“我会到尼克罗斯所在的医院去,我要守在他的床边。希望他能够告诉我凶手的名字。至于您二位,可以回到曼斯菲尔德家去。”
这起新的谋杀给房子里本已经冰冷的气氛又增添了新的寒意。欧文被邀请留下来吃晚饭。在晚饭期间,我试着通过闲谈了解在哈瑞遇害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干什么。维德科恩德警官认为:在他进行官方盘问之前,我们通过非正式调查能够得到更多的信息。
我和欧文估算了一下,要想走到村子里实施谋杀,再走回来,至少需要二十分钟。而且,这个估算是考虑了对凶手最有利的情况:他直接遇到了尼克罗斯。那么有谁在五点四十五分左右消失了二十分钟?表面上看,除了尼古拉斯之外(我在五点四十五分左右把他带进了埃德温的房间),其他人都有嫌疑。不太可能是斯比勒和达菲内:我们在六点钟的时候看到她们安安静静地坐在“女王的工作间”里,她们不可能一通飞奔之后还气定神闲。卡特琳娜·匹国特也不可能,她的腿上还打着石膏。剩下的就是曼斯菲尔德,莫刚斯通和佛布。房子的主人,查尔斯·曼斯菲尔德因为朋友的死而深受打击,已经陷入了一种迟钝状态。他毫不关心这起新的谋杀。剩下的两个人则显得越来越紧张。欧文不断地重复说:不要丧失希望,警官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会带来哈瑞脱险的好消息。我则仔细地观察这两个人的表情。我的结论是:不管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这位凶手都不太善于表演。因为这两个人听到哈瑞可能脱险的消息时,他们都毫无喜悦之色。玛丽的表现则完全不同,她非常热诚地祈祷“上帝保佑他脱离危险。”
玛丽……忠诚而出色的玛丽,我一直把她排除在嫌疑名单之外。她似乎是这所房子里最正直的人,不会犯下任何过错。但是,就是这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悄悄地观察着玛丽。我又回想起在匕首消失前不久,她就曾经盯着书柜里放着匕首的位置。我还想到在圣诞节前的几个小时,我曾经和匹国特有过一段短暂的谈话……“您想错了。约克家族还有一个后裔……就是玛丽……她是那位彼得·约克的直系后裔……”
也许在遇到曼斯菲尔德家族之后,玛丽决心为祖先报仇?是她犯下了这些年里突发的四桩谋杀吗?还有刚刚发生的针对哈瑞·尼克罗斯的袭击案?
玛丽仍然年轻,漂亮,站在她的丈夫旁边就像一个洋娃娃。尽管她的身材不高,她可是精力充沛。她对所有的人都很亲切,服务周到,办事麻利。确实如此。但是,我总是有一种感觉:玛丽并不喜欢匹国特。
等晚餐结束之后,我和欧文在客厅里找到了单独谈话的机会。我向他透露了这些暂时的怀疑。他没有理会我的话,反而问了我一个问题:
“您注意观察他们走路了吗?”
“走路?您是说走路的姿态?”
“是的。就是如何把一只脚挪到另一只脚前面。”
“可是,我为什么要观察这个?”
“没什么……记着这件事就行了……我肯定没有看错,而且我会在恰当的时候让他出丑。好了,现在我建议去找斯比勒,看看她是不是需要我们。她肯定在‘女王的工作间’里……我喜欢您起的这个名字!她坐在里面恰如其分!”
我们发现斯比勒确实坐在她惯常的位置上,那把椅子就像是专门为她定做的。她比平日更加迷人了。我感觉她正在一点点儿地复活;正在阳光下慢慢地绽放。被迫嫁给匹国特的忧伤逐渐远去了,她又恢复了生机。我刚欣赏到这个春天的一点儿征兆,就被打断了。因为,总是有人煞风景!这个可恶的欧文(我在心里暗暗地咒骂)貌似天真地又提起了哈瑞·尼克罗斯。
斯比勒毫无犹豫地认为是“混乱之王”袭击了哈瑞。她坚信那个“邪恶幽灵”存在,这种态度一直让我感到困惑。说到“混乱之王”的时候,她的语调中有一种罕见的坚定。她并没有指责“混乱之王”的恐怖行径,相反她好像认为这是一种宿命,是无法躲避的宿命,对于曼斯菲尔德家族尤其如此。我暗想:如果斯比勒想彻底摆脱这个噩梦,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离开这个地方,当然最好是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随着时间缓慢地流逝,欧文、斯比勒和我之间慢慢地建立起了一种亲密的关系。我觉得这对斯比勒很有好处。她一直在叙述,几乎毫无停顿,缓慢地用她自己的节奏叙述着。我来到曼斯菲尔德家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她说这么多话。我和欧文充当了最专心的听众;我们都很安静,欧文也只是偶尔简短地发表一两句评论。
在自言自语的过程中,斯比勒甚至提到了她和哈瑞·尼克罗斯之间的纯朴的恋情。她现在还对哈瑞抱有好感吗?不会的。如果有,那也只是对于他所遭受的不幸的同情。斯比勒还承认说,当年哈瑞断然离去的事情伤透了她的自尊心。另外,哈瑞几天前来找她,想要跟她谈谈,想要向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