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清朗,但是寒风凛凛。圆月的光芒洒在白雪覆盖的荒原上,让人产生虚幻的感觉。时不时爆发的狂风由东向西扫过平原,带来些许雪花。我们的视野很开阔,荒凉而平坦的雪地一直延伸到远处。
匹国特转过身,向我们挥了挥手。然后,他就坚定地一直向北面走去。
我们不慌不忙地跟在他后面,和他隔开大概一百码的距离。然后,我们也加快了脚步,以免被甩掉。匹国特走得很快,他的身影越来越小了。我转身问我的同伴,池塘离房子有多远?
“不到一英里,”尼古拉斯回答说,“走过去至少需要一刻钟,尤其是在雪地上走……您看到那个小山丘了吗?在远处,稍稍偏左的位置。”
“嗯……我好像看到有一个山丘。”
“池塘就在小山丘的后面。等您到了就知道了……”
我们慢慢地远离了房子,风势也越来越强劲。雪也越来越大了。这场雪不会长久的,因为我注意到东面一直被阴云遮蔽的天空正在放晴。我们不声不响地走在雪地上,耳边只有脚下积雪的“吱嘎”声。我在脑子里不停地反复回想着整个事情:似乎每件事情都和“混乱之王”相关,每个人都被他搞得心神不宁。突然,我有一种强烈的不详的感觉。
“混乱之王”戴着他的白色面具,穿着斗篷,从地面上掠过而足不沾地,如影随形的是铃铛的声音……我还从来没有把这些听到的描述具象化。可是现在,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幅清晰的画面。耳边的狂风不停地呜咽着,就好像是“混乱之王”的申诉,好像是他在倾诉着怨恨--对于当年的伙伴的怨恨。那些人肆意胡闹,把彼得·约克推到了冰冷的湖水里。我仿佛看到冰洞中的“混乱之王”挣扎着,他绝望地呼救,他的手徒劳地挥舞着;然后,他就消失在冰冷的湖水里了……
远处匹国特的身影还在继续前进,一直朝着小湖的方向……
这个湖就是两百年前彼得·约克遇难的地方。也是当年的“混乱之王”在圣诞节期间频繁出没的地方。
我们现在的做法好像并不理智。我们应该把匹国特叫回来,让他和我们一同赶紧回到房子里去!我斜眼看了一下我的同伴,他一直在盯着地面上的脚印--匹国特留下的清晰的脚印。我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但是他的目光坚定而执拗,我又把话缩了回去。
我们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匹国特已经越过了小山丘,而我们刚开始爬坡。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大约一百米的距离。一分钟,或者是两分钟之后,我们爬到了小山丘的顶端。从这里能够俯瞰小湖的全景:湖在山丘脚下偏右的位置,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最长端大概有三百米。周围一片凄凉,湖面上是一片灰白,湖的对岸隐约可见几棵树木的轮廓。湖的东岸边不规则地散布着一些稀疏的芦苇丛,离我们最近的这一侧岸边什么都没有。一条小船停在靠近岸边的位置上,显然被冻结在湖水里了。匹国特正在朝着小船走去,他的身影在空旷的平原上很显眼。在他周围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内,我看不到任何其他人影,我保证。虽然还飘着少许雪花,但是月光把每一寸地面都照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有人躲过我们的视线。
这时,匹国特离小船已经很近了,只有大概二十米。在我们和他之间是小山丘的斜坡,但是向下的斜度并不是均匀的,在中间有一个凹坑。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新的小小的土包儿,过了那个土包儿就是湖岸了。尼古拉斯说,如果我们不想被人发现的话,最好不要越过那个土包儿。那里是一个理想的观察点。
我们花了大概一分钟才走到那个土包儿上。在此期间,我们的视线无法越过土包儿,因此也看不到匹国特的情况。风声更加凄惨了,其中还夹杂着一阵短暂而隐约的笛声。那个声音好像很遥远,我们都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声音。我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在凹坑的中间),土包儿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喊叫声--毫无疑问是匹国特的喊叫声。我和尼古拉斯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往第二个小土包顶上赶去。
等我到了那里,眼前的景观更让我觉得虚幻:银色的月光倾洒在小湖和湖的周围,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风声似乎更加剧那种寂静的感觉。所有的东西好像都被凝固了,甚至匹国特也一动不动。他躺倒在湖岸边的雪地上,就在小船的跟前。
我们急忙顺着山坡往下跑,但是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已经晚了。匹国特的右侧着地,身子略微蜷缩着。他的右手在头的旁边,似乎是要去抓近在咫尺的帽子--那顶帽子奇怪地翻倒在雪地上。他的长围巾的末端打成了一个结,在风中不断地抖动着。他的左手在胸口附近。一把匕首的手柄正插在他的胸口上,我敢说那就是从书柜里消失了的匕首。
我刚才远远地看到他躺在雪地上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匹国特被谋杀了。现在,站在尸体的旁边,我突然意识到这起谋杀中反常的一面。我们的思维拒绝承认我们所看到的。这是一起不可能的谋杀!
在尸体的周围没有任何痕迹。覆盖着积雪的湖岸上没有脚印,湖面上也没脚印。虽然湖面已经冻住了,但是上面散落着刚刚落下的雪花;如果有人在湖面上走动,我们肯定能发现痕迹。没有人能够从湖面接近匹国特,从陆路也不可能:我们一路上只看到匹国特一个人的脚印。这还不算什么,我们的眼睛也可以作证。我们在小山丘的顶上明明看到匹国特安然无恙,而且他的周围一百多米的范围内都没有任何人,绝对没有。可是一分钟之后,匹国特倒在了雪地上。我们现在同样看不到一个人影!什么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神秘地出现,杀死受害者,然后又奇迹般消失掉?而且不留任何痕迹?
谋杀是不争的事实。“混乱之王”又一次延续了他的传奇故事。又是一个染血的圣诞节。


第十四章 死神长着翅膀
“在冬季里,白茫茫的郊野,一艘小船静静地在湖边沉睡着……这难道不是一幅美景吗?美极了!无可比拟!纯洁而富含诗意的美景,我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是犯罪艺术家的杰作!”这是第二天下午时分,欧文所作出的评论。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维德科恩德警官、欧文和我一起站在湖边,凝视着不远处的小船。在我们面前的雪地上,匹国特的尸体压出来的印记还清晰可见。
昨天半夜里,邻近村子里的警察被从床上拽了起来。考虑到案情的特殊性,他们立刻通知了苏格兰场。作为苏格兰场的代表,弗兰克·维德科恩德警官急匆匆地赶到了现场。欧文几乎是和他同时到达的,我一早上就给他发了一封急电。
苏格兰场的警官显然以前和欧文打过交道。在某个案件中,强大的英国警方竟然束手无策,只好求助于我的朋友欧文。而欧文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所有的难题。弗兰克·维德科恩德警官应该快到四十岁了,他的下巴上有浓密的黑色胡须,他的眉毛也很重,给人很严厉的印象。尽管如此,他实际上是一个很冷静和沉稳的人。和欧文一起办案确实需要冷静和沉稳的性格:在苏格兰场里,没有哪位警官愿意忍受我那位朋友的怪癖。
欧文从地上捧起了一把雪(他总是戴着奶黄色的手套),他说:
“别忘了,如果不是这个案子有种种特殊之处,我是不会接受匹国特小姐的委托的。现在看来,我真是有眼光:幸亏我接受了她的委托。这是真正的卓越的犯罪,不是吗?凶手绝对没有时间完成谋杀:按照两位可信赖的证人的说法,地面上没有任何痕迹。而死者的胸口上就被插上一把匕首,匹国特自己是很难把匕首插到那个位置上的……真是妙极了!我不得不承认,这位凶手的才能和我不相上下,这是一件艺术作品。”
“您好像忘了自杀的可能性。”警官冷静地反驳说。
“自杀?怎么可能!您真的认为受害者在半夜里走了这么远,就是为了自杀?想想昨天晚上的情况,除非他是完完全全地疯了!好了,我们还是现实一点儿吧。自杀是完全不合逻辑的!”
“不管是否符合逻辑,这是唯一可行的解释。而且验尸官也会这么认定的,不管匹国特的行为看起来多么奇怪。他的行为现在看起来奇怪,但是我们的调查可能会发现隐情,我们会找到促使他放弃生命的理由。至于谋杀的说法,我们现在就是在寻找能够证明谋杀的证据。我和我的手下已经找了很久了……”
维德科恩德停住了,因为欧文似乎根本没有在听他的话。欧文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放大镜,正在全神贯注地观察他手上的雪花。他嘟囔着:
“艺术品……精美的结晶体……完美的几何结构……”
维德科恩德转头向我询问发现尸体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如实回答:
“……匹国特已经咽气了,我们根本救不了他。所以我和尼古拉斯往回走。在快到房子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他……刚一开始,我没有认出他;尼古拉斯也没有认出他。他在雪地上踉跄而行,就像一个醉汉,嘴里还念叨着无法理解的话--似乎是在呼救。我们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抓住了他,然后我们发现在鸭舌帽下面是埃德格·佛布的惊慌的面孔。他的状态很不正常,像是遇见了鬼,然后又狂奔了好几公里。他气喘吁吁的,像火车头一样喷着白雾。‘我看到他了。’他一边大口地喘气一边说,‘我看到了……他在雪地上飞翔……一个幽灵,一个黑色的幽灵,在雪地上游荡……他想要杀死我,我敢肯定……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当心,他应该还在附近……’我们把他送回了房子里,他一路上还是不停地嘟囔着那些话。后来,我和尼古拉斯去通知了警察。”
“我们应当尽早盘问这位埃德格·佛布。”维德科恩德宣布说。这时一名警员快步走了过来。
“凯利,你们有什么发现?”维德科恩德问。
那个警员朝我们三个人扫了一眼,他吸了口气说: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他没精打采地说,“我们检查了佛布所留下的脚印……”他想了一下,然后蹲了下来,他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圆圈,“这是曼斯菲尔德家的房子,”他在旁边又画了一个圆圈,“这是湖,”他又在两个圆圈之间画了一条直线,“从房子到我们背后的小山丘是一段非常平缓的坡。受害者是从这条线的左侧经过,也就是说从西面经过。佛布是从右侧经过。我们顺着他的脚印检查了一遍(我们只找到一串脚印)。他的脚印是从房子的后门开始,往小山丘的方向走了不到一英里。他走得速度很快,但是没有跑。在从房子到湖的总距离的三分之二的地方,他的脚印突然掉了头,而且是奔跑留下的足迹。他先是按照直线跑了两三百码,然后他好像是昏了头,开始走‘之’字形。不过大方向还是往房子的方向跑,最后他的脚印和另外两名从湖边返回的证人的脚印交汇了……”
“那么说,他没有到达湖边?”
“没有。这不太可能……考虑到他的脚印穿过了一条结了冰的小河沟,我们曾经设想过另一种可能性,”凯利在原来那根线的右侧又画了一条线,“这是那条小河沟,一直连接到湖里。佛布的脚印大约在中间的位置穿过了小河沟,返回的时候也是一样。我们设想过,他可以顺着小河沟到达湖边……但是,这是不可能的。那个河沟的水很浅,上面只是一层薄冰。要想保证走在上面而不压破冰层,必须极其小心,每一步都要慎而又慎。而且……他在跨越河沟的时候在冰面上留下了很清晰的脚印。但是,只有这么一处的冰被压破了;整个河沟的上游,一直到湖边,冰面都完好无损。说到冰面……”
凯利转头看了一眼湖,然后又说:
“实际上,这个湖上的冰面也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结实。只有湖的边缘上可以走人,我是说有可能……因为即使是湖的边缘上,有的地方也很危险。佛雷德刚才就踩破了一处冰面。佛雷德的超常体重当然是一个因素,但是理查德总不算重吧,他的分量还不如一个骑师呢……他刚走到了离湖岸三米或者四米的地方,他脚下的冰就碎了。他浑身都湿透了,被迫跑回房子里去暖身子。”
“您的意思是说:没有人能够从湖面上走过来?”
“除非他顺着湖的边缘,慢慢地走。要想飞跑是绝对不可能的。再说,我们没有在冰面上看到任何脚印。当然了,昨晚的风很大,冰面上的雪花会被卷起来又吹到别的地方去。所以,冰面上不大可能保留完整的脚印。是的……您有什么要说的吗,先生?”
凯利在问欧文·伯恩斯。
“我在想一件事情。关于那个小河沟……您说它是从湖的方向往村子流……我猜测还有另外的河流向小湖供水,以保证湖里的水位。”
“您说得没错,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他转过身,指着湖北面的芦苇丛说,“在那里还有一条小河,大概是从很远处的小山流过来的。我们也检查了那条小河,冰面上同样没有被踩碎的痕迹。我们不可能沿着河道一直查到源头,但是我们检查过的长度已经足够了。”
“湖周围有什么发现吗?”警官问。
“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人类的足迹。不过,在东边那几棵树的旁边有一只野兔留下的脚印。我们还检查了受害者,以及两名‘保镖’所留下的脚印。这些脚印都完好无损。除了我们今天留下的脚印,再没有其他脚印了……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昨天当事人留下的脚印有明显的特征:案发的时候正在下小雪,所以在当时留下的脚印之上会有一层薄薄的新雪。也就是说:不可能有人事后伪造脚印……”
“很好。”维德科恩德打断了他的话,“凯利,您的结论就是:除了两位证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接近受害人?”
“是的。在我们刚才所讨论的限制条件下,不可能有其他人接近受害者。如果没有时间限制,我倒是能想出另外的办法。比如说:穿着特大号的网底雪鞋,一步一停地在雪地上缓慢移动。网底雪鞋会留下很浅的痕迹,但是会被薄薄的新雪覆盖住,我们可能注意不到。或者,可以顺着那两条小河之一非常小心地匍匐前进,在湖边也必须这么匍匐前进……如果走运的话,可以用这些办法接近受害者,而不留痕迹……但是这无法解释时间问题,对吗?”
过了几分钟,维德科恩德警官,欧文·伯恩斯和我爬到了小山丘的顶端。在一片白茫茫的荒野中间,那个冰冻的小湖成了一个黯淡的斑点。这可不是什么美景,相反,透出一股邪气:阴沉的天空、远处扭曲的光秃秃的树木、被风压得抬不起头的芦苇丛……湖里的芦苇丛呈马蹄形:从一个底部延伸出两个分支,一个分支长而稀疏一直向北面延伸出去,另一个分支短而浓密包围着通向村子的小河沟。两百年前的邪恶已经给这个地方打上了烙印,现在邪恶似乎要复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