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斯比勒,名义上的妹妹……”
我没有出声。
“我认为他的行为很不检点,招人反感,您不觉得吗?他利用了我的朋友曼斯菲尔德的第二次婚姻,拉近他和斯比勒之间的关系。”
匹国特居然有脸指责别人的行为不检点!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无耻之徒!我义愤填膺,但是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哦!斯比勒从来没向我透露过这些,”他接着说,“是查尔斯,他的父亲不久前告诉我的。不过我并不感到震惊。实际上,我一直对这个孩子有所保留。我觉得他性情古怪,过于自信。另外,查尔斯向我透露的这个信息让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您还记得您刚到的那天在路上看到的那个没有教养的男孩子吗?斯比勒曾经头脑发热地喜欢上了他。”
“我记得他……是叫哈瑞·尼克罗斯。他有一天突然离开了村子……”
匹国特清了清嗓子,突然显得扭捏起来:
“对,对。但是他并不是像您想象的那样无情……实际上,他是被人涮了。在不久前,他在我的一个朋友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我的朋友负责加来和临多夫之间的货运,他……”
匹国特突然停了下来,他瞥了我一眼,然后耸了一下肩膀。
“说这些干什么!”他冷冷地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只是想说埃德温……是一个普通人。”
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很显然,萨姆勒从来就不喜欢性格活泼的埃德温。而埃德温又被神秘地谋杀了……我的脑子逐渐形成了一个想法,我越看匹国特越觉得他可疑。尽管他穿着合体的上衣和礼服,脖子上有浆过的领结,他其实很不自在。是的,他心里有鬼。因为一个“幽灵”说马上就要(向他一个人)揭开埃德温遇害的真相。假如匹国特本身就是凶手,那么“幽灵”的口信肯定会让他惊惶不已。也许有人打算借机敲诈他,也许是真正的“混乱之王”不愿意再替他背黑锅了……
第十三章 血色圣诞节
午夜到了,教堂的钟声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尽管钟声很遥远,还是给我们的圣诞夜带来了欢乐和轻松的气氛。我们聚在一起品尝着热乎乎的果酒,每个人都脸颊微红,每张面孔都带着笑意,我们无拘无束地畅谈着。玛丽用传统方法制作的葡萄干布丁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扬,随后出场的烤鹅更是深受欢迎。连一贯绷着脸的朱卢斯·莫刚斯通也展开了笑颜。喝下第二杯上等香槟之后,他宣布说今晚“招魂”是不会成功的。房间里所有的人似乎都和我一样沉浸在这欢快的气氛中,都暂时忘记了曼斯菲尔德家族的离奇厄运。只有斯比勒例外,她的眼神流露出不安,而且时不时地偷偷望着窗户。还好,窗户上没有出现什么让她恐惧的东西。在圣诞夜里,没有人见到“混乱之王”的黑色身影,没有人见到他的白色面具,也没有人听到铃铛声。
第二天,圣诞大餐开始了。宾朋们兴奋地围坐在桌子旁边,品尝着诱人的烤乳猪。还有人在担心“混乱之王”吗?我想没有,至少在这一刻没有人愿意想起他。用餐结束之后,我向玛丽表达了对于她的厨艺的赞赏。这时,又有人提到了神秘的“幽灵”和他准备传达的消息。我们很快决定当晚再举行一次“招魂会”,朱卢斯·莫刚斯通郑重地宣布说:他“预感”这次“招魂会”会有重大突破。他说话的时候,玛丽正在感谢我刚才的赞誉,随后她就悄悄地退下了。因为和玛丽说话的缘故,我的眼光下意识地跟随着她的身影。这个尼古拉斯·杜德雷真是好命,娶了这么好的老婆。我收回目光的时候,无意间扫过了书柜的玻璃门。我的目光立刻停住了--原本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的地方现在空了。那把匕首不仅寒光闪闪,而且做工精细,绝对是收藏家们梦寐以求的宝贝。
是有人故意拿走了匕首,还是仅仅换了收藏的场所?匕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我想立刻搞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我最后放弃了。我的担忧是毫无道理的,只会破坏节日里的欢快气氛。
我们整个下午都在玩惠斯特牌。我和匹国特小姐一组,她可是一个惠斯特高手。斯比勒和她的未婚夫一组。斯比勒有几次出错了牌,她的搭档都毫不介意地原谅了她的疏忽。达菲内和她的父亲一组。她的搭档技术不佳,但是她玩得很开心。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晚饭后,我借口头痛回到了我的房间。我回想了一遍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然后我想到了欧文在那天晚上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想要单独告诉匹国特,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欧文当时的口气很特别,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另有深意。欧文的脑筋转得比我快,他当时就想到了匹国特有可能就是杀害埃德温的凶手。他是怎么推断出来的?是根据“幽灵”的“口信”,还是说欧文所整理的资料当中有相关的线索?我又读了一遍欧文留给我的资料,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唯一能引发联想的就是:匹国特的房间就在埃德温的房间的隔壁,是东侧楼的倒数第二间。
我看了一下怀表,九点了。离朱卢斯·莫刚斯通的招魂活动还有整整一个小时。有什么好办法能够揪出捣鬼的人?我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无奈之下,我决定到客厅里去看看匹国特小姐怎么样了……顺便去“女王的工作间”看一眼(我很喜欢自己发明的别称)。实际上那个“工作间”只属于一位女士。
我在“工作间”里找到了斯比勒,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还是坐在老地方,看起来比平日更加脆弱、苍白,也更加让人怜爱。看着斯比勒,我又想起了匹国特对于埃德温的评价。我从未见过这个埃德温,所以我也无法对埃德温的性格作出判断。但是,即使匹国特说的是实情,埃德温试图追求他的“妹妹”,我也不会责怪埃德温。如果换作我,如果我的身边出现一个像斯比勒一样的“妹妹”,我的做法肯定也会和埃德温的做法一样。算了,我也没有资格评判别人的道德问题;我自己就在故意走进“工作间”。
斯比勒抬起眼睛,又黑又长的睫毛扇动着。她的眼神混杂着严肃、催促和责备。
我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装作对她正在绣的小桌布感兴趣。我表现得很随意,其实心里在怦怦乱跳。
“匹国特小姐已经就寝了吗?”她问。
“没有,我认为还没有……她应该在客厅里。”
“啊!”
这个信号很清晰。我立刻改变了话题:
“朱卢斯·莫刚斯通先生对今晚的‘招魂会’很有信心。谁知道呢?也许我们真的能从幽灵那里了解到埃德温遇害的真相。我们甚至能够知道凶手的真实身份……”
“可是,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她喊了起来,“是他!”
“他,‘混乱之王’?可是……”
“当然是他了!还能有别人吗!”她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根据‘幽灵’前天晚上的说法,我以为是另有真凶……”
斯比勒的手抖得厉害,她不得不放下手上的活计。
“我已经告诉您了,就是他……那天晚上,哈尔曼小姐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吗?还有不时出现的人影和惨白的面孔,每年冬天都会来骚扰我们。如果那不是‘混乱之王’,您认为是什么?”
“也许是有人在搞恶作剧……”
“恶作剧!谁把杀人当做趣事?”
她的脸色骤然变了样。我笨拙地试图劝解她,她根本不听:
“您不明白,他马上就要出现了,他会……他会……”
“斯比勒,别这样……”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窗户,喃喃自语:
“他马上就要出现了……”
看到她凄惨地噙着泪水,我情不自禁地把她搂在怀里。她在我的怀里抽泣了起来,我搂着她,就像哄小孩儿一样。她浑身都在颤抖,是因为恐惧?肯定是的。但是,她害怕谁?“混乱之王”?是害怕她自己受到伤害,还是为别人担惊受怕?为了匹国特?不对,不可能是他……她想到要嫁给匹国特就已经很伤心了,怎么会关心他的安危。
尽管很短暂,把噙泪的美人搂在怀里的瞬间已经足够让人难忘了。斯比勒蜷缩着,钻在我的怀里,她的心挨着我的心。她的心跳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唉!美妙的时光总是极其短暂。斯比勒站了起来,我看到她又恢复了冷淡的态度。我知道她已经恢复了理智,我的美好时光结束了。
“我觉得您最好离开。”她一边说一边拿起了她的活计。
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十点整的时候,我们都聚集在了客厅里,围坐在那张圆桌周围。尽管卡特琳娜·匹国特尚未痊愈,但她坚持要参加今晚的招魂活动。现在,桌子周围坐着十个人,从我的左手边数过去是(按照顺时针方向):匹国特小姐,尼古拉斯,玛丽,查尔斯·曼斯菲尔德,萨姆勒·匹国特,斯比勒,朱卢斯·莫刚斯通,佛布,达菲内以及我自己。所有的人都处于兴奋状态中,都焦急地等待着“幽灵”的出现。其中匹国特的兴奋状态特别明显。
等灯火熄灭之后,我集中了精神监视着我的邻居们。炉火的微光只能隐约地照出周围的面孔,我倒是能够清楚地看到按在桌子上的一双双手。我可以肯定,是二十只手,没错。朱卢斯·莫刚斯通开始郑重地召唤“幽灵”,这一次“幽灵”几乎是应声出现了。这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但是更让人吃惊的是“幽灵”的粗鲁回答。那一下代表肯定回答的震动极其强烈,甚至把我面前的桌子抬离了地面!桌子旁边的人们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这还不算什么,“幽灵”的第二次答复更加猛烈:桌子好像要跳起来,我这边的桌沿快要砸到我的脸上了。我本能地使出全力压住桌子,我旁边的人也是一样。
我真想不明白,如果有人捣鬼,他怎么能让桌子发生如此剧烈的跳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桌子并不算很重,可是肯定比普通独脚圆桌要重得多。我前面已经介绍过了,这张桌子有四个精美的弧形桌腿,但是桌腿的支撑点都落在桌面的阴影之下;所以要想让桌子跳起来是很困难的。而且,这不是简单的震动,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这边的桌面扬了起来,就像那张桌子要把我打倒似的。还有,别忘了我们的手都按在那张桌面上!即使我对面的人用脚或者膝盖使劲儿顶桌子,他的力量也不可能让桌子如此剧烈地跳动!
所有的人都把手张开,牢牢地压在了桌面上,准备应付“幽灵”的下一次猛烈的回答。与此同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惊骇--甚至是恐惧。我们是在和一个真正的幽灵对话,这一点毋庸置疑了。所有的人都认为这绝对不可能是恶作剧的把戏(我自己就放弃了有人搞鬼的想法)。在场的人当中,朱卢斯·莫刚斯通无疑是最冷静的。不过,他因为兴奋和渴望而满脸通红。至于埃德格·佛布,他表现得很冷静,但是脸色惨白。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桌子,因为恐惧而嘴唇发抖。
今晚现身的“幽灵”就是上次出现的那一个。他的交谈风格一如既往:一下震动表示肯定,寂静表示否定。他还是准备向匹国特透露“真相”。
“真相……全部真相?”莫刚斯通问。
一下震动。
灵媒扫视了一圈桌边的人们。
“很好……很好……但是你打算什么时候透露真相?”他向“幽灵”恳求道,“明天?……今晚?……还是现在?”
一下震动。
“你是说现在?”
对。
“现在?你打算告诉匹国特先生?”
对。
“在这里?”
不对。
“那么,在哪儿?”
我们被迫又采取了字母顺序的方法,“幽灵”的回答是:“单独”。
“啊!我明白了。你坚持要单独告诉匹国特先生,只告诉他一个人……”
对。
“那么,你打算在哪儿向匹国特先生透露真相?”
“幽灵”的回答是:“快”和“单独”。
“你想要立刻告诉他,而且是一个人,”莫刚斯通平静地说,“我们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请告诉我们地点。”
“小船。”
“在小船上,你是这个意思吗?”
“对。”
莫刚斯通不解地看了看周围的人。
一阵沉默,然后查尔斯·曼斯菲尔德突然喊了起来:
“嘿,我知道了。在小船上!他是说在湖上!湖里有一条小船!”
莫刚斯通询问了“幽灵”,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连续三下震动。这之后,“幽灵”就再也不出声了。灯光又亮了起来,匹国特徒劳地想要把他的双手藏起来,因为那双手在不住地颤抖。
“那么说,我必须现在就去湖边儿?”他嘟囔着,“可是……可是……这么做明智吗?”
莫刚斯通用坚定的眼光击垮了匹国特的犹豫,他郑重其事地问:
“匹国特先生,您当初请我来是为了什么目的?”
曼斯菲尔德也在一旁恳求说:“萨姆勒,想想我们家族的厄运……只有您能够把我们从中解脱出来……”
我的心中生出了对于匹国特的一丝同情(这大概是我认识他以来的第一次)。房间里的多数人都在催促他去会见“幽灵”;只有她的妹妹和斯比勒显得犹豫不决,他的合伙人佛布则是不知所措,没有发表意见。匹国特被迫屈服了:如果他拒绝的话,就会无可挽救地失去威信。他的恐惧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他到底是一个害怕被揭穿身份的凶手,还是担忧自身性命的无辜者?我不知道。可怜的家伙,我可不想处在他的位置上。尽管我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胡思乱想,我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让他一个人去和“幽灵”会面确实太危险了,至少要有人护送他。我自告奋勇地做匹国特的后卫--跟在他后面。但是我和他之间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能太近,以免被人发现;也不能太远,要能够及时救援。这个提议很有效地缓解了匹国特的恐惧;尼古拉斯随即提出愿意陪着我,屋子里的女性们也随即松了一口气。
说了就干。十分钟之后,匹国特,尼古拉斯和我,我们三个人从房子的后门出发了。我们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眼睛。达菲内吵着要和我们一起去,但是我和她的父亲都断然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她很不高兴,但是没有办法,只能留在了房子里。斯比勒的态度则完全不同--她哭了起来(这一次是玛丽把她揽在怀里)。朱卢斯·莫刚斯通留在了客厅里,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扶手椅里,满脸大汗;他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体力,每次招魂之后都是这样。埃德格·佛布不见踪影。曼斯菲尔德扶着卡特琳娜·匹国特把我们送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