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甘明水的车上,发现了性侵的工具。而且根据对当晚他行踪的调查,可以断定他胃里的三唑仑,本来是想下到另一个单身女性的啤酒中去的。”
安晴把头转过来对着他:“你是说他想给别的女人下药,结果下给了自己?”
“听起来很荒谬,但事实大概就是这样。”
调查结果显示,甘明水当晚去了奥斯曼酒吧,并且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行踪,他经过了乔装打扮,开的车也跟原来的不一样,这说明他的目的有些不可告人。
“安晴小姐,你大概还记得那个地方吧?”蔡青铜问。
安晴没有回答,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吧台上的酒保证明,甘明水当时的确正在接触一个女人,要请她喝酒,中途接了个电话离开。那女人怀疑他对酒动了手脚,于是调换了酒杯。”
“怀疑?她看见了?”安晴问道。
“是酒吧给人泊车的招待提醒他的,当时他帮甘明水停好了车,进到酒吧里来还钥匙,找到他的时候,好像看到他往酒里面倒了些什么。甘明水喝下了那杯调换过的酒,可能是感到了不适,所以立刻离开,他没有选择省道,却绕到交通条件比较恶劣的平安堤上。就在那里,他掉下了堤坝,滚到了冰封的河面上。”
“他为什么要下车?在车子里不是更安全吗?”
“夜间气温过低,空调持续工作,发动机处在怠速运转的状态下,车子里的一氧化碳越来越多,引起不适,可能他想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由于药劲尚未过去,他没法支撑,才滚下斜坡……”
“哦……是这样。”
“我们在死者的手上发现了一枚戒指,这枚戒指是空心的,下面有个小孔,里面还有一些迷药的粉末,设计相当精巧。我猜,当初他应该就是用这种方式把迷药倒进你的杯子的。安晴女士,你在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有没有见到他的手指上套着这样一枚戒指?”
赵瑞立刻将包里的证物照片拿出来,安晴端详了很久,摇摇头。
“是没有看过,还是没印象?”
“没印象,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安晴摸了摸额头,“事实上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我都已经忘记了。”
“没必要记住的事情,确实应该忘掉。”蔡青铜拽了拽警服的下摆,“这样的话,我们就告辞了。”
“谢谢你们。”安晴站了起来。
蔡青铜颔首致意,朝门外走去。
“等等。”安晴又说,“有件事我还是不明白。”
“什么?”
“那个人为什么要走平安道,他不就住在市里面吗?”
“有件事忘了说。”蔡青铜微笑道,“当初你对他的指控因为证据不足而撤销,但也并非没有造成一点影响。无论如何,他在他妻子重病期间去奥斯曼那种地方本身就不合适,而且,当时他确实请你喝了酒,并且开车送你去了酒店。舆论当时对他很不利。所以,他在他妻子去世之后就把公司交给了他的小舅子,自己跑到卧牛县的一座山上隐居去了。”
安晴点点头:“我明白了,再见。”
水泥厂的烟囱浓烟滚滚,呛得赵瑞捂住口鼻不停抱怨:“这家人也真奇怪,干吗非要搬到这里来住?”
给发动机预热的当口,蔡青铜回答道:“他们也是没办法。”
他们之前去了安晴一家原来的住所,发现已是人去楼空,据左邻右舍说,前段时间经常有不明身份的人站在她家对面骂街,街上最凶悍的泼妇听了也会面红耳赤,再加上熟悉的环境中本来就容易飞短流长,他们才搬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
“所以,安晴跟这起案件没关系喽?”赵瑞问道。
“我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而且我们之前的调查也证明了她缺少犯罪能力,她深居简出,缺少社交,连个男朋友也没有,也就是说,即使她有犯罪意愿,也会因为缺少犯罪能力和帮手而无法实施。今天这一面之后,她的嫌疑基本上可以完全排除。”
“那这起案子,到底还要查什么?所有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是谋杀。证据链和当事人的证词都能完美衔接,证明这
就是一次意外事故。”
“就是因为太完美了,所以才令人心神不宁啊。”蔡青铜摇了摇头,踩下了油门,车往前开去。
他们的身后,水泥厂持续发出巨大的噪声。
第十三章
下午三点,下了公交车,没走多远,那种感觉又来了。
安晴朝后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排列着俄式建筑的广场上,寥寥的行人戴着帽子,围着围巾,全都走得小心翼翼。所有人都急于奔赴有暖气的地方,无暇看她。
可安晴偏偏有种被人窥伺的感觉,就像有人在跟她捉迷藏一样。
调整好心态,她走进了广场东边的“古雅”餐厅。咖啡的香气浓郁,绸缎般柔软的灯光在各色琉璃器皿上浮动摇曳,烘托出暧昧而浪漫的气氛。围着白围巾的男士在灯下挥手,正是她昨天在相片上看到的那张脸。那张脸很白净,眉毛细长,下巴很尖,除了有几分阴郁,其他都还不错。
“你好,王先生。”她说。
“请坐,安小姐。”他的手笔直地杵在两人中间,像是不完成见面的礼仪就绝不罢休。安晴虽然非常排斥身体上的接触,但还是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尖。他的手竟然比她的还冷。
“这个天,太冷了。”王先生在她杯子里倒满刚刚煮沸的红茶,红茶里泡了藏红花和桂圆,适合女人和像他这样体寒的男人。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拘谨的程度也刚刚好,并不显得做作和忸怩。
安晴的话照例很少,因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王先生很好地控制了话题,没让她为没话找话而烦神。他说他在市中心有一套九十平米的三居室,父母都很健康,他有两个姐姐,都很有出息,一个在国外,一个自己开公司。他自己呢,其实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找一个合适的人,与世无争地过一生。
“以后冬天你要是觉得冷,我们可以去南方。”他说。
“我其实并不喜欢跑来跑去。”安晴回答。
“嗯,听你的。”
还剩一半的茶皿在酒精炉上温着,茶香和咖啡的馥郁交织在一起,有些困人。该跟他说一说自己的想法了,安晴斟酌了好久不知道如何起头,只好说:“要不要再添些水?”
“不需要了,等一下我们去看电影。”王先生看了看手表,“票我已经买好了。”
“王先生,”安晴低垂着睫毛说,“你人很好,可是对不起,我实在是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怎么了?”王先生很平静,微笑着自我检讨,“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惹你生气了?”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没打算结婚,至少现在还没有。”
王先生没再说话,在安晴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并且跟他道别之后,才站起来挽留她:“不看电影也没关系的,先不要走,再坐坐吧。”
安晴又坐了回去,这是她第一次被挽留时答应下来,这意味着,她对王先生是有好感的,跟之前见面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但仅限于此。北方的夜晚来得总是很早,落地玻璃窗外的天色已经灰暗。她在王先生的沉默中佯装看表:“啊,我有事要先走,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为什么拒绝我,”王先生嘴角挂着生冷的笑,“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对不对?”
“我知道,你在民政局上班。”
“不要自欺欺人了。”王先生冷笑,“两个小时之前,我还在给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化妆,他的牙齿都掉光了,整张脸都瘪了下去,但是他的子女希望他看起来精神一些,所以我给他嘴里塞了些填充物。就像这样——”他把一块小蛋糕整个塞进了嘴里,使得整个脸都扭曲成了一种很怪异的形状。
他又说:“你能不能想象把手塞进死人嘴里,在他干燥的牙龈上刮来刮去的感觉?”
整个餐厅变成了一个熔炉,灼热的空气令她窒息。安晴端起了茶杯,想滋润一下干涩的咽喉,可想起这桌子上每一个物件都被这男人的手碰过,
动作就变得无比滞涩。
王先生察觉到了她的小心,说道:“你嫌弃我。”
“我没有。”
“我有没有嫌弃过你?”王先生莫名悲愤地问,“安小姐,我听说你被人下药后折腾了两个多小时?”
她猛地站起来,拿起沙发上的包就往外跑。王先生抓住了她的包带,脸上的肌肉扭曲出诡异的纹理:“你凭什么嫌弃我?”
包带缠绕在王先生的手上,她只能丢卒保车,落荒而逃。门外骤冷的空气让她想起来,帽子、围巾和口罩都丢在了里面。
雪花不成规模地打着前哨,半空中飞舞的姿势诚然很美,落在地上的却无法捍卫清白,在脚掌的践踏下零落成泥。安晴逃向了广场旁边的公交站台,等着开往水泥厂方向的10路车驶过来。下班的高峰期,车厢里黑压压的人头使她望而却步,后面的人又挡住了退路,她身不由己地上了车,在人缝中勉强抓住了扶手。
车厢里的拥挤和封闭,很像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在大脑缺氧的眩晕中,她的身体像被千军万马碾过而千疮百孔。
她记起那个深夜,睁开眼之后,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酒店床上。
极度的慌乱和恶心,让她立刻洗掉了身上所有肮脏的痕迹。当意识到有些东西无法洗净,她选择了报警。
酒店的服务生说,那位被指控的先生确实是把她送进了房间,可是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出来了。这两分钟的时间,可能脱衣服都不够。
她不能提供任何证明,于是成了一个笑柄,所有人都得出相同的结论,她是敲诈不成才报的警,其目的也不过是私了。没有人相信她,就连父母对她那种感觉都持保守态度,他们总是怪她过于草率,自作主张去报警,如果事先跟他们商量,也不至于落到一无所获的境地。
现在那个男人死了,死在了冰封的河面上,这个世界变好了吗?安晴看着车窗外昏沉的街道,不知该逃往何处。
经过了三四站路,车上的人才稀疏了些。一个人从前往后准备下车时,一个趔趄压在她身上,手顺势伸进了她羽绒大衣的口袋。安晴感觉到了,却没有做声,因为她实在没有什么可被偷的。那只手在她空荡荡的口袋中
停了不到半秒,果然抽离而去。
安晴摸了摸口袋,发现多了样东西。
那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河海公园的滑冰场,有你想要知道的死亡真相。”
第十四章
河海公园滑冰场因为经营不善,早已倒闭,河海公园因为水泥厂的关系,也已人迹罕至,形同废墟。偌大的空地,是猫的乐园。
安晴的羽绒服上有帽子,但那帽子太大,需要用手摁住才不至于被风掀开,她的脸已经冻僵了,手也失去了知觉。这个时候回家也许才是明智的选择。
但她偏偏还是来了。
废弃的滑冰场有半个球场那么大,一眼即穿。场中央的那个人似乎怕自己不够醒目,像根旗杆一般朝她挥手,那姿势颇像是个认识好多年的朋友。他的脚下有好几只猫,怀里还有一只。
即使他裹得很严实,面目都被厚厚的围巾遮挡住,站在场地边缘观察的安晴也确定自己以前并没有见过他。
他的口袋里还有个收音机,新闻播报的声音夹杂着电磁杂音泄露出来,让滑冰场显得更加空旷荒凉。为了获得好一点的收听效果,他不断地转动身体,顺带踢开那些为了抢食而缠斗在一起的野猫。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个神秘的陌生人边转着圈边对她说。等到安晴走到离他十米远停下来,他放下怀里的猫。
“我们认识吗?”安晴问。
“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他说道。
“你怎么认识我?”
“这是我的秘密。”他的声音有恶作剧一般的孩子气。
“这张纸条是你写的?”安晴没心情跟他纠缠不清,掏出那张纸条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说话。”神秘人转动的身体忽然停住,像是听到了什么,他的手伸进了口袋,掏出收音机,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这个角度最好,你听。”
收音机的声音果然清楚了很多,一个庄重严肃的女声正在播报新闻。安晴尚未明白过来他的用意,看到他向自己走近,本能地后退道:“你别过来。”
“我不会害你。”神秘人边走边解开脖子上环绕的灰色围巾,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双手摊开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那张脸的年轻超出了安晴的意料,但更令她惊讶的是一些迥于常人的奇怪特征。他的头发灰白而蓬乱,像是霜降后的芦苇,瞳孔呈现出异样的灰色,眼中像是弥漫着无边无际的夜雾,脸色的苍白仿佛是寒冷使然,也像是本来如此。
“我保证,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他说。
她无意关注他的立场,拿着纸条再度问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神秘人还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你走吧,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让警察知道了,你会惹上麻烦的。”安晴打起退堂鼓。
“你害怕?”
“不害怕,只是……太迟了,我必须要在八点半之前到家。”她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还有二十分钟。”
“你随时可以走啊。”那人笑着说,“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再见。”安晴立刻转身,同时为自己的好奇心感到后悔。
“那个人叫甘明水是吧?”神秘人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警察是不是说他是冻死在平安堤旁的金河上的?”
“难道不是?”安晴又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他。
“警察说是,那当然是了。”神秘人微笑着说,“警察有没有说他怎么冻死在那里的?”
“他误食了一种迷药,路过平安堤的时候下了车,从堤上摔了下去。”
“我猜警察一定还说那个迷药是他下给奥斯曼酒吧里的一个女人的对不对?因为那个女人发现了他的诡计,所以把两杯酒给调了个包。”
“你怎么会知道?”安晴警觉起来,随即又想到警察的调查结果多半已经公布,所以这些也算不上是秘密,而且,没准这个人自己就是警察,故作神秘只是来探探她的口风。她把搭在胸前的围巾绕到后面,挡住了脸。
“我要是说,啤酒里根本就没有迷药,你信不信?”神秘人又问。
“怎么可能?”她脱口而出,“警察明明说法医解剖后在他的胃里面发现了迷药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