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先拔掉你的手指甲。”他说,“你会因为痛苦而不断扭曲,而我会在那时享用你。”
然后呢?等到他做完了这一切,他应该如何处理这个女人?
他发现这个女人似乎只剩下一个下场,就跟以前被带到这间木屋里的那些人一样。
这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他失神且唏嘘了几秒钟。当他从箱子中找到了镊钳,并用它夹住女人左手小拇指指甲时,发现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门,依稀明白了什么,也许这女人能撑到现在是因为等着有人来救她?
“别做梦了。”他淡淡地说。
“以前有个男人欺负过我,你猜他后来怎么了?”女人流着泪,口气却不减凌厉。
“他怎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死了。”女人说道,“你也会跟他一样。”
在这一瞬间,老罗发现这个女人并没那么简单。但是他的身体膨胀欲裂,已经想不了太多,只能靠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抚慰。接下来只要抬起手臂,再扭转手腕,就能将那枚小小的指甲整个掀掉。这种事他已经不记得做过多少次,可面对这样修长美丽的手,还是第一次。
疼痛会让她突破生理局限,扭曲成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那实在是人间绝美的风景。
他盯着她的眼睛,不想错过一点表情的变化。
就在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是那首欢快的《爱拼才会赢》。他喜欢这首歌,却不喜欢自己在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这首歌持续不断地唱着,把他的好情绪败落殆尽。他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抄起手机想要挂掉来电,却发现这个电话他不能不接。因为打电话的人,是米南。
“你在哪里?”
“我在山上。”
“你真把那女人带到那里去了?”
“她不听话。”
“你把她怎么样了?”
“目前还没怎么样。”
“很好,放了她。”
“放了她?”老罗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为什么?”
“老子以前叫你做事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为什么?”
老罗闭上了嘴,他知道米南是个正经商人,为了维持住这个“正经”,他的手腕有时候比他老子更加极端。
“我再说一次,放了她。”米南的话语中没有一丝对他这个“老臣”的尊重,“不要做什么事都用力过猛,听到了没有?”
老罗挂了电话,走到女人面前,伸出双手,帮她把胸口的扣子扣上,然后蹲下身子用刀割开那些他自己也难以解开的绳索:“对不起,这是个误会。”
女人喘着粗气,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目光漫过了他低垂的头颅,像是眼前空无一人。


第二十章
德诚纸业文化有限公司董事长办公室里,米南的手机仍然握在手上,身体还保持着在真皮沙发椅上仰卧的姿势,但是人已经完全清醒。
他的手边还有一部老式黑莓手机,原本放在他办公桌的第二个抽屉里,知道号码的人寥寥无几,而且都不可能在中午十二点到两点之间打电话给他。午后时段的休息,是他的习惯,更是他的原则。
但就在五分钟前,正是这部电话吵醒了他。他不得不爬起来翻出钥匙打开抽屉,看看是哪个火烧眉毛的家伙,没想到竟然是秦多多的号码。他很生气,也很失望,昨天他明明已经答应今天晚些时候去看她。他以为秦多多已经足够懂事,知道恃宠而骄的危险。
他接了电话,想告诉秦多多从此以后都不要再等他了。
但是电话那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让米南放了清水町的那个女人。
米南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宋长乐家里住进来一个女人,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就传到他耳朵里。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出狱不久的“刀疤罗”足以应付,这个人是他父亲以前的打手,替他父亲背了人命官司,出狱后向他要份差事。他知道他已经过时了,又不好决绝地将他打发掉,用他去吓一吓那些对宋长乐别有用心的人,倒算是物尽其用。
但是他没想到老罗会把那女人带到“山上”去,他以为那地方早就没了。
“不管你是谁,都别想拿女人来威胁我。”米南冷静地告诉打电话的人。他承认有些担心秦多多,但是还没担心到可以任人要挟的地步。
“我没有拿女人来要挟你。”那人低声说,“我是拿《拜石图》在要挟你。”
“你等下。”米南惊愕之余并没有方寸大乱。他立即用正常使用的手机打电话给老罗,让他把那女人给放了。两个人的通话清晰无误地传到了那个打电话给他的男人耳中,这样就能免掉一切不必要的解释跟保证。
“很好。”那个人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见面聊一聊。”
“可以,你现在就可以过来,秦多多小姐迫不及待地想见你。”那人笑着说。
走出办公室,米南对秘书说,今天下午所有的活动取消,和日本那几个客户代表的会晤也推迟到明天。交代好工作,他就驱车前往春和佳苑,也就是他安置秦多多的地方。
在开车来的途中,他一直在揣摩打电话给他的是什么样的人。既然那人知道秦多多跟他的关系,就证明他已经对他做过针对性的调查研究。而且这种调查,还深入到了他极力隐藏的那一面。但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就算是将他和秦多多的关系公布于众,也最多于他极力营造的“正经商人”人设有碍,何况他这样长期置身大陆的已婚台商,包养了个把女人,也算是司空见惯。
关键是,那个人竟然提到了《拜石图》。
秦多多替他开的门,第一句话就是:“米南,你的朋友好有意思。”
米南见到了自己的这位“朋友”,他就坐在餐桌边喝茶,蓬乱干燥的灰发盖住了额头,灰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过于年轻的面庞让米南颇感意外,他本来以为这个人的年龄最起码配得上“老谋深算”四个字。
“在聊什么呢?”米南问笑靥芳菲的秦多多。
“在聊你们米家的历史。”秦多多把他脱下来的西装挂在衣架上,“他说你们家祖上有个奇怪的人叫米芾,特别喜欢石头,以前在县城做官,还把一块石头搬进了自己家里的供桌上,上好供品,每天磕头跪拜,说什么相见恨晚。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米南还是喜欢和秦多多单独相处,他能忍受她的台湾腔,却不能忍受别人听到她的台湾腔,这太尴尬了。他不能当着外人把这种不满表露出来,只能好脾气地说:“米芾又叫米癫,他不是奇怪,是痴迷。我和我的朋友有事要谈,你去逛逛街。”
他并非一向出手阔绰,这次给她的零花钱超出以往,是希望她在外面待得久一点。
秦多多喜出望外地离开后,米南才问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并不重要。”
“当然重要,阿猫阿狗也得有个称呼。”
年轻人狡黠地笑道:“那你就叫我阿猫阿狗好了。”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米南摇摇头说,“我推掉一大堆事,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大白天跑到我的情人家里,可不是来陪阿猫阿狗聊天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我叫星,冥王星的星。”
“为什么偏偏是冥王星,不是金星土星木星?”
“米先生,我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你叫米南,而不是米东米西米北?”
米南大笑,“看来是我多事了。星先生,你到底想跟我聊点什么?”
“当然聊点你感兴趣的。”
“我想聊的太多了,两岸关系、经济前景、股市涨跌……”
“好了,时间宝贵,咱们俩就别相互试探了。”星从背在身后的帆布挎包中掏出一个带有搭扣的黑皮笔记本。笔记本封皮光泽完全消失,边角破裂,粗糙黯淡,显然很有年头,“这是在宋长乐家里找到的,你可以翻一翻。”
米南将笔记簿捧在手中,逐页翻过。发黄的纸页上,碳素墨水字迹已经消磨变淡,但字迹的隽秀遒劲,仍是力透纸背地显露出来。这应该是一本收藏品的记录明细,不仅记录着藏品物件的具体名称,还有收藏的时间,只不过没有经过整理,显得颇为杂乱。最早的一笔,竟然已有七十多年的历史。
他把本子交还给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是宋教授生前的收藏记录,难道你看不出来?”
“哪个宋教授?”
星冷笑:“你派人照顾宋长乐,不会连他的父亲也不认识吧。”
“原来是宋之河教授。”米南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宋教授家跟我家世代通好,我自然认识,不过宋教授已经将他生前藏品捐献给了国家,政府专门在市博物馆举办了展览,目前还没有结束,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我已经去看了,而且经过跟这本笔记本上的记录比对,发现一样不少。”
“所以——”米南说道,“你的意思是?”
星翻开笔记簿,找到其中一页,展示给米南看:“难道你没有发现这里撕掉了一张纸?”
米南定睛一看,果然发现中线附近有剪裁的痕迹:“这说明什么?”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句话是后来跟你父亲一样去往台湾的胡适先生说的。”星合上笔记本说道,“这个本子上记录的无疑也是历史,它也经过了涂脂抹粉。如果你想知道涂抹掉了什么,这张撕掉的纸是关键。”
“难道你找到那张纸了?”
“没有,但是我有办法。”星说道。
他的办法很原始,就是用铅笔在下面那张纸上横向涂抹,将凹陷的字迹显影出来。这件工作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不简单,因为显影出来的还有其他纸页上的印迹,需要将无关的笔画逐一剔除;还有时间造成的不可逆的影响,都让那些痕迹过于模糊,幸运的是,书写者独树一帜的“瘦金体”如刀刻斧凿,在两边纸面上留下的痕迹并未全部消失。他用了很长时间,终于辨析出来一个字。
“一个字?”米南讥笑道,“一个字就能发现历史的真相?”
“那要看什么字了。”星平和地说道,“这个字是‘芾’。”
“‘芾’?”
“对,‘米芾’的‘芾’。”星的目光集中在他脸上,如显微镜般不放过一丝动静,“一个收藏家,在他撕掉的那张纸上,有一个除了当做米芾的名字就很少被使用的‘芾’字,这说明什么?是不是说明纸上的内容很有可能跟米芾有关?”
米南似笑非笑,静听其变。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星承认道,“除了这个被遗忘的笔记本,他家书房中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好在他家还有个杂物间。”
杂物间里有很多宋教授生前用过的东西,包括一台坏掉的台式电脑。老年人总是这样,用过的东西都舍不得扔,因为这些东西尽管无用,却是他们历史岁月的见证,而这台电脑显然记录的东西就更多了。
“这也都是住在宋长乐家里的那个女人帮你找到的吧?”米南插嘴道。
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原来的话题。他对电脑硬盘进行了数据恢复,发现了海量信息,芜杂且毫无头绪,还有一些数据遭到毁坏,难以甄别出有价值的线索。
“这个时候,那本笔记本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年轻人说道,“因为它提供了一个关键字。”
“芾?”
“对,芾。”
在这个关键字的帮助下,他搜索出了一两篇关于宋朝金石书画的论文和若干Excel表格文件,在其中的一张不起眼且没有取名的表格上,他看到类似于收藏明细的文字记录,上面虽然少了笔记本上的些许内容,却多出了一行笔记簿上没有的文字:“北宋米芾《拜石图》真迹,19490304。”
“所以宋教授就算没有拥有过那幅《拜石图》,但起码在某个时间和它发生过某种联系。”星眯着眼睛问米南,“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我怎么知道?”米南皱着眉头反问。
“米芾是北宋大书法家、大画家。他的一幅行书手卷在几年前卖到七千多万的价格,而他的画作却没有一幅流传于世,只能靠后人临摹才能窥见一斑,清代有个名叫张照的人临摹的米芾画作,拍卖价格接近两千万,明代陈洪绶临摹的《拜石图》,也快要达到一千万的价格。倘若米芾的《拜石图》真迹流传于世,那绝对是收藏史上的一件大事,对于宋代艺术史和文史研究也非同小可,可是宋教授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又是一个收藏家,在他所有学术研究和发表的论文中,对这幅画只字未提,仿佛这是一个禁忌话题。这不是很奇怪吗?”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奇怪。”米南弹了弹指甲,漫不经心地说:“可是你说的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
星脸色冷冽,灰色瞳孔中结出一层寒霜:“米先生,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派你的手下带走我的朋友?”
“我并没有让他那样做,可能是因为你的朋友比较顽固。”米南跷起二郎腿,“如果她答应离开清水町,就不会发生那种不愉快的事。”
“你凭什么让她搬出清水町?她住在宋长乐的家里对你又会造成什么威胁?”
“实不相瞒,这是宋教授的意思。”米南说道,“他让我照顾他的儿子。我受人所托,当然不敢怠慢。宋长乐不知道人心险恶,我怎么会不知道?”
“宋教授对他儿子考虑周到,专门请护理经验丰富的梅姨来料理他的饮食起居,又编了一大堆童话去骗他锻炼减肥,但是最关键的一步,恐怕还是找上了你吧?我真是很好奇,他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你乖乖听他的话的。”
“宋教授和我父亲是同学,他去世后的藏品展览会,也是我出资赞助举办,这都是我作为晚辈的分内之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读过令尊米家山先生的回忆录,书中说,你们米家1949年之前逃到台湾,令尊80年代才经香港辗转绕回大陆,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怕也是断了音讯,而且——”星在玻璃台面上拍了拍,“令尊在书里一点都没提到他在大陆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交情。”
“这点私事,不提也罢。”米南淡然说道。
“令我印象最深的是,”星拖长声音道,“令尊说你们米家是北宋大书法家米芾的嫡系后代,这应该没有错吧?”
“没有错。”
“米先生,我在宋教授电脑的表格里看到的那行字后面有一串编号,19490304。您应该不难猜到这其实是一个日期。”
“嗯。”
“你大概也不难猜到这个日期代表了什么,1949年3月4日,应该就是你们米家逃往台湾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