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地向我们打招呼,不过看向欧文的时候脸上闪过一抹微笑。
“我好像听说过您,伯恩斯先生,您是艺术评论家,对吗?”
“同时也是侦探。”
“哦,对,对。”男爵想了想,“我的一个朋友曾经向我称赞过您的才能,不过我猜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艺术评论家,而不是侦探。”
“算不上,只是想简单地核实一个细节,关于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
“别跟我说是今天早上报纸上提到的事情?一条时隐时现的街道?”
从昨天开始,很多报纸都在报道这件事情。报纸当然更夸张,不那么注重准确性,另外他们没有掌握第一手信息,不过报界早晚会填补信息的空白。赫伯特爵士的自杀引起了轰动,更不要说还和神秘的街道联系在一起了。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们来只是希望您作为证人回答一些问题。”
“好吧,”男爵回答,“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您想喝点儿什么?”
“太好了,经过漫长的颠簸,一小杯雪利酒胜过一切。”欧文回答,然后询问男爵是否认识拉尔夫。
“这个……”男爵想了想,“似乎有印象。我肯定在哪儿见过您……可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拉尔夫·蒂尔尼提醒男爵在石厅酒店门口关于马车的“插曲”,他最后说:“也许您不记得,但是我敢肯定,我遇到的就是您本人。”
男爵点头表示赞同:“是的,我想起来了,没错……我当时差点儿把您撞倒,我希望那个小意外和您的调查没有关系?”
“有间接的关系。”欧文回答,“不过您能否先告诉我们您那天去伦敦干什么?”
男爵稍微想了想,然后完整地讲述了那一天的日程安排,和欧文的推测几乎一模一样。他去了银行,然后去了画框商店,坐十四点五十六分的火车离开伦敦。他几乎每周都去一次伦敦,因为他和妻子都想换换环境,哪怕只有几个小时,林
代尔村和附近的区域没什么消遣可言。
“您当天晚上没有返回伦敦?”
“没有。”男爵笑了起来,“我们回到这里,然后就没再离开。”
“可是,有人见到了您,还是让蒂尔尼先生来解释吧,他经历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年轻的外交官讲完之后,客厅的门开了,女主人出现了。她是一个漂亮的金发女人,梳着一个迷人的发髻。她的眼睛是绿色的,胸前的挂饰也是绿色的。我注意到,欧文张大了嘴巴,无法合拢,而拉尔夫·蒂尔尼似乎也被她的美貌惊呆了。介绍自己的时候,欧文恢复了常态,得体地向女主人问好,可是拉尔夫还是傻愣愣的,连最简单的打招呼都忘了。这些自然没有逃过女主人的眼睛,她盯着拉尔夫看了看,通过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她是恼怒还是欣喜。不过,没过多久,女主人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欧文身上。
‘女人的游戏’正式开场了?我忍不住观察男爵,他似乎也情绪激动,不过不是因为刚刚出现的男爵夫人,而是因为拉尔夫的描述。男爵夫人离开之后,我的两个朋友都表现出失望之情,而埃弗顿男爵似乎放松了一些。等男爵夫人关上门,男爵将酒一饮而尽,然后靠在壁炉上,嘴角挂着微笑。
“蒂尔尼先生,真是离奇的故事,堪比童话故事,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也可以找到很多证人来证明那天晚上我不在伦敦!您肯定是产生了幻觉,因为您当天下午见到了我,所以我的面孔也出现在您的幻觉当中。没想到,虽然是偶然见面的人,也有幸入梦!”
“请原谅我们的固执,埃弗顿先生。”欧文又说,“我们这么做有正当的理由,因为还有人看到了离奇的景象,而且都被证实确有其事。另外,和您相关的事件可能并不是发生在伦敦。我们能够确定的是时间,大概二十年前……”
男爵的笑容有点儿讽刺的意味。“欧文先生,如果有人刺杀了我,我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我认为那并不是谋杀,而是争吵引发的盛怒之下的过激行为……”
“伯恩斯先生,我没有被人刺伤,在学校倒是有可能!”
“您从未和女人发生过争执?”
这个问题似乎让男爵感到为难,他犹豫着说:“有可能。我年轻的时候,可能有过和女朋友的争执,可是那些……完全是胡闹!”
“仔细想想,埃弗顿先生。”欧文转过身,盯着外面,平静地说,“年轻人总是冲动,时而爱得发疯,时而相互厌恶,转眼就各奔东西,生活就是这样……这些幸福和不幸的时光是我们每个人的财富。我们自然也有美好的回忆和痛苦的回忆,我们希望忘掉那些痛苦的事情,但是痛苦总会留下伤疤,有些很浅,有些却埋
得很深,要看到并不容易……”
“我真的想不出……”
“二十年前,您有没有遇到过一个斯拉夫血统的女人?”
男爵紧紧地攥着酒杯。“我不知道……怎么会呢?”
“人们不是常说斯拉夫女人性格鲜明?”
“可能吧……”
“在盛怒之下,她可能抓起一把刀子……刺入您的后背!”
男爵深深地吸气,试图平静下来。
“伯恩斯先生,您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您看到了我活得好好的,所以……”
“哦!没有人说您被谋杀了!您可能只是受了伤!挨一刀不一定致命,尤其是在肩膀上!”
“怎么说也不可能……您认为我会忘了这种事情?”
“我相信,没有人会忘记受过刀伤,而且刀伤总会留下伤疤,正如我刚才所说。因此,我恳请您,脱掉您的衬衫,让我们看一眼……”


第十四章 狮子
半小时之后,我们在村子里的酒馆喝啤酒。拜访男爵之后,我们感到困惑且犹豫不决。欧文费尽口舌,男爵最终同意了我们的请求。欧文甚至说,如果男爵此刻拒不配合,拖延时间,会对重要的调查产生不利影响,而且他可以要求医生作证,或者让苏格兰场的警察亲自跑一趟。
男爵很不情愿地脱掉了马甲和衬衫。我们看到他的左肩膀上有一个很浅的伤疤,看起来像刀伤的痕迹,因为年代太久已无法确证,但不是刀伤的话,偏偏出现在那个位置,未免太巧了,因为他身上再无其他伤痕。然后,他似乎突然恢复了记忆,声称自己是在一次打猎的过程中受的伤,别的猎人的枪走了火,子弹打中了他的肩膀。这种解释并不能让我们信服,他自己也没有言之凿凿。随后他说需要休息,以便更好地思考我们的问题。老仆人把我们送到了门口,我们在石子路上遇到了男爵夫人。她声称自己完全不了解丈夫年轻时的事情,她也不想知道。她的语气凝重,带有一种克制的怒气。
“不寻常的女人。”拉尔夫·蒂尔尼眯着眼睛,“只要闭上眼睛,我就能闻到她美妙的香水味……”
欧文沉思着说:“我认为她的衣着有问题。”
“怎么可能?”美国人似乎受了刺激。
“确实有问题,她的裙子有点儿花哨,掩盖了她完美的体型,她的身材肯定和她的脸庞一样完美无瑕。”
“现在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吗?”我忍无可忍,“我们难道不应该讨论男爵夫人的古怪举止?”
“她听到了我们全部的对话,”欧文说,“至少听到了一部分。”
“如果一个知名的侦探特地从伦敦跑来,任何人都会好奇。”
“要我说,她肯定知道她丈夫的一些事情。”
“非常好的推断,阿齐勒,不过咱们需要更仔细地研究。我认为现在可以证实拉尔夫看到了幻象,你和其他人一样,看到的是真实事件的回溯:曾经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刺伤了男爵。如果男爵夫人希望忽略这件事,我们推断这背后的动机是嫉妒。换句话说,男爵确实曾经和一个斯拉夫血统的女人有关系……”
“可是如果他们不愿意开口,我们为什么不问问村子里的其他人?”
“我没看到多少村民。”拉尔夫·蒂尔尼看了看几乎空荡荡的酒馆,“只有角落里那个老人和酒馆的主人……”
“那么我们就去找老板。”欧文坚定地说,“他肯定知道这个村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除了提供啤酒,这也是他存在的意义……”
吧台后面的男人留着浓密的胡须,胳膊上肌肉发达,还有深色的绒毛。他把满是泡沫的酒杯放在吧台上时动作凶猛,震得吧台砰砰作响。他叫约翰
·斯托维尔,嗓音低沉又充满热情。
作为酒馆的老板,他自然很爱八卦。欧文甚至不需要铺垫,直接问我们关心的问题。
约翰·斯托维尔会意地点点头,嘴角挂着微笑说:“是啊,我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希望我们说的是同一个女人……”
“我忘了她的名字,但是肯定是同一个人。”欧文在撒谎,“她有点儿吉普赛人的劲头,必然会引人注意,她喜欢穿显眼的衣服……”
“哦,那么肯定是她。我知道的不多,因为那时我刚到这个村子。不过,这种事情,直接问问男爵就好了。”
“他似乎不太配合……”
“我明白,那么去问问布里斯托尔上校,他晚一点儿应该会出现,通常在晚餐之后。”
“可是您自己不知道相关的事情?这是一段旧情,不是吗?”
“是啊,他们似乎差点儿就结婚了……她的名字是什么来着?”酒馆老板捋着胡须思索着,“很简单的名字,但是不常见……左薇,对,左薇什么的,带着俄罗斯风格……算了,那件事算是村子里的轰动事件。我记得她是剧院里的演员,来自罗马尼亚或者保加利亚。谁都没有想到男爵会喜欢上这样的女人,我们都认为他喜欢海勒·艾利斯——也就是现在的男爵夫人。海勒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富翁的独生女。”
“他们那时候就有交往?”
“算不上正式的交往,但是我相信他们的父母早就开始策划联姻。那时候的海勒·艾利斯并不难看,但是还没有现在的男爵夫人的风采。不管怎么说,和热情如火的左薇相比,海勒有点儿黯然失色……”
欧文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们的恋情是怎么收场的?”
“男爵很失意,不过也算好事,这取决于您怎么看问题!”酒馆老板笑着说,“那个女人最后勾搭上了一个后来出现的家伙。男爵自然很不高兴,他们因此大吵大闹,有一天她终于把男爵彻底惹恼了,两人断绝了关系。不过男爵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不久以后娶了年轻的艾利斯小姐……”
我们又要了啤酒,回到桌子边。这样的情节多少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同时也让我们感到困惑。换句话说,克拉肯街的超自然力量再次得到了证实。
“这一次,男爵无路可退了!”沉默了片刻之后,我说,“他刚才向我们撒了谎!他不可能忘记这种事情!”
“只要看看他窘迫的态度就知道了。”欧文说,“对了,拉尔夫,在幻象当中,你看到的不仅是两个情侣之间的争执。你后来又看到那个女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现在我也说不清楚那天晚上看到的景象。”拉尔夫攥紧了拳头,“我希望把它们统统忘掉!看看它们给我带来的麻烦!揭开旧伤疤,
重提丑闻!要是我那天晚上没有冲动地去找你,就不会发生这些!”
“得了,得了,拉尔夫,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了进展,我肯定,你再好好想想……”
“可是这几天我不停地向你复述,到了那个被迷雾和幽灵笼罩的国度之后就……”
“想想美丽的男爵夫人,我的朋友,再想想漂亮的波希米亚女人……”
拉尔夫闭上眼睛,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叹了气说:“你真的善于找到说服别人的理由。”
“试着回想她倒在地上的景象,她乌黑的头发散在地上……”
“我正在努力。”
“她身边有一个男人。他是谁?他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觉得只能看到他的腿,或者是他身影的一部分……”
欧文突然转头看着酒馆的座钟,然后打了个响指。“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我们还有半小时的时间,我们要回去找男爵,请求他允许我们参观他的庄园。拉尔夫,你可以试试能否找到符合你看到的景象的景象。”
我们立刻行动。不过正如所料,男爵不喜欢我们的请求,看起来他的疲惫多于恼怒。
“埃弗顿先生,请相信我,蒂尔尼先生和您一样不好意思。他是一个大忙人,已经奉献了很多宝贵的时间协助我们调查。如果您允许他参观庄园,我们感激不尽,然后我们就不会再烦扰这位美国人。我重复一遍,他的时间很宝贵。”
男爵最终又让步了。我们满怀期待,焦急地等着拉尔夫在底层搜查,可是一无所获。他不住地摇头,说他只记得情人之间的争吵以及波希米亚女人盛怒之下的袭击。接着他上楼搜查,也去了阁楼,都没有进展。只剩下地窖了,那里阴暗潮湿,只有一部分区域有家具。我们去了桌球室,还有一个作为酒吧的小房间。拉尔夫看了一眼桌球台,耸了耸肩,然后他去了第二个房间,那里的墙壁上都贴了细木的壁板,还有一些猎物做的装饰品,里面有长长的吧台、一架立式的钢琴和几把扶手椅。
“这些猎物不是我的成果。”男爵有些紧张地说,“而是我父亲的,他当时是这附近有名的猎人,我个人对狩猎没多大兴趣……”
“啊?可是您曾经说在打猎的时候受过伤?”
男爵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膀。另一边的拉尔夫停在了一个墙角的吧台处,旁边有一个东方风格的陶艺大罐子。
欧文问男爵:“美索不达米亚?”
“我父亲痴迷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不过这个只是仿制品,他去世之后我找人鉴定过了。”
“不管是不是真品,它很漂亮。”
拉尔夫似乎不仅仅在表示赞赏。那个大罐子上有带状装饰,还有凶猛的狮子头像。吧台上的灯光让野兽显得异常凶猛,不过还不至于吓倒一个成年人。可是,拉尔夫盯着罐子,脸色发白。他用颤抖的手指着罐子,结结巴巴地说:“应该是这里……那个女人就躺在这个双耳罐旁边,我记得这个凶猛的狮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