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泰晤士河里的尸体
“不可能,整件事情都太荒唐了。”庄园的主人嘟囔道。我们已经回到客厅,他坐在靠近壁炉的扶手椅里面。
“您应该读过今天的报纸了?那条街道不可思议的预言能力已经多次被证实,特别是赫伯特爵士自杀的事件。”
“如果要论添油加醋,没有什么人能够比得上记者!”
“我同意。不过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夸大其词,我们掌握了第一手资料,我们很清楚。那条街道里肯定发生了离奇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苏格兰场的档案里还有更多未解之谜……我说,您还坚持说不认识我们所说的那个女人吗?”
男爵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他瞥了一眼妻子,男爵夫人坐在旁边的椅子里,默不作声。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认识她,那是一段痛苦的往事。每个是年轻人都曾鲁莽过,我不愿意再回想。”
“埃弗顿先生,您只要提供一些细节就行了,我们需要核实细节,以便继续调查。我们要确信拉尔夫先生看到的景象是否属实,真实到什么程度。她叫左薇,对吗?”
“是的。”男爵夫人突然插话,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左薇·彼得罗夫娜,一个女冒险家,不知道来自何方,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之后,倒是知趣地抛下了埃弗顿……”
欧文问男爵:“那么说您和左薇确实曾经是恋人?”
“他昏了头,”男爵夫人又说,“左薇最擅长迷惑男人,她手段五花八门,毫无廉耻之心!需要我详细描述吗?”
“我们听说她是一个非常轻浮的女人……”
“这么说还算客气。”男爵叹气道。
“那么说您和左薇之间有小矛盾?”
“不小的矛盾。”
“您是否记得曾经被左薇袭击,正如我的朋友所描述的那样?也许是用剪子?”
“不是剪子,确实是刀子,一把餐刀。”男爵抱着头,“她怒气冲天,带着无止境的嫉妒,向我动了刀子,她用了很大力气,幸好我没有生命危险。我希望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你们能够明白,这段回忆并不光彩,尤其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
“这件事情发生在什么地方?这里?还是地窖?”
“不是,不是……不在地窖,我记得在客厅……”
“有人目睹这件事吗?”
“没有,只有我和那个女人。”
晚上八点,黑天鹅酒馆里的气氛热烈,客人们大声喧哗。浓重的烟气弥漫,缠绕着已经被熏黑的木头柱子。我和欧文在大厅的最里面,陪着布里斯托尔上校。上校已经八十岁了,但头脑仍然十分清醒,举止带着军人的气质。他有一张红润的大脸,满头白发,与周围家具的古旧风格很搭,如同吧台上方的狮子头。
我们离开
男爵的房子之后,回到了村口,车夫五点如约在那里等着我们。不过只有拉尔夫登上了马车,欧文认为还需要在林代尔村继续调查。马车远去时,拉尔夫用古怪的眼神回头看着欧文,似乎在说欧文的计划变更带有阴谋的成分。我们又回到了黑天鹅酒馆,预定了两个房间。
佛朗西斯·布里斯托尔上校是个唠叨鬼,对于所有的问题都有鲜明的观点,而且记忆力惊人。有时候让人怀疑其中掺杂了他的想象,因为他叙述的每一段趣闻逸事都有丰富而鲜明的细节,其中包括他的个人看法和一种怀旧情绪。他大概二十年前从印度回到英国,因此可以算是那段往事的直接见证人。按照上校的说法,这是‘男爵的不光彩的恋情’,在上校的概念里,任何违反常规的小事都不应该被宽容。一个男人要么好要么坏,说到女人,界限就更加分明。所以按照上校的标准,左薇·彼得罗夫娜绝对和圣人不沾边,没有辩驳的余地。不过从他的语气判断,他自己也曾经为那个女人的魅力而心荡神摇。
“我是否记得她来到林代尔村的情形?当然,恍如昨日,一个一头黑发的漂亮的女人在林代尔村可是罕见的!这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理查德·埃弗顿刚刚失去了双亲,大家都等着他迎娶漂亮而富有的海勒。海勒对理查德很有好感,又是一个温柔有教养的女人。简而言之,她对于男爵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男爵的家族负债累累,庄园已经被抵押了。理查德家族一直在走下坡路,不过他们非常擅长掩饰。更巧的是,海勒也刚刚失去了双亲,她是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可是有一天,年轻的理查德带来了一个漂亮的保加利亚舞女。她自称二十岁,但是从个性判断应该不止,她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他们出于政治原因逃离了故国,在伦敦又找不到像样的房子,理查德便让他们住在庄园里,这是男爵的说法。有些人相信了,至少最初相信了。彼得罗夫娜小姐的弟弟只有六七岁,算是一个挡箭牌,但是大家很快就看清楚了,男爵的做法并不仅仅出于人道主义,左薇的美貌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们慢慢地听到了一些消息,左薇确实是歌舞剧院里舞女,不过不是在她所声称的西区的高档剧院。没有人知道她的出身。她自称带着弟弟逃离了布达佩斯的革命运动,她的父母被怀疑是土耳其人,遭到了屠杀,这些听起来毫无破绽。我们能够确定的是,这个女人善于耍手腕,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她肯定看上了年轻的男爵,因为她以为男爵家产殷实。
“几个星期之后,事情有了变化。庄园里开始发生争吵,愈演愈烈。多数情况下,是舞女让男爵难堪。肯定是因
为左薇发现男爵的经济状况完全不是她预想的那样。另一方面,海勒·艾利斯似乎相信男爵完全是出于善意收留了外国人,她还经常来庄园里看望理查德,当然是趁白天左薇在伦敦的时候,晚上左薇回到庄园之后,可怜的男爵就要受到可怕的报复。
“我忘了说了,男爵的父母和海勒的父母是同时去世的,他们前一年坐船去第勒尼安海度假时遇到了火灾,然后船沉了。这个惨剧自然把两个年轻人联系在一起,尤其是海勒·艾利斯,估计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搞清男爵和舞女之间的关系。另外,海勒并不住在村子里,她一个星期来两三次,肯定还在疑惑理查德·埃弗顿为什么迟迟不向她求婚……”
“如此说来,左薇·彼得罗夫娜完全没有理由变成吃醋的‘母老虎’?”
上校笑了起来,说:“伯恩斯先生,有时候嫉妒完全不需要理由,不过后来又有了变化,他们互换了角色,嫉妒得发疯的不再是舞女,而是男爵。村子里又出现了一个黑发陌生人,时不时地出现在酒馆里——也就是这里。他不太合群,只接触那个舞女。好几次他们两个人在树林里被村民抓了现形。我们只知道那个陌生人叫奥列格……”
“舞女的旧交?”
“我觉得不是。他们似乎刚刚认识,那个人应该是个吉普赛人,显得很神秘,不过这种人只知道四处闲逛,勾引女人。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三个星期,男爵怒不可遏,完全丧失了理智。有一次他甚至当众给了左薇一巴掌。男爵疯了,他完全被嫉妒的恶魔控制了,似乎还曾经殴打舞女……终于有一天,左薇收拾行李离开了村子。她带走了她的弟弟,估计还有她的新情人,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陌生的吉普赛人。在随后的几天里,大家担心男爵出了什么问题,他就像丢了魂魄,不过这也不是坏事,他慢慢清醒过来了。艾利斯小姐更频繁地来拜访男爵。两个月之后,他们便成婚了。漂亮的左薇就像一阵飓风闯入了男爵的生活,等飓风过去,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说到这里,上校将啤酒一饮而尽。欧文陷入了沉思,他眯着眼睛,被雪茄的烟雾笼罩。
“您说男爵曾经殴打她,”我问,“您怎么能知道?左薇向别人抱怨了吗?”
“当然没有!她那种人怎么可能向旁人抱怨,只是一些传言,再加上男爵的怒火。确实曾经有人目击过。有两个年轻人,都是男爵的朋友,有时候会被邀请去庄园。有一次,他们愉快地用完了晚餐,不过最终演变为左薇和男爵歇斯底里的争吵。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因为那对夫妇保持着缄默,但是他们的态度已经证明事态相当严重。”
第二天,我们回到伦敦。上校没有提
供再多信息,但是他还记得男爵那两个朋友是佛雷斯夫妇,他们后来搬到了伦敦。我们立刻去了苏格兰场,报告进展的同时也打探消息。见面之后,魏德金立刻告诉我们,他的手下刚刚从泰晤士河里捞出一具尸体,可那并不是杰克·瑞德克利夫,而是倒霉的贝克先生。


第十六章 女人的游戏
“在河床上找到的东西超出你的想象!”魏德金皱着眉头,衬衫的扣子也没系,“绝对不止尸体,捞上尸体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找对了人,可那并不是杰克·瑞德克利夫。那具尸体已经在河里泡了一段时间,也许两个月了,正好与贝克失踪的时间相吻合。我们立刻找来了贝克小姐。尽管非常激动,她还是辨认出了尸体。尸体的口袋里有几件私人用品……”
欧文问道:“在哪儿发现的?”
“在距杰克跳河的位置下游约一公里处。”
“死因是什么?”
“头上挨了一下子,必然是谋杀。”
“漂在河面上?”
“不是,问题就在这里,他的大衣里被塞了石头。”
“啊哈……有趣,这给我们的问题带来了一些变化。”欧文眯着眼睛,“我们的克拉肯街能够选择猎物,然后又把猎物吐出来……这已经很有趣了,现在它还往受害者的衣服里塞石头,不让人找到尸体。你怎么想?”
“你说消失的街道?”
“当然了。”
“我已经没想法了。”魏德金疲惫地盯着满是烟头的烟灰缸,“这个案子已经让我快要发疯!”
“你还没有听到新的进展。”欧文说,“拉尔夫·蒂尔尼看到的景象也被正式验证了。”
听完叙述之后,魏德金的脸色更阴沉了。
“现在形势很清晰了,这件事情完全不在我们调查的范围内。乔治·陶德的事情已经证明那条街道的离奇预言能力,现在赫伯特爵士的自杀以及男爵的事也足以说明问题。”
“你觉得你的上司能够同意这样的结论吗?”
“不可能!贝克的尸体已经够让人倒胃口的了。他们急着要找杰克·瑞德克利夫的尸体。我觉得他们想得太简单了……我的手下和河务警都疲惫不堪,我自己也是。我昨天晚上基本上没睡,前天也一样……”
“杰克·瑞德克利夫是否有可能仍然活着?”
“当时追捕他的人都认为他淹死了,因为没有人看到他再次浮出水面。当然,我没有必要在这些问题上纠缠:只要没找到尸体,我们就不能断定他已经死亡!”
欧文点头道:“遗憾的是,这些信息都无法帮助我们找到消失的街道,你派人继续寻找了吗?”
魏德金皱紧了眉头。“是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还有精力管这个事情!我们仔细盘查了那个区域,检查了所有的公共喷泉,没有什么进展,没有哪个喷泉完全符合你的描述。我只能说其中有两个比其他的更接近你的描述,我们甚至带着仍然心有余悸的斯特拉牧师去了现场。我们希望晚上去看,但是他断然拒绝。对于其中一个地点,显得很犹豫,感觉血压上升,生出无端的恐惧……”
“在什么地点?

魏德金点燃一根雪茄,想了想才说:“让年轻的美国人做同样的实验不是更好?如果他们‘感觉’到了同样的地点,就能印证他们的证词。缩小范围之后,我们能够进行更深入的调查,怎么样?”
“好主意!”欧文兴冲冲地说,“不过我也有个建议,不管神秘的克拉肯街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我感觉有人在加以利用,在背后操纵。这个幕后的人应该会找同谋,也可能偶尔客串。想想看,在所有的证词当中,最让人吃惊的是什么?是证词的相似性,事件发展的顺序几乎一致,如果真是传说中时隐时现的海妖,不应该具备这样的规律性。我们的证人经过同样的路径,见到了同样的离奇人物,给人的感觉像恶作剧……”
“恶作剧?”魏德金闭上眼睛,“经过赫伯特爵士的‘自杀’和打捞出贝克的尸体之后,你还认为是恶作剧?我认为现在已经没有恶作剧的空间了!”
“我同意,但是我认为那三个鲜明的人物:穿着红色衣服的风尘女子、卖葡萄的盲人和‘疯子’,像是受雇的演员。”
“专业演员?”
“不一定很专业,他们表演的内容并不复杂,只要付钱,总能找到业余演员。如果找一找,应该能够……”
“我们已经在调查了,和往常一样,我们让报纸宣布警方正在收集情报。”
“好的,不过最好直接去小剧院、夜总会之类的地方调查,那里是二流演员的聚集地,也许有人听说过什么,那三个人物很可能向朋友透露了一些信息,考虑到这件事的轰动程度……”
魏德金点头道:“你说的对,如果这个人有同谋,早晚会露出蛛丝马迹。我们会认真跟踪这条线索。不过欧文,你这样调查有什么目的?”
欧文犹豫不决地咬着嘴唇。
“首先是要找到这条该死的街道,然后还有埃弗顿男爵的事情,我认为其中有什么蹊跷……”
离开苏格兰场之后,我和欧文分开行动,我需要去处理一些私人事务。我回到自己的公寓休息了几个小时,也让头脑休息一下,以便更好地分析最近的事情。不过由于过度疲惫,我直到晚上九点才醒过来。我赶紧叫了一辆马车,去往约好见面的哈代斯俱乐部。
夜间的空气很凉爽,一层薄雾笼罩着伦敦。我坐在顺着沙夫茨伯里大街前行的马车上,看到哈代斯俱乐部红色的招牌和与众不同的装饰,心情变得十分愉快。我付了车费,大步走进俱乐部。里面喧闹的环境同样让人感到舒适。
欧文坐在他惯常的座位上,对面是拉尔夫·蒂尔尼,两个人正在全神贯注地下国际跳棋。他们对于我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拉尔夫微微向我点头,欧文则挥了一下手,让我别在关键的时刻打扰他。
我去要了一杯啤酒,然后回来观看他们的比赛。形势对欧文似乎不利,两个人旗鼓相当。对于经常轻易获胜的欧文来说,旗鼓相当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失败了。他终于在一手妙招之后,露出了笑容。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说话,不过我感觉自己无权参与其中,因为他们的对话都围绕着漂亮的男爵夫人展开。我无可奈何地坐在一边,喝着啤酒,漫不经心地欣赏着他们的博弈,不仅是棋盘,还有他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