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带着权威性地举起手指。“根本不荒唐。你看到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所以昨天白天看到的人老了很多,这很正常。现在我们回想一下那条街道里发生的种种怪象,加起来总共有五个,前三个是约克、布朗和贝克,这些人都不幸失踪了。斯特拉牧师似乎特别走运,逃脱了一个可怕的陷阱……”
“这个人也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创伤。”我说,“我觉得他的证词不能全信,特别是他自己成为俄罗斯轮盘赌的受害者那一段……”
“正是这一段经历让他精神崩溃,设身处地想想,独自在黑暗的房间里,冰冷的枪口顶着太阳穴……还有人在耳边冷笑着说你快要死了。而你只能等待这个无法避免的时刻到来,经受着煎熬,直到最后耳边一声巨响!这种事情能把任
何钢铁意志的人击垮,连你也不例外!”
我耸了耸肩膀说:“好吧,可是这件事有什么含义?”
“也许只是恐怖的计谋当中的一个小齿轮?现在还不清楚。我们能够确定的是,拉尔夫·蒂尔尼所经历的事情和其他人有明显的不同之处。”
“什么不同?我是唯一全身而退的人?”
“不对。你是唯一偶然落入虎口的人。除了失踪的古董商人,对于他我们一无所知,其他受害者都是因为各种请求去了克拉肯街,有人给他们写信并且附上了详细的路线图。而你,是因为离奇的处境进入了那条街道。”
“因为我和杰克·瑞德克利夫非常相像?”
“没错,你毫无防备地闯进那条街道,因此你是我们最宝贵的证人。当然还有昨天下午你见到的那个男人。他肯定能够向我们提供更准确的信息,至少他应该知道自己被袭击的事情。”
“可是我不认识那个人!”
“没问题。你见过他,也见到了他美丽的妻子——你曾经详细描述的那个女人。明天早上九点我们在这里集合。我们要重新开始调查。我们必须找到那个男人,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第十章 寻找陌生人
在明媚的阳光下,石厅酒店外的大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从酒店门口的一片草坪上穿过一条人行道就来到了大街上,而干草市场就坐落在九十米开外的地方。欧文穿了一件红色的西装,在酒店门口来回踱步。他时而摇头,时而骚扰拉尔夫·蒂尔尼,让他仔细叙述和那对夫妇相遇的经过。年轻的外交官在重复了无数遍之后,也开始感到疲倦和不耐烦,而欧文仍然不厌其烦地对其旁敲侧击。拉尔夫·蒂尔尼提议去最近的银行里打探下情况,立刻遭到了欧文的否决,他声称绝不会靠撞大运来进行调查。
“那个人坚持让我坐马车,我最后同意了。他拉着妻子的胳膊,说走过去也不远,然后他们就走了。”
“是几点的事情?”
“大概两点半。”
“不能再准确点儿?”
“那就两点三十五分……我不久之前听到大本钟敲响半点的声音。”
“你看,只要动动脑子,我们很快就有进展了!”
“他们脚步轻快地走了。他的妻子拉着他的胳膊,他拿着一个大包裹……”
“一个大包裹?”欧文瞪圆了眼睛,“什么大包裹?你刚才没有向我提过?包裹里面有什么?”
“我不知道,因为包装很完整。”
“什么样的包裹?圆鼓鼓的,还是平的?”
“平的,没错,但是很大……”
“一个托盘?一幅画?大开本的书?”
拉尔夫·蒂尔尼耸了耸肩膀,表示对此一无所知。欧文环顾四周,然后指着银行旁边的商店,临街的窗户表明那是一家书店。没多久,拉尔夫·蒂尔尼就去向商店里的店员描述那对情侣:“漂亮的女人,戴着平檐的草帽。男人五十多岁,中等身材,灰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他穿着橄榄色的斜纹软呢外套,剪裁精良。脸上没有明显的标志,表情比较严肃……”
可是毫无结果,没有人记得这两个人。我们离开了书店,在四周转悠,直到干草市场的一个角落。欧文看到一家画框商店。拉尔夫进店向里面的人描述那对夫妇,欧文则在商店里东张西望,欣赏精心制作的画框。终于,一个温文尔雅的手工艺人说:“是啊,我记得昨天下午见过他们。”
欧文毫不吃惊,但是拉尔夫·蒂尔尼很激动,他结结巴巴地问:“您……您认识他们?”
“不认识,我觉得他们是第一次进我的商店。我认为他们也不住在伦敦。”
欧文问道:“您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一种感觉,也许是因为那个男人的乡村气质,不过他肯定是位绅士。”
“他们买了什么?”
“一个画框,他提供了详细的尺寸。”
“他们预订的?”
“不是,我正好有一个尺寸合适的画框。他们看了
之后觉得画框的装饰不错,立刻就买了下来。”
“您记下了他们的姓名?”
高个子的手工艺人遗憾地摇头道:“没有,他们付了现金。那个男人说没有必要写账单。他说我的画框做工不错,不会后悔。”
“哦,在这一点上,我同意他的观点。”欧文点点头说,“以后有机会,我会找您订做一些东西。不过说到那对夫妇,还记得什么?”
“恐怕没有其他的了。”
“他们的态度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
“他们的衣着呢?”
“他们的穿着正如您朋友所描述的那样。我唯一注意到的特别之处是那个男人的裤脚有泥点,这是他衣着上唯一不足的地方。”
“哦……他们是否提到打算装裱什么东西?”
“哦,这个我记得!那个人提出特别的尺寸的时候曾经说是为了装裱尼古拉·普桑的《阿卡迪亚的牧人》的复制品。”
“我明白了。”欧文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很好,我们非常感激您提供的信息,希望不久以后我们还能见面。”
离开商店之后,欧文提议我们到旁边的酒吧休息一下。我们在查令十字附近找了个酒吧,欧文让我们在里面等一会儿。大概半小时之后他回来了,笑容满面,衣服上又别了一朵新的花,我猜是从火车站附近的卖花女郎那里买来的。
“我的朋友们,怎么样?”他向酒保要了一杯啤酒,“我们能不能总结一下进展?”
“欧文,”我忍住没有发作,“我觉得你隐藏了什么……”
“怎么可能,我的朋友们。我正想向你们展示我的小小推理。让我看看,几点了?十点半?正好去拜会魏德金警官,他那边可能有什么进展。我还有件小事要他帮忙调查。”
“什么小事?”
“当然是我们在找的男人。”
“可是根据什么调查?”拉尔夫·蒂尔尼也问,“我们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我冷笑着说:“我们掌握了一些信息,比如他喜欢尼古拉·普桑的绘画。”
“不仅如此,”欧文一边说一边整理他的小花,“他应该是个乡绅,住在肯特郡,距离美德斯通不远,应该是在那里以南十六到二十公里的位置。我认为这些信息结合他们的相貌,对于警方来说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你在开玩笑吧,欧文!”我惊诧地说,“怎么可能凭借我们所知的信息推断出这么多?”
欧文假装惊诧地望着我,其实这是一种鄙视。“当然可以,而且是扎扎实实、毫不花哨的推断。我甚至能够推断出他的某些性格特点,比如说他不喜欢引人注目,喜欢艺术,都是显而易见的……”
“不可思议!”这回轮到拉尔夫·蒂尔尼惊叹了,“欧文,如果你
刚才说的都被证实准确无误,我就要向你脱帽致敬!可是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正在这时,一个报童经过,声嘶力竭地喊着:“号外,号外……赫伯特·詹森爵士昨晚自杀!我们的号外里面有这出悲剧的详细信息……”
“赫伯特·詹森爵士?”拉尔夫·蒂尔尼吃惊地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物。他是谁?”
“一名议员。”欧文向报童示意,“也许不算非常杰出的议员,让我们看看这个倒霉的爵士怎么了……”
欧文的眼光扫过报纸,然后突然怔住了,脸色发白。
“我的老天爷!不可能!阿齐勒,快看看!赫伯特爵士在位于切尔西的宅子里开枪自杀了,子弹嵌在脑袋里!”
“似乎是这样的。”我拿过报纸,“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又不是第一次有议员开枪自杀!”
“问题是细节。有人发现他倒在书桌上,头正压在一个青铜的镇纸上……而且镇纸上有一个罗马狼的雕塑!”
第十一章 米歇尔·詹森
我和欧文留下疑惑不解的拉尔夫·蒂尔尼,并保证会向他通报新的进展。然后,我们赶到了位于切尔西桥路上的一栋宽敞的房子,也就是赫尔特·詹森自杀的地点。
魏德金警官正好负责这个案子,两名警员在白色的石头廊柱前面站岗,他们后面是气派的配有铁艺栏杆阳台的豪宅。其中一名警员认识我们,立刻带我们去找魏德金。尸体已经被搬走了,但是现场的状况仍然让我震惊。爵士的房间和牧师形容的一模一样,有深蓝色的壁纸和希腊廊柱装饰。在房间的最里面有一张桃木书桌,上面摆着文具盒,有一些纸张,还有一个青铜的带有罗马狼雕塑的镇纸翻倒在桌面上。
魏德金向我们走来,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容:“你们对此并不陌生,对吗?”
“是啊,”欧文·伯恩斯环顾四周,“不过我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克拉肯街还能预示未来。”
“我们还花了整晚的时间查阅资料,想找到相关案件的资料!”他用下巴指向书桌,“东找西找没坏处,是吧?”
“自杀?”
魏德金捋着胡须,想了想:“初步来看是自杀。手枪已经被送去进行详细的检查,弹巢里只有一个空弹壳。赫伯特·詹森爵士倒在桌子上,右手仍然握着左轮手枪,脑袋压着青铜的镇纸,完全符合牧师的描述。桌子上还有一盒纸牌。因为他独自在这个房间里,我们无法断言他在玩俄罗斯轮盘赌,只能说可能性很大。另外,我们在弹巢上发现了他的指纹,指纹有些模糊,很正常。刚才在另一个房间我盘问了男仆查尔斯。查尔斯是爵士家最后一个仆人,也是唯一陪着他住在这里的人。查尔斯对于爵士的自杀毫不吃惊。他以前就看到过爵士坐在这个书桌边,用古怪的方法摆弄手枪——若有所思地转动弹巢。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赫伯特·詹森爵士最近在走下坡路。大家都说他能够进入议会已经非常勉强,全靠一些老朋友的帮忙。他一直是个赌徒,在妻子去世之前就是。赌博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特别是财务上的负担。昨天晚上查尔斯突然听到了巨响,早上七点发现了爵士的尸体。根据法医的判断,死亡时间也符合。”
“有没有考虑谋杀的可能性?”
魏德金警官耸了耸肩膀说:“当然了,伯恩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实际上,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支持谋杀假定成立的证据,也没有任何否定谋杀假定的证据。任何灵巧的人都可以从二楼的阳台潜入房子,我们发现那里的窗户开着缝,这个人只要到这里找到赫伯特爵士,开枪把他打死,用爵士的手握住手枪,然后原路离开房子。如果真是谋杀,和我们打交道的就是一个非常狡猾的罪
犯,这个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让我们继续探讨这个假定,”欧文回答,“说它是纯粹的巧合太牵强,除非凶手预先知道牧师奇遇的所有细节。”
“有这种可能性。”警官气冲冲地说,“有两个喜欢卖弄的家伙抄录了斯特勒的完整证词。他们认为牧师昏了头在胡说八道,但是并没有妨碍他们把牧师的故事完整地记录下来,并且刊登在全国发行的报纸上。这应该是牧师受刺激之后几天的事情。”
“也就是说,任何英国人都可能知道奇遇的细节!啊,有人想要加害赫伯特爵士,如果足够聪明,他就会想到利用牧师的故事来把罪责推给邪恶的街道!”
“是啊,是啊。”警官狡黠地指着那个镇纸,“可是我亲爱的伯恩斯,你忘了一件事情,那个镇纸上的罗马狼的雕塑和这个房间的装潢,都被牧师预见到了……如果是巧合就太夸张了,不是吗?如果我们不接受巧合,我们就必须考虑更大规模的诡计,也就是说有人付钱请了专业的演员来表演这一幕,专门让牧师看到赫伯特·詹森爵士自杀的景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完全了解,警官。可是如此一来,你必须给那条该死的街道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做出合理的解释。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后搞鬼,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搞出来的。”
“伯恩斯,是你挑头讨论谋杀……”
“我只是面对现实。”
魏德金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啊,你说的对,装鸵鸟没有任何意义。对于这次与众不同的案子,舰队街的猎犬们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没错,没错,对于记者们来说这是天上掉馅饼!我们必须尽快解决这个案子,以免发生新的悲剧。另外,我们找到了一些新的线索,能够帮助确定那条街道的位置,我们还打算去找拉尔夫·蒂尔尼在酒店门口看到的夫妇。”
这时一个警员走了过来,带着一个优雅的年轻人,他是死去的爵士的侄子。
在魏德金盘问之后,我们有机会私下和米歇尔·詹森聊天。他听说过欧文·伯恩斯(作为一名艺术评论家),所以他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喝一杯。他也住在切尔西,但是房子比他叔叔的小好几圈。他的客厅里有好几幅著名的表现主义画家的作品的复制品,客厅本身也明亮、舒适,摆着盆栽,像一个暖棚。
米歇尔面容精致,脸色苍白,和一头黑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脖子上系了一条蓝色的丝巾,明亮的眼睛透出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并带着一点悲伤,大概他的悲伤并不仅仅来自死去的叔叔。
“早知道会这样。”他给我们倒了酒之后,说道,“这件事不可避免。我叔叔他自己也明白……父亲生前就说叔叔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