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注意的是,每一个证人都在逃离的时候被迫回头。第一次是‘疯子’要求贝克先生去喝喷泉里的水然后回来;斯特勒牧师那次,一个人挥舞着火把迫使他往回走;至于蒂尔尼先生,完全是偶然。不管怎么样,证人回头的时候习惯性地要去找参照物——马戏团的广告牌和酒馆。可是这两样东西都不见了,所以他们得出结论:克拉肯街消失了!如果继续观察,证人会发现三个离奇的人物也都不见了,街道一片漆黑。肯定是有人把房门上方的灯熄灭了,这更强化了街道消失的错觉。只要有一个人说原本有那条街道的地方是墙壁,其他人也会附和……”
欧文责备地看了一眼拉尔夫,当然也没有放过我,然后继续说:“要实现这个戏法,谋划者必须让证人们相信他们是从同样的路口进入月亮巷的。仔细检查之后,我发现那里的环境完全符合条件:两栋房子面对面,外观相同,布局相同,上方有一个不见光的封闭的走廊相通,如果预先不知道,晚上走进去的人就会认为它是一条走廊,不过这种高空走廊会给人一种在空中飘浮的感觉。我准备了一张小小的示意图,你们看看就明白了。
“上了楼梯之后,如果向左走,就是图上的A点,然后证人会穿过空中走廊,感觉像经过一个普通的长走廊,然后摸索着穿过两个漆黑的房间,最后进入第三个房间。证人在第三个房间看到离奇的景象,过一会儿我再解释窗户的问题。在此期间,搞鬼的人会锁住前两个房间的某些房门,打开另一些房门,他还会把位于A点的灯笼挪到B点,同样是楼梯上方,不过是另一栋房子的楼梯。之前通向对面房子的楼梯的门是锁住的,但是证人在返回的时候并不是原路返回,而是去了最近的楼梯。证人认为自己从位于A点的楼梯下楼,可实际上在B点,下了楼梯之后,因为两个房子的布局相同,证人就认为自己在原来的房子里。证人冲出门,看到对面的红衣女人和卖葡萄的男人,就更确信自己是沿原路返回,从同一栋房子离开的。在有浓雾的夜晚,这样的戏法非常有效。另外,我要补充说明的是,月亮巷并不是笔直的小路,它的两端都有一个小小的拐弯,所以站在街道中间的人看不到街道的两端。这个地理条件帮了大忙,否则证人可能注意到另一端的灯光通明的酒馆。
“如此巧妙,又如此简洁。”我赞叹道,“可是这需要那个红衣女人和卖葡萄的男人协助!”
“是啊,这里面有恶作剧的成分,因为那三个离奇的人认为他们在搞恶作剧,至少盲人和红衣女人——曾经是演员的怀特太太这么认为。至于第
三个人,‘疯子’,他还没有露面,我们也不清楚是谁雇用了他们。第一个和苏格兰场取得联系的是卖葡萄的人,他采用的匿名书信的方式,没有提供细节,但是声称参与了恶作剧,而且有人付钱。不过怀特太太提供了很大帮助,她昨晚来到了苏格兰场。怀特太太,您说说吧……”
怀特太太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她很从容地解释说:“有人给我写信,不是通过剧院或者中介,而是私人信件,说要雇我,信中还附了一笔定金,正儿八经的现金。如果我接受这份工作,我必须去一个茶馆和雇主见面。我去了茶馆,可是没有见到任何人。第二天,我收到一封信,里面有详细的指示,雇主和我的联系完全靠信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三个月前。众所周知,我扮演了妓女的角色。第一次是八月底的一天,戏弄的对象是我不认识的一个男人……”她转向贝克小姐,过意不去地说,“小姐,是您的父亲,我后来才知道。过了一个月,我又受雇做同样的事情,还是戏弄一位先生……很抱歉,牧师,我当时不知道您的身份……然后又过了一个月,大概是十五天之前,又轮到这位年轻的先生……”
她向拉尔夫笑了笑,拉尔夫对她回以微笑。
“可是那一次,”欧文说,“事情并没有按照预定的计划进行。”
“确实不顺利,首先这位先生的相貌不符合雇主的描述,可是他已经出现在那里,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只好按照原计划……”
欧文转向拉尔夫·蒂尔尼,用故作责备的口气说:“我说拉尔夫,你霸占了别人的位置,正如我们曾经猜测的那样。不过这不重要,真正关键的是你们看到的景象……”
这时候牧师开口了,他的眼神中透出惊恐:“可是那个把我绑起来,用手枪折磨我的人,也是一个幻影吗?”
“不是幻影,我亲爱的牧师,应该是恶作剧的主谋,那个团伙的首脑。我认为他把您打昏,然后恐吓您,只是为了让您更加慌张,也让警方不相信您的证词。我们可以分析一下他的做法:他在必要的时候把古老的马戏团的广告贴在墙上,然后再揭下来,也许他还伪造了一个写着‘克拉肯街’的路牌,在您到达之前用它替换了‘月亮巷’的牌子,等您进去之后,再把路牌换过来。当然也可能是‘疯子’负责这个细节,说不定‘疯子’就是这场闹剧的主谋。不管那么多,总之您进入房子之后,他也从其他通道潜入房子,他会在您经过之后开一些门再关一些门,并且转移楼梯井上方的灯光。如果足够熟悉环境,并且做了充分的准备,这一系列动作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这还没完,他的另一项重要任务,
很关键的任务,是在各种景象中表演,也就是证人们看到的幻象:吹口哨的杀人犯、自杀的爵士,等等,在某些景象中他应该还需要助手。为了搞清楚真相,我更仔细地调查了那栋房子,然后明白了他的戏法。第三个房间的窗户朝向一个不大的后院,后院四周都是高墙,这让院子很像一个巨大的壁炉。院子对面的房子也有一个窗户,距离证人所在的房子只有五六米远。为了制造更佳效果,罪犯用木头制造了一个类似通道的东西,连接两个窗户,不过这个通道朝向地面的方向是敞开的。这样一来,有人从窗户往外看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眩晕感。如果是白天,这样的装置没有多大用处,但是夜晚,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就效果非凡。只需要在下面用一支大号雪茄弄一点儿烟雾,就能让对面的光亮显得格外神奇。利用巧妙的方法,而观众处于焦虑恐惧的状态,那么他所展现的任何景象都会让人信服……”
“那么昨天晚上的景象呢?”我立刻追问,不能在这个问题上轻易让步。
欧文的回答粗鲁到令我震惊:“闭嘴,阿齐勒,你昨天晚上喝酒了,你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对。我过一会儿处理你的问题,现在由我来解密。”
幸好拉尔夫救了场:“等一下,欧文,我也有几个问题想不清楚。你刚才所说的确实合乎逻辑,也与我亲眼所见的事情相符。如果精心准备,这样的戏法确实能够成功。但是那条街的受害者不止我们三个人,在我、牧师和贝克先生之前还有人,比如说那个古董商人和油漆匠。他们也进入了那条街!可是怀特太太刚才说她只参加了三次恶作剧!”
欧文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等一下,怎么了,我好像听不到凿墙的声音了。”
“不仅如此,”我又说,“设计恶作剧的人怎么能知道该表演什么?你说过关于比萨斜塔的事情只有苏格兰场的几个高级官员知道!男爵和保加利亚舞女之间的争执呢?更不要说赫伯特爵士的自杀……”
“我会向你们解释他如何获得相关的信息,以及他如何设计赫伯特爵士的自杀。此刻我们应该关心的是……”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两名警员走了进来。他们的表情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魏德金生硬地问:“你们干完了?”他似乎对警员的到来非常不满。
“是的,头儿。”
“你们找到了什么东西?”
警员郑重地点头道:“一具尸体……”
第二十五章 认罪
男爵瘫倒在扶手椅上,缓缓地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看起来老了十几岁,更像是海勒·埃弗顿的父亲而不是丈夫。男爵夫人也情绪激动,不过还在勉强支撑。
发现的尸体已经只剩一具骸骨。警方向我们展示了他们的挖掘成果,我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恐怖的事情……墙上开了一个大洞,露出后面藏着的夹壁。墙根堆着警员凿开的砖头和碎屑,那里弥漫着酸臭腐朽的味道。油灯的光芒不断闪烁,在墙壁上舞弄我们的影子,细小的骨头和尘埃、泥土混在一起……对我来说,这景象尤其可怕,因为我昨天晚上目睹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凶手如何将尸体藏进墙壁……周围的人应该也有同样的感受,他们的脸上都是厌恶的神情。
魏德金严厉地问男爵:“左薇·彼得罗夫娜的遗体?”
男爵默默点头,根本不肯抬眼。
警督声明,男爵此刻所说的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不过如果他此刻认罪对他会有好处。
我们回到了吧台旁边,神情尴尬,情绪低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双手抱头的男爵身上。众人之中,一个人的眼神流露出仇恨的凶残,同时夹杂着报复的狂喜,这有点儿古怪,但是我当时没有在意。我像其他人一样等着男爵的解释,他咽了几次唾沫,终于开口了:
“那个女人是魔鬼的化身……虽然她从来没有告诉我,但是我知道之前她曾经让其他可怜的男人受过苦。”他用痛苦的眼神望着佛朗西斯·布里斯托尔上校,“佛朗西斯,告诉他们那个女人是怎样的恶魔,她是如何让男人神魂颠倒的……”
“是啊,那是一个特别迷人的女人,”老军人说,“但是我和她没有什么亲密接触……”
“我可是入了地狱,她让我嫉妒到发疯。在明白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之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算把她赶走。她在那几个星期里和不知道哪儿来的闲人混在一起,让我的颜面茫然无存。可是她说,如果我抛弃她,她就会大闹一场,会让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她,而且……”理查德·埃弗顿可怜巴巴地望向他的妻子,“这会妨碍我娶海勒。因为左薇嫉妒海勒,她知道对我最大的伤害就是破坏我和海勒的关系……所以,有一天晚上,我下定了决心……”
魏德金冷冷地说:“您杀死了左薇。”
“是的,其实可以算正当防卫,因为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让她活在世上等于毁掉我的生活。我认为我在复仇,在替其他受难者复仇。那天,当着佛雷斯夫妇的面发生争吵算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经过那样的事情之后,她离开我就顺理成章了。随后的那天晚上,她的命运你们都知道了。”
“您把她带到了地下室。
”欧文说,“但是我记得有人在那天早上看到她离开,不是吗?”
“对啊,”上校说,“我记得见过她和她的行李。”
男爵急促地说:“那不是她。”
“那是谁?”
有几个人的眼光转向了男爵夫人,不过男爵坚定地说:“是我,我穿上了左薇的衣服,拿了两个显眼的大箱子。那天早上有雾,佛朗西斯,你还记得吗?你只是看到了一个人影……”
“啊,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善于分辨女人!你骗过了我!”
“您把那个小男孩儿怎么了?”魏德金急切地问,“别跟我说……”
“别担心,我把他安顿好了,甚至可以说安顿得很好。他应该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应该会忘记我和他的姐姐。我把他送去了他在国外的一个监护人那里,花了一大笔钱。实际上,伯恩斯先生,在这个问题上我并没有向您撒谎,我先把他送去了伦敦的一所寄宿学校,不过那是我的主意,不是左薇的主意……”
魏德金警督说:“我们会调查核实的。”
“尽管去查。可是警督,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不是一个恶魔,我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在某一天面临一个残酷的难题而已!”
“先生,法官会做出决断。我相信这是一时冲动的犯罪,我个人希望是这样的,并且您主动认罪的做法能够帮您减刑……”
一阵沉默之后,欧文走了过来,和蔼地拍了拍我的胳膊说:“阿齐勒,英国的司法机构应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这个案子不可能真相大白……”
拉尔夫附和道:“是啊,多么可怕!”
“可是,我没做什么!”
“好了,好了。”欧文笑着说,“现在你说什么都行,因为男爵已经供认了……”
“可是你想让我说什么?”
“说说你怎么虚构了昨天的故事……”
“可是,欧文,我发誓那不是虚构的,我真的看到了,我看到了那可怕的景象!”
欧文抓住我的肩膀,同时摇头道:“你说你看到了我和拉尔夫,还有怀特太太,还曾经和怀特太太对话?我重复一遍,昨天晚上那个时候,怀特太太在苏格兰场……”
“是啊,斯托克先生。”那个女人略带歉意地微笑着,“如果我昨天晚上扮演了您所看到的角色,那么我不可能忘记……”
我攥紧拳头,真想大喊大叫。
“这么说,那条街真的有离奇的能力?克拉肯街不仅是一个传说?”
“别胡闹,阿齐勒!”拉尔夫说,“欧文刚才已经漂亮地否定了那条神秘街道的存在!”
“不对,他没有全部解释清楚,还差得远呢。我们始终不知道幕后的主使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如何知道了男爵的秘密、吹口哨的谋杀犯的秘密以及赫伯特爵士自杀的秘密。另外,
前两个受害者——一直没有找到尸体的古董商人和油漆匠,也是这个人害死的吗?”
欧文点点头,然后又点燃了一根雪茄。
“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给这些见鬼的事情画上句号。我相信,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急迫的愿望:尽快忘掉这个凄惨的事件。我确实还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幕后指使者的真实身份,但是这一点真的很重要吗?我认为他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善于利用各种有利条件。第一个有利条件就是报纸上关于失踪的古董商人的故事,这件事被归结为克拉肯街作祟,这条花边新闻应该是整个事件的起点,我们的罪犯注意到了克拉肯街的传说;接着又有一名油漆匠失踪了,大概只是很普通的失踪事件,伦敦总有人失踪。这时候,那个精明的家伙只需要去找到油漆匠的朋友,向其暗示有人约了油漆匠去克拉肯街会面。这些事情发生在六七个月之前,证明罪犯从那时起就开始策划了。你们都知道,只有剩下的三次事件需要精心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