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画一份地图。”欧文回答,“我带了一份地图,过会儿我们仔细看
看。阿齐勒,我认为这样的浓雾并不一定是障碍。正相反,它能够帮助你,尤其是你需要逃跑的时候……”
“谢谢……你的话让我安心多了。”
进入酒吧之后,我开始仔细研究欧文带来的地图,同时临摹了一份草图。
“真有趣,这张图让我回想起贝克先生和斯特勒牧师提到的地图。”拉尔夫·蒂尔尼说,“左转,直走,右转,等等……”
“别分散他的注意力,”欧文打断拉尔夫,“他需要全神贯注地完成任务。给你——”欧文递给我们啤酒杯,“我准备了特制啤酒,能够帮助你活动经络。”
我冷冷地回答:“谢谢。”我已经绘制完了地图,并且把它放进了口袋,“现在告诉我有什么指示。”
“首先,你要去雷多内街。你在那条街上散步,留意周围的动静。寄信来的人肯定会找到你。你把大衣的领子立起来,用鸭舌帽挡着眼睛,不能被人认出来。别忘了,你的身份是拉尔夫·蒂尔尼。我刚才说了,浓雾是你最好的伪装;另外,学学我们的美国人的迷人口音。接下来,就靠你随机应变了。这正是展现您才能的大好机会。你是欧文·伯恩斯的密友和助手,别让我丢脸。你需要尽量扮演拉尔夫的角色,不要做出特别的举动,不到紧要关头,不要轻举妄动。你是来自纽约的拉尔夫·蒂尔尼,但是也别搞成随便放枪的西部牛仔!”
“别担心,”我一边说,一边摸了摸我上衣内侧的口袋,那里有一把小口径的手枪。我会使用武器。
“好。不过尽量谨慎行事。”欧文此刻突然显得很紧张。
我将啤酒一饮而尽:“谨慎乃安全之母,我知道。”
一刻钟之后,我离开了酒馆,离开了温暖、热闹的环境。在我返回之前,两个朋友会留在那里待命。我立刻被寒冷的雾气包围,能见度在十米以内。我坚定地迈开步子,向右转,可是心里并不踏实。
雾气中的街灯显得苍白无力,只能照出一个个圆形的乳白色斑点。我几乎像盲人一样试探着前行,不时被隆起的砖石绊到。我想要看清楚路牌,结果却是徒劳。我庆幸刚才仔细看了地图,否则根本无法到达雷多内街。写信的人真会挑日子、挑时间。
半路上没有几个人,只有匆匆闪过的雾气中的人影和脚步声。地面附近的雾气似乎淡一些,所以我总是先看到路人的腿,然后是他们的躯体,最后才是面孔,多数行人也和我一样把帽檐压得很低。尽管寒气逼人,我还是感觉浑身发热。我的步伐很快,但是主要是因为忧虑。我开始后悔,也许应该拒绝欧文慷慨提供的最后一轮啤酒。
终于看到了雷多内街上小小的公共喷泉,我稍稍松了口气。我没有迷路,考虑到这样的浓雾
,我的表现值得夸赞。周围一片寂静,然后十点的钟声响起。准点到达的我慢慢地走向上次拉尔夫所指出的那条街应该出现的位置,期待着墙壁突然开一个大洞,一边是色彩艳丽的广告牌,另一边是灯火通明的酒馆,可是,我的面前只有一堵墙。
我继续往前走,到了一个小路口。我猜测左侧的小街道应该是月亮巷或者老鼠巷,无法确定是因为完全看不清标识街名的牌子。听到脚步声,我停了下来。不止一个人正在向我靠近。我看到他们的腿出现在雾气中,然后是他们的身影——两个人,似乎是都是年轻人。
他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们是要和我会面的神秘人吗?不对,他们根本不关心我。但是我认出了他们,在那一瞬间,大脑似乎对我所见到的景象有所抗拒,因为他们出现在这里实在很荒唐,尤其是两人同时现身。他们继续往前走,完全没有认出我来,但是我肯定自己没有看错。尽管一片昏暗,我还是看清了他们的脸,是西尔维亚·贝克小姐和米歇尔·詹森——死去的爵士的侄子。
他们在这里干吗?他们为什么在一起?是一个新的巧合吗?我无法相信。我是否应该抓住他们,问个清楚?不行,我还有任务。此刻我是拉尔夫·蒂尔尼,如果我贸然行动暴露了身份,后果不堪设想。我看着这两个人远去的身影渐渐被浓雾吞没。我只能安慰自己,这个谜题的答案早晚会被揭晓。
我继续向前走,不过无法摆脱刚才的偶遇留下的阴影,因此更加焦虑。我走进左边的第一个小巷,里面一片漆黑。走到小巷的尽头,我感觉又回到了雷多内街,因为附近的街道都很相似。我用袖子抹了一下潮湿的额头。在街道的另一侧,一个有灯光的门洞下面,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女人经过。我心中突然一惊:这个女人完全符合他们所说的克拉肯街上的妓女的样子!
我穿过街道的时候,她冲我笑了笑,然后消失在拱门下面。她是在邀请我跟着她吗?我加快脚步,但是赶到那个拱门下面的时候,看不到半个人影。我小心翼翼地走进一个昏暗的后院,四处观察之后,我发现那里还有第二个出口。我从那里钻出去,来到了一条小街。
我又看到了红衣女人,她刚刚钻进另一条通道。我跑着追过去,可是她又消失了。那个可恶的女人在跟我玩躲猫猫吗?第三次看到她的时候,我确定了,她是故意的。我飞奔过去,打算靠速度取胜,可是她显然更熟悉地形。这么追逐了十分钟之后,我放弃了,累得气喘吁吁。
在我大口吸气的时候,又发生了离奇的事情,更准确地说是荒唐的事情。我跑了不少路,但应该是在兜圈子。我不知道
自己此刻的具体位置,但是感觉又回到了起点。在我的对面大概几米远的地方,一个街角的酒馆有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街道的入口。酒馆里人声嘈杂,而街口的另一侧有一个广告牌,上面有一个醒目的小丑……
克拉肯街!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找到了消失的街道!
奇迹发生了。我又回到了雷多内街,而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小巷。理智告诉我要加倍小心,可是这样的机会太难得,我不想错过,因为奇迹随时都可能消失。我的心狂跳不止,穿过街道,经过喧闹的酒馆——我特意看了看,确定酒馆不是一个幻影。我还仔细看了广告牌上小丑的名字,确实是阿齐勒·罗若拉,然后我走进了克拉肯街。
街道里的景象完全符合几个证人的描述。经过一个小小的弯道之后,我看到不远的地方有灯光。我继续前行,逐渐分辨出了灯光的来源,左侧的一栋房子的入口上方挂着灯笼,历史重演了……
那里有红衣女人和一个男人——肯定是那个卖葡萄的盲人。我慢慢地走过去,觉得自己正在做梦。这一次红衣女人没有逃,她向我媚笑了几次。走到她跟前的时候,我发现她既不是幽灵也不是幻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她看上去四十多岁,身材不错,面庞姣好,不过她脸的上半部分被软帽遮挡着。卖葡萄的男人也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向我兜售物美价廉的葡萄。
那个女人问:“亲爱的,去个销魂的地方?”
我的脑子里闪过欧文的指示:随机应变。
我尽量用平静的口气回答:“哦,有何不可?”
“好啦,去对面的房子。右侧有个楼梯,去二楼,然后往左边走。那里没有什么东西,不过穿过两个房间之后,你会发现另一个房间——带窗户的房间。在那里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去……”
“好的。”我向她笑了笑,然后走进了对面的房门。
我正在做蠢事,自行钻进对方的陷阱。我真的走了进去,在右侧看到了一个螺旋楼梯的入口。楼梯的灯光昏暗,光源是悬挂在上方的一盏灯。里面又湿又冷。我随手关上门,等了几秒钟,然后拿出了手枪,缓缓前行,虽然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但我不是傻瓜。我希望自己能够保持这种状态,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让我失去理智……
我小心翼翼地到了二楼,按照指示走进左侧的走廊,走廊同样昏暗,光源也只是楼梯口的那盏灯。因为我已经听不同的证人描述过这个走廊,对它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历史在重演,按照传说是重复了几百年的故事……
脚下的地板似乎不太稳固,我有一种离奇的空虚感,或者说是处于高处的眩晕感,感觉似乎在飞
。经过两个几乎完全黑暗的房间,我的神经都绷紧了。有些门被锁住了,我费了点儿时间才找到能通行的房门,最终来到了一个有灯光的出口。
真的是一扇窗户,不过窗户外面似乎是一条隧道……我走近窗口,看到下面空荡荡的,开始满头冒汗。这个地方显然不正常……我应该检查整个房间,但是那个有光的隧道吸引了我的注意。隧道里似乎有烟雾,阻挡着视线,但是烟雾慢慢地消散了。我能够清晰地看到隧道里面……就好像我被赋予了超能力,看到了某个特定的景象……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后面是一堵墙壁,他的身边有砂浆桶和三角铲。我不到他的脸,但是感觉他很像埃弗顿男爵!
我感到一股寒意,没看多久就已经开始恐惧。随后的事情让我心惊胆战,我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并揉揉眼睛,以证实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烟雾又出现了,接着便是一片黑暗。
恐惧无声袭来。我静静地等待着,身子僵硬,握着枪柄,似乎感觉到脖颈上有危险。没过多久,窗户外面重现光明……男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景象。重新看到光明,我略感安心,但是呈现在面前的景象超出了我的想象:欧文和拉尔夫·蒂尔尼坐在桌边,他们正在平静地下国际跳棋,他们仿佛就在距离我几米远的地方!
我闭上眼睛,用力吸气,试图驱散那种感官上的麻木。有人在我身上施了魔法,或者有人对我催眠了!我想让自己醒过来。可是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两个朋友仍然在那里下棋。他们看起来非常真实,不是幻象,也不是魔法灯笼的投影等戏法。我能够辨认出欧文输棋的时候那种气急败坏的表情……


第二十二章 等待
黑暗再次降临。不这一次,光明没有重现。我朝外面呼唤我的两个朋友的名字,但是毫无回应。我开始惊恐起来,越发感觉附近有潜在的威胁。如果参照之前证人的说法,幻象结束之后就是至关重要的时刻。我已经看到了匪夷所思的景象,现在的任务是自保。我试图原路返回,但是这种尝试因为过于黑暗的环境而变得相当困难。我应该是穿过了另一个房间,因为我很快回到了楼梯口,那里仍然有灯光。我飞奔下楼,然后冲出了房子。红衣女人和卖葡萄的男人仍然待在原地。他们看到我似乎很吃惊,几近惊恐,似乎害怕我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我什么都没说,扭头往小巷外面走,额头上的血管突突跳。我正在经历关键时刻,回到现实世界的关键时刻……很担心脚下的地面会突然裂开……我感觉自己陷入了两个朋友的跳棋游戏,脚下坑坑洼洼的地面成了棋盘上的格子,一个黑色,一个白色……我是不是快要发疯了?看到的那些东西确实能让人发疯。不过危险还如影随形,我快步前进,几乎是一路小跑。
到了小巷的出口,我冲进了雷多内街。那一瞬间,我闭上眼睛,没有回头看,再也不想看到那条街,也不想见证它是如何消失的……那样做只会带来厄运……我想起了罗得的妻子。
我跑到了小公共喷泉跟前,没有见到任何人,感觉安全多了。凭借这个喷泉,我应该能够找到回酒馆的路,也就能够找到我的朋友们。我喘了会儿气,然后开始往回走。也许是恶魔作祟,我朝着克拉肯街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条街不见了!
我落荒而逃。因为太过慌张,我有两三次走错了路,幸好有地图,大概二十分钟之后,我回到了欧德街上的酒馆。进入酒馆大厅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客人只剩下少数几个人。我和朋友们曾经坐过的位置是空的!我的思维开始放慢:今天还是我离开的那一天吗?如今还是同一个时代吗?
我的额头在冒汗,到吧台要了一杯威士忌,然后向老板打探情况。
“哦,先生,您的两个同伴走了。”
“走了多久?”
“哦……他们并不是同时离开的,高个子、穿着讲究的……”
“欧文·伯恩斯,他的头发有点儿长……”
“对,是他。这位伯恩斯先生在您离开之后不久也走了。有人给他送来一份电报,他似乎很吃惊,犹豫不决。短头发的那位先生又待了一会儿。其实他刚走不久。我记得他不停地看表……啊,我怎么忘了!那位伯恩斯先生给您留了一张字条……”
我的手在发抖,差点儿把那张纸从酒馆老板的手上抢过来。欧文潦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可是我完全不明白发
生了什么:
阿齐勒,刚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我必须立刻去苏格兰场。如果你读到这张字条,就是说拉尔夫也没有等到你。立刻回家,不要出门,等我的消息。记住,别出门,把门锁好,除非是我本人或者有我的电报通知,否则绝不要开门。事关生死!
沉默了片刻之后,我问:“我那位短头发的朋友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一刻钟之前。”
我将威士忌一饮而尽,给了酒馆老板丰厚的小费,然后离开了酒馆。出门的时候,正好有马车送客人到对面的房子,所以我立刻上了马车。二十分钟之后,我回到自己的公寓,瘫坐在扶手椅上。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想着各种没有答案的问题。到底是什么紧急的事情迫使欧文离开?米歇尔和贝克小姐为什么出现在雷多内街?更重要的问题是,我看到的景象有什么含意?为什么我能够找到这条街?为什么我看到了那些景象,而且其中一个如此吓人?
我拿起手边的一瓶威士忌,不停地给自己倒酒。既然不能外出,也不能和任何人讨论,那我只能求助于酒精。这个方法并不能帮助我解开难题,但至少能够帮助我很快入睡。
早上十点,门铃声把我惊醒。我花了几秒钟才清醒过来,然后从床上跳下来,穿上便袍,冲到门口,准备给欧文开门。
我正准备喊:“欧文,终于来了,急死我了!”可是我看到是邮递员。他要求我出示证件,让我签字,然后给了我一封电报:
“今天下午来林代尔村的庄园。乘坐十五点四十七分从查令十字出发的火车。问题解决了。欧文。”
“问题解决了?”我目瞪口呆地嘟囔着,然后木然地去烧水冲茶。这是什么意思?案子刚刚出现无法解释的新情况,可是欧文声称问题解决了?不可能。他的解答应该和克拉肯街没有关系,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是唯一的证人。那么,欧文解决了什么问题?消失的斯拉夫舞女?或者是和埃弗顿男爵有关的其他丑闻?既然让我去林代尔村的庄园,后一种猜测更合理,但是怎么可能准确地说‘问题解决了’?这么说也太自信了。不对,肯定是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