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之后,我们来到了圣彼得街——一条还算重要的街道。那里只有几个相隔很远的路灯,勉强照亮为数不多的普通的商店。我们顺着街道走了大概一百米,然后欧文向我们指出角落里的一个公共喷泉。拉尔夫盯着喷泉看了看,然后环顾四周。他又往东边走了大概五十米,不停地观察他的左手边——那条会神秘消失的街道应该就在左手边。过了一会,他回来了,向我们摇头。
“很难说,但是我觉得不是,看看下一个……”
过了不到十分钟,
我们来到了雷多内街,在我看来这条街和刚才的圣彼得街毫无分别。拉尔夫来回走了几次,犹豫不决。然后我们去了鸭子巷,那里与前两个街道相比较为宽阔。这一次,拉尔夫很肯定地说不是这里。
我们又回到了雷多内街。我和欧文站在喷泉前面,拉尔夫在附近走来走去,四处窥看。
欧文指着大概相距十米远的一个门拱说:“你看,这个门洞可能就是斯特勒牧师提到的门洞,他说举着火把的人从一个门洞消失了。”然后,他转向仍在转来转去的拉尔夫,“另外,我们的朋友似乎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我问:“那么说这里是牧师的首选?”
欧文点燃一根香烟,借着微光,我看到他轻轻颔首。
“克拉肯街不在。”拉尔夫走了回来,显得有点儿心虚,“除此之外,其他都符合……”
“你觉得是这个喷泉?”
“喷泉本身和其他喷泉类似,是这附近的整体感觉……”
“好的,你的感觉和牧师一样。”欧文说,“但是这条街的左侧只有三个通向小巷的入口,也就是可选项。一个入口很近,另一个相隔三十米远,第三个更远一些。”
拉尔夫扭头又看了看。
“是的。”拉尔夫说,“克拉肯街可能是其中之一。可惜,我既没有看到广告,也没有看到街角的酒馆。我仔细观察了两次。”
离我们所在位置最近的入口通向白线巷,这个名字大概是想驱散里面的阴郁。拐角处光秃秃的,街道里狭窄而弯曲,两侧都是两层的住宅,但似乎没有人居住。我们往里面走了大概一百米,按照拉尔夫的估计,盲人和红衣女人应该就在那里。欧文划着一根火柴的时候,拉尔夫看了看右侧的一扇门,然后耸了耸肩膀。
“无法断言,这些房门都一样……”
欧文苦笑了一下,然后转身。“从这里看不到雷多内街,因为这个白线巷不是笔直的……还记得这个细节吗?”
拉尔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尝试回忆任何细节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是的,大概是这样。我记得那条街道并不是笔直的,和这里类似……但是不能说一模一样,我当时的状态……”
和白线巷平行的第二条小巷月亮巷的环境与之类似,路面坑坑洼洼,阴森凄惨,街道本身也有点曲折。我们又走了一百米左右,试图找到神秘房子的入口。我们看到头顶上有一个横跨街道的空中走廊,连接着两侧的房子。拉尔夫不记得这个细节,但是说不记得也很正常。至于其他环境的细节,他和刚才一样拿不定主意。
第三条街道叫老鼠巷,入口处的右侧有一个已经上了板的商店。不过,这个店铺的位置并不完全符合证人们的描述。欧文遗憾地说,他想不出什
么办法改动商店的布局来欺骗证人。我们走进去,做了同样的调查,同样没有结果。
“这条街的契合度最高。”欧文嘟囔着,“可是完全没用!我实在想不出怎么让三个可靠的证人看走眼!”
他走到入口的左侧,检查那里的墙壁。
“必须等天亮的时候再仔细看。我敢发誓,如果有人曾经在这里钉了一个广告牌,我肯定能发现痕迹!对了,拉尔夫,你确定在广告牌上看到了阿齐勒·罗若拉?”
“是的……因为对面酒馆的灯光,我能够清楚地看到广告牌上鲜明的色彩。”
“这么说,在接近克拉肯街的时候,你已经倒退了十九年,那位名小丑落入豹子之爪是十九年前的事情!”
拉尔夫耸了耸肩膀说:“大概有人试图让我相信那是十九年前。”
“当然可能,和其他事情相比,找到或者复制一个十九年前的广告牌是很简单的事情。真正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三个人证人都声称在不可能的地点看到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其中两个证人还指认了相同的地点。”
欧文直起身子,指向西面:“拉尔夫,像贝克先生和斯特勒牧师一样,你从雷多内街走进来……”
“是的,如果我们都找到了同样的地点。”
“你先经过了右侧的喷泉,又往前走了一点儿,左转——在雷多内街的某个位置左转,入口处左侧有广告牌,右侧有小酒馆。你进入街道,经历了我们都听过很多次的奇遇,然后原路返回,回到了雷多内街。接着你右转,走了一小段路,又看到了喷泉,有一个证人还去喝了喷泉里的水!可是再一转眼,克拉肯街不见了,就像一阵烟被风吹走了!”
“基本上就是这样。”
“可是这不可能!”欧文嚷了起来,他仰着头,似乎祈求天空证实真的发生了奇迹,“一条街道不可能凭空消失,也不可能经历时间旅行!”
“我同意。”美国外交官嘟囔着,“这让我想起了无穷数的概念,根本没法儿知道结尾!”
“脚踏实地,我亲爱的拉尔夫。如果你能多回想点儿信息,更准确地找到那条见鬼的街道,那才有用!”
“我知道。”拉尔夫被欧文威严的语气震慑得不敢多说什么。
拉尔夫·蒂尔尼回到雷多内街,经过月亮巷的入口,又走了十几米,在还没有到老鼠巷的入口处停住了。我也走到拉尔夫旁边。
“是这里。”他说,“大概是这里,我个人的感觉,你满意吗?”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毫无开口的砖墙,然后踢了好几次墙壁。
“老天爷,老天爷!我要发疯了。阿齐勒,你还记得吗 ,在我负责这个案子之前,我可是个绝对理智的人!”
“欧文,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我尽量保
持平静,其实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很少能够见到欧文丧失理智的样子。
“这是命运在捉弄我,是整个宇宙在和我作对,是造物主的阴谋!就这里,墙壁的这个位置——那个见鬼的街道肯定在这里!警察盘问牧师的时候,他也指出了相同的位置!”
第十九章 欧文·伯恩斯的实验
那个时刻是整个调查的转折点。从那之后,欧文变得更加谨慎,经常独自活动。我猜测,他不愿意见到我平静的态度,也不愿意听我的讥讽之言。他发疯一样地用靴子踢那面墙壁,用拳头砸墙,他绝望地问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破解其中的秘密。我的回答很简单:“试试那个著名的咒语:芝麻开门!”
第二天,他告诉我们,昨天晚上勘察的区域不久就要被拆除了,所以那里没有居民。他还说打算再去找男爵一次,但是不需要我陪同。我自己也有其他事务,所以没有坚持。因此这一章节的内容并不是我亲眼所见,而是根据欧文后来的叙述综合而成的。我认为欧文没有理由撒谎,因此以下内容应该相当接近事实。
欧文在午后到达林代尔村,和我们第一次到访那天一样。我要强调一句,在这段时间里,媒体不停地提到那条闹鬼的街道及其无法解释的时空穿行能力。
和上次一样,老仆人把欧文请进了客厅。欧文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去查看了挂在壁炉旁边墙上的《阿卡迪亚的牧人》的复制品。男爵出现了,他显得疲惫而不安,但是看到欧文在欣赏油画,似乎又放松了一些。
欧文说:“您上次去伦敦,是因为这幅画,对吗?”
“是啊。”
“那个画框工匠的手艺不错,画框完全配得上里面的名画。”
“这幅画只是复制品。”
“我不在乎,即便是复制品,您也能看出它精妙的笔触,完全忠于大师的手笔。”
“我找人复制的时候,也是这么要求的。伯恩斯先生,您喜欢尼古拉·普桑?”
“当然,尤其是这幅画。”
“那么,我们算是有了共同点。”理查德·埃弗顿也凝神盯着那幅画,“我把画挂在这里,就是为了能够随时欣赏。”
“重温旧日的香水,回忆美好的童年……《阿卡迪亚的牧人》。”
“是的,伯恩斯先生,您的理解完全正确。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我的生活可谓无忧无虑,完全不用考虑这个世界上的烦恼,不用和命运无休止地抗争……”
“您和命运的抗争可能始于左薇·彼得罗夫娜的出现?”
男爵点头道:“是的,如果要找到一个起点,那就是她出现的日子。那时候,我刚刚失去双亲。我知道我家的家产并不丰厚,但是完全没有想到所有房产都被抵押了,我惊呆了。不过,这种震惊比不上我见到左薇之后的震撼。我在伦敦遇到她,在东区的一个普通的小剧院,一个朋友陪着我去散散心。那一天,我认为平时极其吝啬的太阳突然在我们的头顶放射万丈光芒……”
欧文一言不发地听着男爵的叙述:男爵和舞女一见钟情,可是他们的感情随着时间消
退了。这种事很常见,但是男爵的态度让欧文起了疑心。男爵一方面对左薇恨之入骨,声称摆脱了左薇是一大解脱;另一方面他似乎仍然迷恋左薇。后来欧文要求男爵回忆一下他们和佛雷斯夫妇一起度过的夜晚,男爵的脸色突然变了。
男爵叹了一口气,坐进一把扶手椅:“这么说,您知道所有的细节。”
“只是一部分细节。”欧文回答,“我感觉那天晚上的事情非常重要,以至于那条离奇的街道保留了那天晚上的景象……”
“您在说美国人看到的幻象?”
“是的。”
“我已经向您解释过我的观点。”庄园的主人勉强保持冷静,“纯粹是巧合,就是因为我们碰巧招呼了同一辆马车……”
“巧合?彼得罗夫娜小姐用刀子刺伤您以及她倒在地窖的吧台旁边?不可能,这些事情必然有关联。我希望再去事件发生的地点看看,评估一下事态的严重性,我想知道为什么那条街道选择了十九年前的旧事。仅仅是昏倒在地?这似乎不够严重……”
“我当时年轻爱冲动,在盛怒之下动了手,现在想起来无比羞愧。”
“男爵夫人知道此事吗?”
“知道,唉!我不愿意撒谎,我向她坦白了这段羞耻的往事,她并没有因此嫌弃我。不过我们商定和往事划清界限。我不愿意再向她提起那段日子,尽量避免痛苦。”
“埃弗顿先生,我不得不再向她询问几个问题,不过请您先详细地叙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男爵很不情愿地照办了,他的叙述与佛雷斯夫妇的证词完全吻合。欧文注意到了几个细节差异,也向男爵提了出来。
“按照他们的说法,左薇在地上躺了十分钟?”男爵惊诧地说,“我觉得十分钟太夸张了,应该是不到五分钟。我第一次观察的时候就发现她的情况不算严重,左薇是一个很强壮的女孩子,这我很清楚。我立刻让佛雷斯夫妇放心,我们三个人还一起上楼找了一瓶白兰地,因为楼下吧台的白兰地瓶子空了。回到楼下,我们给她灌了一点儿,她很快就醒了过来。总之,我们并没有惊慌失措。呃,如此说来,倒真的有可能超过十分钟,不过时间的问题重要吗?”
“彼得罗夫娜小姐醒过来的时候,她有什么反应?”
“她怒气冲天,但同时得意洋洋。我已经无法自制,当众打了她,她就希望这样羞辱我,让我深感自责,然后再无情地把我抛弃!”
“这么说,她有可能是假装昏过去?”
“有可能。”男爵想了想,面露窘色,“她擅长演这种戏,不过我觉得她真的昏过去了。我很不好意思说,但是我确实用了很大力气……”
“她什么时候离开您的?”
“两天之后,早晨。”
“
她没有提前告知您吗?”
“没有,只字未提,但是我已经察觉到她在策划什么。”
“您注意到她收拾行李吗?”
男爵想了想,说:“没有,我猜她晚上收拾了东西。这花不了多少时间,因为她的私人物品不多,您知道……”
“她一早就离开了,所以没有人见到她?”
“没有人?不对,有人早上看到她了。我记得是佛朗西斯·布里斯托尔上校来通知我的。您去问问上校,他的记忆力惊人。”
“她带着弟弟走的?”
“是的,当然……如果她把弟弟留下,我就惨透了!”
“她住在庄园的时候,那个男孩子也一直在这里?”
“是的。”男爵叹气,“可怜的孩子。那时候,我还曾经考虑让他永久住在庄园。那时候他七八岁,我们把他送去了村子里的学校。那个孩子很勤奋,可是上学相比其他孩子晚了很多。另外,他生性沉默寡言,没什么伙伴。他有点儿把左薇当作妈妈,考虑到他们的处境,这种感情也正常。不过我认为左薇并不适合扮演母亲的角色,在她的生活中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左薇肯定早就计划好离开我,因为我们和佛雷斯夫妇吃饭的第二天,她就要求我把男孩子送去伦敦的一所寄宿学校,她已经给弟弟报名了。后来我曾经去那个寄宿学校找过,但是男孩子已经转走了。”
欧文点了几次头,失神地望着《阿卡迪亚的牧人》。沉默了一阵之后,他对男爵说希望再去地下室看看。
理查德·埃弗顿脸色发白:“可是您已经去过一次了!”
“是的,但是这次我希望做一个实验。”
“一个实验?什么样的实验?”
“猜测那条街的不幸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