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或几个凶手……?”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如果我跟你们说是一个凶手,你们肯定会认为,他只能是鬼魂吧。难道是几个凶手?算了,我还是先保守住秘密的好。”
“这么说,您已经知道他是谁了?那个杀害艾娃的凶手?”我有点着急,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也不完全是,我觉得,现在,我们已经把拼图的几个部分,都拿到手里了,我现在可以说,凶手就是你们周围的人。”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长长地吐了一口烟,走向壁炉,视线停留在炉火中,“咱们的调查,还没有获得成效,但是,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我还必须核实,当时大家的不在场证据!……那就请您给我介绍一下吧。”
我点燃了一支香烟,想冷静一下心情和思绪。
“您看,当时父亲一直在车库里,摆弄他的鸟笼子,母亲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一边乘凉一边看着报纸;莱昂纳多当时,正在图书馆里上班,他的妻子在家里休息。他们四个人很难抽出十五分钟的时间去作案,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我哥哥吉恩的证词真实可靠,因为那些孩子能证明,案发时他正在河边钓鱼。至于弗朗索瓦,没有人能够证明,他的证词是否真实。案发时,玛丽正在摆设路障,而我正在小茅屋里休息。我们两个人不可能在十五分钟内,跑回小屋杀人之后,再跑回来装相。当然了,我们两个人也有可能是合谋作案。”
“对不起,我想打断一句。”史蒂夫·莫里森医生好奇地问,“在核实不在场证据之前,我觉得应该先确定一下,凶手是如何行凶的。”
“不,我不这么认为。”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严肃地说,“如果你们觉得‘如何行凶’,是这个案子最离奇的地方,那我可以给你们,立即讲出三、四种行凶的方法……但是,最让我想不通的,是死者的眼球……凶手为什么要弄瞎死者的眼睛呢?为什么?……我有一种预感,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整个凶案的真相,也就会迎刃而解。”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完这番话,便起身告辞了。我和史蒂夫·莫里森医生又喝了两、三杯酒,也就此道别。
回到家里,我回想了与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的对话,觉得他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推理案件的时候,我有一种莫名奇妙的紧张和压抑感。


第七章
距离上次艾娃·穆勒的鬼魂,突然出现在电话亭里,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了。我重新回到了公司工作,老板还批准我,在十一月中旬体假三周,我把这个消息,写信告诉给了哥哥。
雨点敲打在房檐上,我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不能出门了。天气阴沉沉的,而和天气一样的是我的心情,它被这空洞而不断蔓延的抑郁,搞得很糟糕。
我摸了摸口袋,想找根烟,却什么也没找到,于是心情更糟了,我像一头饿极了的野兽一样,找遍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当我最后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时,一种舒适的感觉油然而生——抽屉里正有一包烟。
烟盒上写着一串数字,是那位迷人的女士留下的!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我几乎忘记了她!
于是,我一刻都没有犹豫地,拨了弗朗西斯的电话。过了一小会儿,加尔小姐接了起来,那动听的声音通过电话,清脆地传到了我的耳边。我赶忙做自我介绍,问她还记不记得我。
“您忘记我了?”我抱怨道,“您不会忘记我的,我给您打了电话,是因为……我需要您的帮助!”
“需要……我的帮助?”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惊讶地重复道。
“我需要见一见您,是的,因为我的病还没有疫愈……”我激动地说,“我的精神状态还不是很好,危在旦夕。我需要见您,跟您聊一聊。”
“您是说……这关系到您的生死?”
“正是!……我现在危在旦夕,命悬一线,而您的双手,正紧紧地握着这根线,就像希腊女神阿特洛波斯一样……”我激动地说,忽然问了一句,“对了,您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但是……”弗朗西斯·加尔小姐难为情地说。
“太好了,那么,请您接受我的邀请,与我共进晚餐,您之前答应过我的。”我趁热打铁恳求道。
“这么说,我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啊……”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愁眉不展地说。
“难以拒绝!……”我激动地说,“您的一个‘不’字,会像剪刀一样,‘咔嚓’一下子剪断我脆弱的生命,您能明白吗?”
“那么,看起来,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无奈地说道,“您能晚上八点,过来接我吗?”
我一口答应了下来,记下了她说的地址,轻轻地挂上了电话,一头扎进了浴室里。
差五分钟八点的时候,出租车把我送到了,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说的那个地址。我面前的大楼灯火通明,与相邻的小花园相比,这座红砖盖起来的建筑,显得很新,而且非常坚实。当出租车呼啸着开走时,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然后,楼上窗户的缝隙里,传出了轻快的钢琴声。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了楼梯,找到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名牌,按下门铃,静静地等候着。
钢琴声停了下来,又过了片刻,门打开了,弗朗西斯·加尔小姐那美丽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她穿了一身浅蓝色的女士套装,白衬衫上打着深色的领结。
“我刚才听到,有个艺术家正在演奏钢琴,那是你吗?”我满脸堆笑地问。
“噢,我就是随便弹一弹。请进来吧!……”她边说边用手理了理那美丽的长发。
“不要低估了你的才华,你弹得简直棒极了!……”我赞美地说着,跟着弗朗西斯走进了门里,“我的评价是很客观的,因为我自已也弹钢琴,只不过……我没有你这么完美的手指。”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公寓在三层。她帮助我脱掉雨衣,把我引进了客厅里,亲切地对我说:“艾提安,别客气,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坐,如果想弹钢琴,那更不要客气,我马上就回来。”
我环顾了整个房间,被屋子里的氛围,深深地迷住了。一个木制的髙架灯照亮房间,中间的那架钢琴最为惹眼;柔软的地毯,优雅的门廊,舒适的沙发上,盖着漂亮的碎花布防尘罩,同样的布料还用来做了窗帘。两扇窗户之间,有一面镜子,安放在一个小架子上。正面是几个并排放着的书架,形成了一个办公空间,还配有一张果木书桌,和三把带坐垫的椅子。地毯显得有些旧了,但是,颜色看上去还是很温暖,衬托着深色的地板。室内几株绿色植物,显然经过精心的栽培,枝叶茂盛,衬托得整个屋子生机盎然。
我慢慢地走到了钢琴前边,用温柔的目光,审视这架优美的乐器,像被它迷住一样,双手渐渐靠近琴键,以缓慢的速度,弹起了乔治·格什温那首旋律忧郁的《有人爱着我》。
我侧头轻瞥了一眼,看见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缓缓地朝我走来,向我示意不要停下。她坐在我琴凳右边的空位置上,附和着我的琴声,弹出一些和弦。在我们两个人的配合下,悠扬的琴声持续了几分钟。那旋律是如此的轻柔、和谐,好像我们两个人通过音乐,已经融为一体了,我有这样的感觉,而且,我觉得弗朗西斯·加尔小姐也有同样的感觉。
“您弹得真的太好了!……”我笨拙地说道。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凝视着自己修长的双手,然后抬起头来,朝我嘿嘿地微笑着。
“谢谢,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我给你倒杯波尔多甜葡萄酒吧?”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说。
“太好了!……”我得意地说。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走出客厅,过了一小会儿,她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有一瓶酒和两个玻璃杯。我们倒上酒,为音乐家的健康而碰杯,然后不再耽误时间,准备出门。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来到了一间装修优雅的餐厅。为了保持私密感,这里的每个餐桌,都用竹质屏风单独隔开,美好的环境,为这个美好的夜晚增添了光彩。晚餐的菜肴非常美味,然而更加秀色可餐的,是我面前的这位美丽的同伴。
尽管被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美貌深深地吸引着,但是,我也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平凡、直爽、热爱音乐、而且热爱英国的年轻女孩。另外,我也花了很长时间,给她讲了我的家乡,很自然地,她询问起我离开家乡的原因。
“因为俾斯麦那个畜生。”我犹豫了一下,恨恨地这样回答。
尽管她的提问合情合理,但是,还是把我给难住了。我被一下子问得哑口无言,因为离开法国的真正原因,正在我的记忆中翻滚。
“俾斯麦?就是那个德意志的政洽家?”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惊奇地问道。
“是的,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八七〇年的普法战争。因为这场战争,我的三个舅舅都离开了家乡,三个人年龄差不多大。你知道,我们输了,这对法国来说,就是一场悲剧,对我的家乡阿尔萨斯,更是一场巨大的悲剧,因为阿尔萨斯地区被德国占领了。我的三个舅舅,跟那个年代的其他年轻人一样,不能忍受日耳曼民族的残酷压迫。他们在第一时间,就离开了家乡来到了巴黎,在巴黎做厨师渐渐起家……那个时代,英国的一位大人物,经常来访法国,是众所周知的亲法派,就是那位稳坐王位多年的维多利亚女王的儿子。”
“你是说爱德华七世!……”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激动地说。
“是的,你知道他,他很喜爱法国,尤其是大餐……无论如何,他带了一些法国年轻厨师来到英国……”
“其中就包括你的三个舅舅?”
“是的,据我所知,我的其中一个舅舅,很年轻的时候就过世了,另一个也完全失去了联系,只剩下了第三个舅舅。实际上,三个舅舅我只见过一个,就是阿贝尔舅舅,我亲爱的阿贝尔舅舅……”我感慨良深地说,“他去了英国以后,又跟随国王的儿子——德加勒王子前往南非,在那里定居了下来,以淘金为生,最后回到了阿尔萨斯,度过了下半生。
“他在南半球的生活,可以说是郁郁寡欢的。他从南非回来的时候,我只有五、六岁。那时我很喜欢他,因为他十分照顾我,同样,他也把我看做他最爱的小外甥。那时候,我经常跳到他的膝盖上,听他讲法国历史故事……我记得他哼唱着一段旋律,目光忧郁地遥望着远方……因为舅舅终生未婚,所以我推测,他在思念某位女士……”
“你的意思是说,你舅舅的不幸,应该跟一位女性有关!……”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调皮地问道,“而且这段音乐,就是你刚才在我的钢琴上,弹奏的这段曲子吧!……”
“不是,那首歌是《樱桃的年代》。”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不知道他心里牵挂的那位女士,是英国人还是南非人……舅舅从来也不曾向我透露,并把这个秘密带进了坟墓。他是在我离开阿尔萨斯不久之后去世的。我经常想起他,这总是让我有点伤感。他是一位很有魅力的男性,非常感性,这一点上,我跟他很像。”
“你可真是谦虚啊,我看你没怎么继承他的优点!……”弗朗西斯·加尔开玩笑地说。
“噢!……你要知道,敏感不一定是优点。”我笑着说。
“那么敏感应该被归纳到你的缺点中吗?”弗朗西斯加重语气问道。
“我也这么问过自己。”在思考了片刻之后,我回答道,“我觉得:敏感这个特质,有时候会带着我们,在生活中兜圏子……这到底是不是我跟舅舅的相似之处,我现在还太年轻,无法判断。我舅舅给我提供了几个,在伦敦的厨师伙伴的地址,据我所知,他在伦敦只剩下这些朋友了。他为我给各个机构写的推荐信,让我在定居伦敦时受益匪浅。”
沉思片刻,弗朗西斯·加尔歪着脑袋瓜儿问道:“那么,是你舅舅建议你来英国的?”
我点了一根烟,好让记忆更加清晰。我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又赶紧用手把烟雾驱赶开,这样似乎可以驱散困扰我的头痛。
“我想,是他替我做的决定。当时我也想去换一换环境,而且……是的,我想正是因为他,我才来英国的。我觉得,他是一位伟大的旅行家,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我离开时候的情景。我的父母、哥哥和舅舅,都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舅舅没有哭,但是,我猜想他当时一定很感伤,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当时的眼神……他望着我就像……他肯定预感到,我再也不会回去了,而且,他已经时日无多……转年他就去世了,我亲爱的阿贝尔舅舅……”
我们起身离开餐桌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了,我们居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匆匆流逝。为了多跟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待一会儿,我决定送她回家。她接受了我的建议,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一些时间,在幽静的夜色中散步了。我觉得,她是真心愿意让我陪她回家的,我的陪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为了不绕远路,我们走过了几条灯光昏暗,人烟稀少的小路,上星期那个可怕的夜晚,顿时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但是,弗朗西斯·加尔小姐那温柔的声音,驱散了那些可怕的回忆。
“艾提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我刚才突然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说着我用一只胳膊抱住了她的肩。
“说到这个,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产生这种可怕的幻觉!……”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满脸担心地问,“医生的解释太简单了,我觉得这背后,一定还有更严重的隐情。”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请不要再提这个了,我不想以一个可怕的故事,结束这么美好的浪漫约会。”
“这么说,我没有让你觉得,今天晚上会很无聊?”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微笑着转过头来说,她的微笑让人难以抗拒,我无法控制住地,想紧紧地抱住并亲吻弗朗西斯·加尔小姐。
“当然不感到无聊,简直是一个愉快的夜晚。”我熄灭香烟,好掩饰自己内心的悸动,“我希望下一次,我能再请你吃饭,你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