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特!……”他嚷道,“你在搞什么名堂?有人一直在打扫这地方吗?”
肖特在他身后,不慌不忙地说道:“没有啊,先生。去年打扫过后就没有。他……过世的老曼特林勋爵,叫我们一年扫一次过道。当然只是过道,没有人碰过门。”
“鬼话,还说没有!明明有地方被扫过了……”曼特林抓着烛台的手,被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把推开了。迈克尔·泰尔莱恩闻到一股木头的焦味,他看到白色木门上,已经烧出一块褐斑。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挥舞着烛台,一把揪住肖特的领口,大怒喝道:“还说没有,嗨?看看那里。看见啦?……一直打扫到门那边。”
他把管家推到一边,大步流星地向门走去。到了门边,他把烛台塞给肖特,拿起螺丝起子。
“我立马就能把这些螺丝拧开。”在弯腰时,他顿住了,用一种阴暗疲惫、惊惶不安的眼神向上扫视,说道,“你知道,这里真是死过人的。”
迈克尔·泰尔莱恩回头看了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艾伦·布瑞克斯汉姆拧第一下时,起子滑开了,接着又拧,这时候,只听到吱吱作响声。五支蜡烛的火势很旺,它们其实本该因空气不流通很快就烧熄掉,而这里的空气倒是相对清新。
看着过道弯弯曲曲地,通向灯火通明的餐厅,迈克尔·泰尔莱恩不禁想起了,餐厅天花板上的挂钩。他想象鹦鹉在鸟笼里扑腾,还在尖叫:“是你啊!……”
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突然滚到了迈克尔·泰尔莱恩的脚边,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咒骂起来。
“螺丝拧断了!……”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呵斥道,“本来以为很容易就能够拧出来。希望它断到那边门框里了,如果不是……”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上前悄声说道:“你知道,孩子,如果我是你,我才懒得去拧螺丝。事实上,我打赌它们不过是摆设,而你也已经搞出一个了。直接拿钥匙去试一试,看门能不能打开。如果那锁已经上过油了……”
“不光上过油了,还是湿的呢。”乔治爵士咕哝道,“我衣袖上都沾了一块油。看到没有?……快拿钥匙来!……”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像喝醉了一样摸索着。不过,门还是打开了。锁芯转动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咔嚓”一声,接着门开了,几乎像自己打开了一样。他们举起蜡烛探过门框,烛光映照下,镀金家具闪着微光,重重帐幔令人窒息……
然后,迈克尔·泰尔莱恩一时间寒毛直竖,手中的蜡烛颤抖起来。


第04章 死牌
餐桌上的烛火,已经深深地陷到了厚积起来的烛油块里,从桌布上的斑斑印迹可以看出,上边曾经摆过多少菜肴。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从桌子尽头站了起来。
“我们可以开始了吧?”他说,“肖特!……我们不转场了。你把咖啡端过来,还有纸牌,记住拿一副新的。”
餐桌旁边一片死寂,沉闷得像盖上了盖子,他们几乎能听到之前讲话的回声。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先生之前还在兴高采烈地,讲一段奇闻逸事,此刻也变得哑口无言了。
迈克尔·泰尔莱恩扫视了一下桌子周围:他自己坐在桌子上头,艾伦·布瑞克斯汉姆的右手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坐在了艾伦·布瑞克斯汉姆的左手边,正对着他。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左边是拉尔夫·班德,此人沉默不语,焦虑有加,上过汤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只喝了一丁点儿酒。但他的沉默,完全被坐在他边上的小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的健谈给掩盖了。拉维尔素来不擅长杯中之物,寥寥数杯之后,那副本就无酒三分醉的样子,进一步变得酒意十足。
他的左边,坐的是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爵士一边竭力要跟上拉维尔的故事,一边频繁地探视迈克尔·泰尔莱恩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坐在餐桌的另一头,与曼特林面对面。她左手边坐的是盖伊,盖伊跟泰尔莱恩坐在桌子的同一侧。因为罗伯特·卡斯泰斯先生坐在中间,迈克尔·泰尔莱恩看不到盖伊。
迈克尔·泰尔莱恩不自觉地对卡斯泰斯产生了好感。根据曼特林的描述,他本来以为罗伯特·卡斯泰斯即使不比艾伦·布瑞克斯汉姆老,至少也是曼特林勋爵的同龄人。其实卡斯泰斯是个脸色红润的瘦小伙子,留着一副牙刷形状的小胡子,举止亲切友好,凡是那些可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摔断脖子的剧烈运动,他都喜欢。
作为沉默的英格兰冒险家的一个实例,罗伯特·卡斯泰斯确实令人惊讶。才打交道十五分钟,他就不光把自己绝大多数的生活经历和盘托出,而且还边讲边打手势作比画,兴致勃勃,手舞足蹈。他把桌上的东西都拿来,演示模拟跑道,手上推着假扮赛车的盐瓶,在桌上弯来绕去,嘴里还呜呜叫着模仿马达声。他还扮演潜伏打猎,一本正经地用不存在的来复枪准星瞄准着,当那想象中的子弹击中目标时,他弦耀性地长舒一口气。奇怪的是,迈克尔·泰尔莱恩发现,他根本不是在夸大其词。
罗伯特·卡斯泰斯坦承自已的失败经历。介绍过在伊顿①和桑德赫斯特②的经历后,他说起:长辈如何让他进了空军,但是,空军的长官们在他毛手毛脚,搞了几次代价惨重的草率降落后,就让他退伍了。特别是最后一次降落,他竟然把一架价值六千镑的轰炸机,撞进了军官食堂,自己却只扭伤了脚踝。他还私下里、秘密地向迈克尔·泰尔莱恩坦白了,自己对曼特林的妹妹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的不灭激情。他说他倒是表白过了,但朱迪斯只对混出点人样的男士才感兴趣。罗伯特·卡斯泰斯认为,这是十足的傻话,不屑地讥笑起来。罗伯特·卡斯泰斯又描述起尤金·阿诺德医生,他说这位医生虽然才三十六岁,却是他所见过的,长相最老的白人,他一脸怪相地,模仿了一下医生的面部表情。
①伊顿(Eton)英国中部偏西南一城镇,坐落在伦敦20英里,临近泰晤士河,与温莎相对。该镇内的伊顿学院是英格兰最大和最有名望的公立寄宿学校,1440年由亨利四世创建。
②桑赫斯特(Sandhurst)是英格兰中南部雷丁东南的一个村庄,著名的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Royal Military Academy Sandhurst)(现为髙等学府)即位于此地地,它建于18世纪90年代。
最后,他就红寡妇房间,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他说,要么是毒气,要么是毒蛛。
“你要记着我的话!……”当迈克尔·泰尔莱恩在休息室碰到他时,罗伯特·卡斯泰斯已经喝过了第三杯鸡尾酒。
罗伯特·卡斯泰斯断言道:“不是毒气就是毒蜘蛛,总是这样的。你坐在杯子上,躺在床上,自己的体温使致命的毒气开始释放。我知道的。你得相信我,先生,如果是我拿了那张牌,我要把窗子打开,把脑袋伸到外面去。”
罗伯特·卡斯泰斯兴奋地,把手指头在另一只掌心敲着,模仿着蜘蛛爬。
“要么,肯定是致命的毒蜘蛛,那种有一只拳头那么大的、藏在柜子里的狼蜘蛛。你一不留神打开柜子……呼哧!……嘿,加油!……呃?……书上是这么说的。”
迈克尔·泰尔莱恩委婉地表示反对,他说,这样一只蜘蛛,不吃不喝,能够活上一百二十岁,还真是高寿啊。罗伯特·卡斯泰斯说,书上是这么说的,有的蜘蛛封在墙里的时间,比这还长呢。
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说他肯定是指蟾蜍。
“癞蛤蟆,”拉维尔话音难辩地讲道,他的英语不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精确了,“癩蛤蟆的寿命相对短一点,老伙计。”他显得有几分不安,“不过,希望不是癞蛤蟆,坦白地讲,我害怕它们。啊呀!……如果看到癞蛤蟆,我一定拔腿就跑。”
在这热烈的讨论中,迈克尔·泰尔莱恩努力把思路从那扇轻松打开的门里,所见的东西那儿转移开去。但不管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吩咐如何,他仍然办不到。整个晚餐期间,他知道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也无法做到。他看到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在桌子尽头站起来,心里感到一阵轻松。
“我们可以开始了吧?”他们的东道主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又重复道。
曼特林站在银烛架后面,背朝白色双扇门,烛架上插满了歪斜的蜡烛。蜡烛快点到头了,餐厅里影影绰绰的。昏暗的烛光中,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脸色潮红,容光焕发。他的粗疏卷发湿漉漉的,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暴突圆睁。他微笑着,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我要管家拿一副新牌来。”他说着,斜眼一瞥,“现在这副有点不对头,很不对头。来啊!……自己认了吧,不要觉得难为情。”他俯身向前,“谁在那副牌里做了手脚?……嗯?……”
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在桌子那头,冷静地说道:“我敢说,你自己明白,艾伦,你肯定是喝多了。”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不理她,不动声色、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不会是你,姑妈!……”他大吼道,接着大笑起来,“你又不要抽牌。我在间你们其余的人,已经有人告诉我了。你们之中的某个人,希望别人走进那个吃人的房间——为什么?我们已经打开了那房间,如果它需要开封的话。我们在那儿,看到了那个东西。”
“吓住你了吗?”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朗声问道,随之笑了起来。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俯看着他:“你进去过了?”
“进房间?没有。”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摇头回答,那副墨镜和满是皱纹的前额,从罗伯特·卡斯泰斯的肩膀边探出来,“你没必要跟我们故弄玄虚。你看到什么了?”
“这边来,肖特,”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打断话头,“是一副新牌吗?……好,让我来看一看。你知道怎么做。你上咖啡时,除我跟你说过的外,给其他每个人发一张牌……”
肖特遵照主人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的吩咐,开始一边端咖啡,一边为客人切牌。
“现在,先生们,拿到牌后,想看可以看一看,然后把牌面朝下放在桌上,不要告诉别人,你拿到了什么牌……暂时不要!……”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神秘兮兮地警告说,“在此之前,我就会告诉你们,我们在那儿看到什么了。谁想退出还可以退出……好的,我们都把手拿开。肖特,开封,取出牌。把牌摊在托盘上……好!我来抽第一张……”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突出的双目,依然盯着他的客人,他看也不看托盘上面,呈扇形散开的纸牌,径自从中抽出一张。他瞄了一眼牌,僵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扑克脸,把牌面朝下,摆在身边的桌子上。
肖特从迈克尔·泰尔莱恩身边经过时,后者只感到肌肉紧绷,一阵紧张之后,才知道他不用抽牌,心中的大石瞬间落地。
托盘伸到罗伯特·卡斯泰斯面前。泰尔莱恩看见牌背面,是蓝底印着彩色的盾牌,他估计是曼特林家族的纹章。卡斯泰斯的粗壮大手,在纸牌上盘旋不定。卡斯泰斯犹豫着,又是搓手,又是抖肩,脸色通红发亮,最后终于探手抽牌。
“给我一张中间的牌,”他说,“祝我好运,先生们。嚯,嚯,嚯!……抽啦。保佑我拿一张……该死!……”
他把牌拍在桌上,试着装出一副扑克脸。
肖特走到盖伊·布瑞克斯汉姆那儿,盖伊随手摸了一张牌,看也不看就把牌放下了。
“我改变主意了,”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突然宣称,“先暂时不要往下走,肖特,给伊莎贝尔小姐一个机会,如果她也想的话。”
“真是不胜感谢,”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淡然致谢,抬了抬那双几乎无色的眼睛,波澜不惊地伸出手去,“你知道我之前,已经决定碰碰运气了。我相信上帝肯定不会,让我进入那房间间的。”
她拿了张牌,飞快地瞥了一下,不动声色。
肖特走到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身边,乔治爵士选过牌后,皱了皱眉,一言不发。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满脸通红,全神贯注地研究了半天,伴以喃喃自语,念念有词,手才放下去,心念一转又改拿了另外一张。
“我从来没有牌运,”拉维尔大声宣告,“这一次嘛,啊呀!……我也不指望……啊?哦,我的天啊!……哈哈哈!”
他眉开眼笑,扭来扭去,对着牌咯咯地笑。他心满意足,其程度几乎与班德的郁郁寡欢不相上下。
托盘举到拉尔夫·班德面前时,班德倏然转向曼特林:“我估计我非得取一张,是吧?”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动了动嘴唇。
“或者被下令取一张……”拉尔夫·班德接着讲,“很好。”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
拉尔夫·班德护着牌的手一直颤抖着,别人根本看不到他的牌。他把牌低放到膝盖上,在桌布的掩护下,才匆忙地看了一眼,接着他把牌重放到桌面上,那张黑脸丝毫没有改变。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好奇地,扫了拉尔夫·班德一眼,整个晚餐期间,他都没有讲过话。
“大家都拿到牌了。”艾伦·布瑞克斯汉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听上去有点气喘,“现在,我准备给你们说说那座房间。”他突然插了一句,“伊莎贝尔说,这所宅子里有个疯子。如果你们还不知道,她可是忍不住要告诉你们的。我现在开始相信她的话了。
“那个房间是开着的,伙计们。有人已经把门闩,从门上卸下来了,后来装的只拧到一半,是做做样子看的。有人拓了锁模,配了钥匙。有人给锁芯和铰链都上了油,还扫了过道,不留下走过的脚印。这还不是全部。如果你们以为:这个房间里一片狼藉,积了厚厚的灰尘,而且蛛网乱挂,那就错了。这房间就像那六十年前,封起来的时候那般干净。里面有一张镀金的床架,虽然床幔都烂掉了,木头倒是亮崭崭的。我爷爷临死之前,那个房间里放着煤气灯,那灯的喷嘴也被清理过了,现在就能点起来。有人……你扪明白吗?有人整夜整夜地,在那个房间里待着,而我们其他人正在睡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