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停住了,环顾众人,他对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吼了一声。
“嗯?……好好回忆一下,发现拉尔夫·班德去世的那个时刻。已经清晰地呈现在脑子里了?……好的。是谁先走到尸体那儿,去俯身査看的?”
“自然是尤金·阿诺德医生!……”迈克尔·泰尔莱恩说道。不过,他是沉默了许久才开的口。马斯特斯点点头,又做了一条笔记。
“自然是尤金·阿诺德医生!……”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低吼道,“那么,他先做了什么?”
“他叫我们所有人退后。我们都这么做了,”乔治爵士说道,“包括你自己。”
“那么,当他俯身査看尸体的时候,你能看到他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睁开眼睛继续道,“你能观察到他的动作,或者说……除了他的脑袋,你能看到其他东西吗?……你不能。”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那么,为什么不能呢?因为他藏在那张其大无比的床后面,那床把拉尔夫·班德挡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他的脑袋。
“就这样,这个聪明的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愚弄了我们所有人!……如果床小一点——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长叹一声,吐出一口香烟。众人都面面相觑,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骂了一句,叹息着半天没话说。
“那么,小羊皮纸卷为什么会在我们发现它的地方?因为,那东西本来就在拉尔夫·班德的内袋里,笔记本也在那儿。尤金·阿诺德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笔记本,和那个该死的扁酒瓶,随即把它们顺进了自己的口袋。这么做的时候,他把羊皮纸卷一起带了出来,纸卷落到了拉尔夫·班德的胸口,就在我们后来发现它的地方!……这就是那个东西能移动到那个位置的、唯一合理的解释,也就是说,它是从拉尔夫·班德的内袋里掉出来的。这花招就是在我们眼皮底下完成的,既简单又老套,然而却愚弄了我们。这下你们理解了,为什么尤金·阿诺德是所有人当中,唯一可能有罪的人了吧?”
汉弗瑞·马斯特斯轻轻地点了点头,满意地拍了拍笔记本。
“好家伙,尤金·阿诺德医生!……”他评价道,“正如你所说,先生。他就是这么招供的。牧师告诉我,他招供起来又骄傲又得意,说我们智商太……”马斯特斯愤然地顿着脚,咳嗽了一声,“嗯,他说了许多这类的话。不过他说,他一点也不知道羊皮纸卷的事,宣称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那东西,他并不认为那东西重要,也就没去冒险,把那东西也装起来。顺便问问,它究竟是什么?”
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咕哝道:“你问那题词?……是一道对付牙痛的符咒。我推断,肯定是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在津津有味地,用那些魔法研究成果,来开拉尔夫·班德先生的玩笑——他不是向我们承认了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是的,盖伊知道班德在注意他,他从来没有想到:拉尔夫·班德能够发现他的问题,并且……”
“先不要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吼道,“到底是谁在主讲?……而且,你说得不对。”他对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吼了一声,“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其实害怕这个江湖郎中,可能会发现他的问题,这一点你很快就会明白,不过,也不是因为那些魔法研究。”他轻轻摇了摇头,“嗯……哼!他的确是在开拉尔夫·班德那个小子的玩笑。这是那个专家发来的电报。顺便问一句,安斯特鲁瑟,我留下它作个纪念品,你不介意吧?”他从口袋中摸出揉得皱巴巴的电报纸,“电报内容是:‘把注意力转向红龙,去找到它。这是列奥三世对付牙痛的符咒。‘而且,真该死,现在想起来,谋杀发生的那天夜里,我脑子里还真的在想着这个红龙呢!……”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望着他的客人,苦笑着说。
“还记得吧,我走进宅子的时候,我正在抱怨第欧根尼俱乐部里,某人发明的拉丁填字谜。还记得其中一条,指的是公元八百年,教皇列奥三世给査里曼大帝的一套魔法祷告和符咒集。‘Enchindio’——这……这就是难住我们的,那个谜面的意大利化拉丁文答案,它的意思是‘红龙’。不过,我并不是要拿什么生僻、冷门的深奥线索来刁难你。我还是要坚持说:真正的线索,说说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的应对行为。当时我在继续……”
“不过,如果这是一条对付牙痛的符咒……”迈克尔·泰尔莱恩插话道,“而且,还是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送给拉尔夫·班德的,那么,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应该很清楚,拉尔夫·班德牙龈感染的毛病。”
“孩子,他确实知道!……”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同意地点了点头,“哦,是的!……”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继续转回头来,面对着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说了起来。
“当我挑出尤金·阿诺德来当凶手,我还进一步认识到,也只有尤金·阿诺德医生是凶手的时候,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的行为才能说得通。想一想吧!……”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长叹一声,若有所思地慢慢说,“回到谋杀开始之前:假定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正在像拉尔夫·班德监视他一样,也在监视班德。他不仅知道拉尔夫·班德正在受牙龈感染的折磨,最后不得不在那天下午,去动手术做了处理,而且,那天傍晚,当尤金·阿诺德医生顺便来访拉尔夫·班德时,他还可能也在拉尔夫·班德的门口,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盯尤金·阿诺德盯得很紧,因为阿诺德是拉尔夫·班德的上司,他以为:他们俩正在谋划,要正式确诊他为精神病人。
“从案情一开始,就要把这一点考虑在内。如果我的推断正确,尤金·阿诺德一开始,所谋划的整个罪恶计划,与后来的事情发展相当不一样。他自己简单直白的目标,是干掉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并且诬陷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使正常人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因此而上绞刑架。伙计们,他采取了一套惊人的做法。先杀人,再栽赃他人,这是在犯罪领域所做的最狡诈、最危险的勾当。因为能够确凿无疑地,证明他人有罪,要比证明自己的清白难得多。为自己伪造不在场证明就够难的了;难上加难的是,要采取手段,使你想要送上绞刑架的那个人,肯定搞不到不在场证明,或者能自证清白的清晰证据。如果他有不在场证明,而你倒证明不了自己,那你就作茧自缚了。这一双重困难,从一开始,就让尤金·阿诺德医生大伤脑筋。这一双重困难使他认为,不宜直接杀掉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再凭运气让别人以为他哥哥是凶手。
“有没有读过那些漏洞百出的侦探故事?那里面说:某个无辜的人,即真正的凶手想送上绞刑架的人,差点儿真的上了绞刑架,就因为谋杀发生的那一刻,这个无辜的家伙,正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了个把钟头,或者被某个作假的电话,引诱得出去闲逛了。嗯,现实生活根本不是这样的,而尤金·阿诺德这样一个实际的人,当然知道这一点。他知道,无辜的人找不到一长串的别人,来证明他在哪儿,这种日子出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特别是像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这样大名鼎鼎的爱运动、爱泡吧的人,单凭他的外貌特征,已足够让他在去过的地方,一眼被人认出来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哪怕是在夜里,想凭运气达到目的,都太过于托大了。于是,尤金·阿诺德医生想到,解决这一困难的唯一途径,就是通过死亡陷阱干掉受害者,这样不管替罪羊有没有不在场证明,都没有什么关系。
“真是老天保佑,祈祷显灵,有消息说要打开那个房间了。如果有人被毒死在那个房间里,在此情况下,看起来很像是某个现代的凶手,用非常现代的马钱子毒,重设了古老的死亡陷阱……”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咳嗽了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机会来了。不过,他究竟如何才能,用那样的陷阱逮住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呢?……他做不到,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知道得实在太多了。事实上,既然他根本不知道,古老的陷阱在哪儿,也抓不住机会,溜进去布置陷阱,他又如何能够逮住任何人?他被封闭在外——除非打算谋杀的这个受害者本人,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提供帮助。
“这下子你明白,拉尔夫·班德为什么非得死了吧?……只为了提供一种伪装,班德就不得不死。警察必须得相信,那房间的某处有某种装置,即使他们找不到它,通过这种装置,现代的凶手即使不在那儿,也能够用它来杀死受害人!……一旦坐实了这一点,哪怕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能够找来全苏格兰场的人,给他做不在场证明,只要伪造了足够的不利于他的证据,说是他设置的陷阱,那么,他还是得上绞刑架。拉尔夫·班德先生死于马钱子毒,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紧随其后。我不认为尤金·阿诺德医生对拉尔夫·班德,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拉尔夫·班德只是一枚开局的棋子,一着稳棋,一个必要的牺牲……我说得对吧,马斯特斯?”
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清了清嗓子。
“根据这个,亨利爵士先生……”他翻动笔记本回答道,“尤金·阿诺德医生改变了最初的计划……咳唔!……如你所言,确实是的。他开始的计划非常好。他老早就从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房中,把注射器给偷走了,在里面放上了马钱子毒溶液。知道他准备做什么吗,先生?……他准备跟班德先生商定,在纸牌上做手脚,好让拉尔夫·班德先生走进那个房间,班德实际就是这么做的。”
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慨叹一声,冲着他的听众,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在他带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出去吃晚餐之前,他准备到拉尔夫·班德先生的房间里去忽悠他。他准备说:他发现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从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那儿,偷到了大量的马钱子毒;他说有秘密通道,能够通到那个房间;他还说: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打算:不管是谁在那个房间里……咳!……守夜,他都要给那人来上一针。尤金·阿诺德先生还说,他们能够有效地,阻止那样的事情发生。接下来,他拿出那个小注射器,打算骗拉尔夫·班德先生说,那里面装的是马钱子毒的解药。如果拉尔夫·班德先生一走进那房间,就给自己来上一针,即使有人想给他注射毒药,他也会安然无恙。不过,他要记住:千万不要在进房间之前注射,否则解药可能会失效……”
“而注射器里,实际装的是马钱子毒?……不过,这个该死的呆瓜!……”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勃然大怒,“假如班德非常紧张——换任何人都一样——事先就给自己打了针怎么办?……就算他忍住了,没有提前打针,假如他死的时候,把注射器掉到地板上,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他们会把这案子当成自杀的!……尤金·阿诺德肯定不能确定——如果他确实像你们说的那样谨慎——他会第一个接近尸体,或者说,在他把注射器偷走之前,没有人会发现那东西!……”
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平静的笑容,他的表情非常淡然。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可没有说:尤金·阿诺德医生是个杰出的罪犯!……”他回答道,“他只是说,他是个机灵的罪犯。这可有天壤之别,先生,如果你能够理解这一点,你就可以入行了。达特姆尔监狱里关满了机灵鬼……”马斯特斯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不过,不管怎么说,尤金·阿诺德医生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即使他手边没有更好的方案,他也准备终止这一计划。”
“感染的牙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挥手示意,教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不要说了。
“感染的牙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尤金·阿诺德医生前一天听说,拉尔夫·班德准备给牙龈动手术,并听说了动手术的时间。嗯,接着呢?……一点点白兰地里面,放一剂马钱子毒。阿诺德必须准备自己的借口。‘我可不喜欢我的手下效率不高,’尤金·阿诺德医生简洁地说道,‘给感染的牙龈动手术,还有会一直持续到夜里的疼痛……’
“明白了吗,先生们?……换了阿诺德以外的任何人这么说,别人都会觉得他头脑有病、小题大做。不过,拉尔夫·班德先生了解尤金·阿诺德医生,或者他自以为了解。这些话恰恰是阿诺德平常挂在嘴上的。‘你给牙龈动过手术了?好啊,’他说道,‘可卡因失效后,疼痛就会发作。拿着这个扁酒瓶,里面的混合物,能够缓解疼痛。’——嘿,马斯特斯?——‘你冲着感染区域大口灌着喝,更容易见效。不过,你走进那个房间之前,可一口也不要喝。我可不喜欢看到你在别人面前,用扁酒瓶猛灌白兰地。’尤金·阿诺德医生滴酒不沾,这一点应该有人注意的——‘而且无论如何,在深夜之前,疼痛都不会发作的。’哦,这一招很傻,像绝大多数自信的凶手,所做的一样傻。不过,这一招却奏效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冷笑着,吐了一口痰,慨叹一声。
“这个点子的唯一优点是——你明白吗?当拉尔夫·班德喝酒以后,就会把扁酒瓶放回口袋里。这样看起来很自然,任何人都可能带着酒瓶,比带着注射器自然多了。作为一个医生,他算好时间,准备及时赶回——你记得吧,因为大雾差一点迟到了,不过,他和那个姑娘——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是早早地就往家赶了,如果不是路上耽搁了,一准儿会早早地到家的……
“作为一个医生,我再重复一遍,无论如何,他都可以理直气壮地,第一个检査尸体。他可以坚持走到尸体那儿,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到死者外套下面。因为,你在找的是穿刺工具,而不是扁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