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懊恼地叹息着,恳求似地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然而,他却找到了一片带锯齿的马口铁皮,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他有足够的勇气杀人,却没有同样的勇气坐牢。”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叹息着摇了摇头,“他以为他快要死了。他叫来了牧师和霍洛威监狱的狱长,以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公事公办、以及扬扬自得的口气宣称,他认为他最好做个陈述。他们没有告诉他,他其实死不了。不过现在,他肯定是要上绞刑架的。私下里讲,对这一点,我的良心可一点不觉得有负疚……间题的要点是……亨利爵士,如何……”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把棋盘推到一边。
“我会给你十分钟,来谈谈这个案子。不过,我可不想再谈它了。“他抱怨道,“不,马斯特斯,这可不是矫情。我真的不想再谈它了。这个案子远称不上是我成功破案。不仅仅在牙龈问题上,我犯了一个错误,而且,此后,尤金·阿诺德医生如此拙劣的把戏,我本来应该立刻就识破的。让我羞愧不堪的是,我竟然没有。你将会意识到,不是吗?……”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懊恼地冲着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挥舞着手臂。
“其实,凌驾于所有问题之上,有一个事实个简单、具体的,绝对的事实,能够说明,只有尤金·阿诺德医生,才可能实施这两起谋杀。嗯……哼!……”他眨巴眨巴眼睛,闷闷地注视着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你敢说你会吗?……不过,为了再给你一个仔细考虑的机会,我准备替你从头分析一下。”
正在这时候,楼下响起了一阵隐约而又急躁的门铃声,接着脚步声跌跌撞撞,摸上了黑暗的阁楼楼梯。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探头进来。
“我来了!……”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嘟囔道,“你说过,不到深夜不要来的。在玩什么游戏?……你宅子里难道没留个人吗?我得自己摸上来……”
“这么说,你还真是不想谈这个案子,亨利爵士?……”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不怀好意地笑道,“你难道不是安排好了这个聚会,然后,直到以为,乔治爵士肯定不会来了,才准备开始说?”
这是个战术错误。他们现在只好来努力安抚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此人正高喊着:马斯特斯你这头忘恩负义的猪猡,大拳头在他鼻子底下直挥。一番努力之后,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重又恢复了平静,并且开心地抽起烟斗来。
“好的!……”他阴沉地说道,“我现在要继续讲了,因为这是我的职责,不要以为我想讲这个。唔,哈!……咳咳!……嗯,那么……
“尤金·阿诺德,我的伙计,他疯了。这并不是从法律角度说的,甚至也不是根据他自己的、马口铁罐似的廉价规则。并不能够通过合法的手续,确诊他精神失常,根据现有的社会秩序,甚至都不能叫他古怪。”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慨叹着说,“在他那种脑筋不违法的情况下,我们经常还会认为,这种脑筋很优秀,首先会把它抬到劳斯莱斯的档次,一会儿还会给它塑碑立像。他那种毛病,就好比一本格言书得了病,像他的脑筋一样烂掉了。”他吐出一口烟,烦躁地咳嗽两声,大声宣布着,“简而言之,伙计,他有着将军的毛病,却没有部队听候差遣;有着金融家的毛病,却没有企业可供管理。
“我把这种毛病称作‘一根筋’。他整个人生都必须安排得像表格一样井井有条。事物对他来说,不是常识就是非常识。如果不属于常识,这些东西就不着调,就得被他扔开去。他决定自己想要什么,不管是什么,他都非得拿到。他一意面对事实,脱口而出的,就是‘以事实为准绳’那类说辞,当然,这些话跟他的自我毫无关系。任何有常识的现实主义的先知,都不会很喜欢这些事实。他要的某些东西,有很好的借口。嗯……哼!……”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咳嗽了一声,表示出非常不满的情绪。
“假如要违反资产阶级道德或资产阶级传统,来达成这些目的,只要这个超人,能够遵照他的法则,并且精明到可以欺骗,那些只配侍候人的可怜虫,那又有什么不对呢?……他已经习惯于把别人批得一钱不值,以至于他的自我已经所剩无几。这个可怜的傻瓜没有认识到,只要全人类都在共享,某个傻念头或者某个幻想,即使知道真相,却仍然愿意共享这一幻想,那么,这东西就比想打倒它的傻瓜,要有价值、要美好得多。”
“然而!……”迈克尔·泰尔莱恩沉思道,“有人指控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偷飞镖的时候,他还支持她……”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脸阴郁:“嗯……哼!……如果我还没有确信他有罪,单凭这一点,也会给我很强的暗示了。他性格转变得太突然,太不协调了,表演也太拙劣了,我差点儿要直告他收敛一点。你看……”
“镇定,先生。还是从头开始。”马斯特斯建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我第一次跟他讲话的时候——当然,我承认,并不是确凿的怀疑,因为我还没有想明白,那个诡计是如何施展的。而且,每个人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只不过,因为我暂时失去了,对我的‘坐而沉思’方法的控制,我没有像后来一样,把这一点太当回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轻轻摇着头,连声叹息着,“然而,就在他告诉我们的事情中——特别是关于拉尔夫·班德先生出现在宅子中,这一事实——我嗅出了一点不协调、不真实的味道,这味道如此之强,以至于刚才我只能反复说,我不想谈这案子了。
“是他把拉尔夫·班德先生带到宅子里来的。他是班德的老板,班德的领主,他们怀疑有人疯了,然后,拉尔夫·班德来这儿待了一段时间——足够找到充分线索,发现是谁疯了。然而,尤金·阿诺德医生却说,他根本不知道,拉尔夫·班德怀疑的方向。即使我可能勉强相信,阿诺德从来就没向班德问过这事——特别是这件事情,还关系到尤金·阿诺德医生的未婚妻——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的时候,我也绝不会相信,尤金·阿诺德一点不知道,那天夜里,他们打算在‘红寡妇’房间里玩的小游戏。该死的,打开房间的计划,已经讨论了一个礼拜,难道拉尔夫·班德不会首先,去向尤金·阿诺德咨询吗?……
“所有这些疑点开始汇聚起来。拉尔夫·班德为什么一门心思要坐进那个房间,甚至甘愿冒玩牌出老千的危险?说他‘勤奋敬业’似乎难以解释这个行为。如果他们都认为,那房间里有个机关陷阱,这东西如何才能通过让拉尔夫·班德置身其中,来帮助班德找到他要找的疯子?……这东西的模样和气息都很古怪,所有这一切的背后,我相信我看到了某人的手迹。
“你知道,尤金·阿诺德医生只知道……或者只承认知道这么点东西,真是太异常了。他在这座宅子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他跟这些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然而,他却一点儿不知道,谁的脑瓜子有毛病。拉尔夫·班德只花了个把礼拜,就找到了疯子,而尤金·阿诺德医生——他的优秀上级,花了一年多都没有找到,这也太不合情理了。你看他是多么起劲地,要维护社会正义!……我都能看见他面颊偏到一边,两眼射出那种拥护常识的现代乌托邦的光芒,沉着冷静地说道:‘如果这宅子里有个狂人,这人必须被适当地限制起来。’
“如我所说,我坐而沉思,我对自己说道:‘听我说,可不可能尤金·阿诺德那个家伙,不希望疯子被人发现?’如果他是个正常人,而且想把事情掩盖起来,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不过,他却把拉尔夫·班德带进了宅子。为什么啊?为什么?……
“然后我想到:‘先不要先入为主的针对阿诺德,让我们想一想,如果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或者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被确诊是疯子,对他有什么影响?让我们想一想,这会对尤金·阿诺德医生的生活和未来,带来什么改变?……’嗯,好的,如果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被确诊发疯了,这将成为一个不幸的事情:幼子关进了精神病院,可怜的家伙拿不到一点遗产。在这一情况下,尤金·阿诺德医生的未来和前景,不会有任何改变……我是说,有个精力充沛,很可能会长命百岁的大哥,挡在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和英格兰第四或第五大财富之间。”
乔治·安斯特鲁瑟男爵接过马斯特斯递给他的咖啡,吃惊地问道:“这么说,你的意思是……”他说道,“整个计划的要点,是要把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这个真正发疯的人干掉,再设法让他哥哥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因为杀他,而被确诊为精神失常?……艾伦会被关起来,于是,尤金·阿诺德医生的未婚妻——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就能够继承尤金·阿诺德医生所垂涎的这笔钱了?”
“不是,不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阴郁地说道,“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这才是有关常识的部分,这才是其中最邪恶的部分,应该会给你指引探寻的方向。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将被诊断是精神正常的。所有的计划都依赖于,诊断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杀害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的时候,他是精神正常的……你了解有关精神失常的法律吗?”
乔治·安斯特鲁瑟男爵看了看督察长汉弗瑞·马斯特斯,后者摇了摇头。
“我一直以为,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总督察有点拿不准地答道,“疯子……嗯,在一定程序上被视为死亡了,他的财产应该移交给近亲,至少转由近亲管理。”
“不是,我的孩子。根本不是这样的。在相关法律制定之前,过去确实是这么操作的,这造成了很多问题。”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叹息着摇了摇头,“而现在,冻结某人资金的最好方式,是使他被宣布为精神失常,这样就没有人能够不当管理这一资金,甚至说根本就没有人可以碰它了。他的资产接下来,就被精神病院的专员所控制,某种大法官委员会,掌管了大部分资产,这样,他可爱的亲戚们就没法玩把戏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完这些,转头望着他的听众——汉弗瑞·马斯特斯总督察和乔治·安斯特鲁瑟男爵。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如果凶手的目的,仅仅是把某个人投入精神病院,以便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能够继承遗产,那么,他应该杀掉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先生,再嫁祸于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这个真正的疯子。假定真是这么做:艾伦死了,大家相信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有罪,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一旦继承“曼特林”——布瑞克斯汉姆家族的财富,就被负责任的医生们关了起来,而财富会一直冻结到他康复或者死掉。换句话说,让真正的疯子作凶手,根本达不到目的。”
“不过,拉尔夫·班德又是怎么牵扯进来的?为什么要杀他?”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焦急地问道。
“镇定!……”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咆哮道,“不要着急!……你的听品太差了。你把老家伙的进度都打乱了。”他抽了一口烟,慢慢地寻思着,“让我回到初次对尤金·阿诺德医生起疑心的那一段,按照顺序把事情说清楚。这些疑点——我承认这一点——有一段时间一直原封不动,直到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被杀。
“不过我发现,自己还是维持着尤金·阿诺德医生有罪的想法,为了验证这一想法,我就问自己:‘如果他有罪,在拉尔夫·班德被杀死的案子里,他是从哪儿搞来马钱子毒的呢?我们所知道的、仅有的马钱子毒。’我自语道,‘是从飞镖上来的,而所有的飞镖都有案可查,都原封未动。’”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怨恨地,用烟斗指指戳戳,“对这一点,我迷惑了好一会儿,仅仅是因为,我没有掌握你所了解的信息。后来我发现了这一点。我打听到聚会那天夜里,就在我来到之前,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对你们所说的话。想一想吧!……”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烦躁地望了他的听众一眼,“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正在谈论那些喂了毒的武器——特别是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和罗伯特·卡斯泰斯从南美拿回来的那些箭。艾伦那时怎么说来着?”
迈克尔·泰尔莱恩脑子中的鲜活的记忆被唤起了,他甚至连语音语调都回忆起来了。
“是的!……”迈克尔·泰尔莱恩回答,“他说:‘这些东西没有毒。尤金·阿诺德医生把所有的箭都检査过了。’”
“嗯……哼!……他检査过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懒洋洋地坐回去,同意道,“就像以前老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检查‘红寡妇’房间里的家具一样:他悄悄地取走了毒药,并且自个儿留了下来。”
“留下来是因为……”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吃惊地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因为这项计划,很久以前就开始酝酿了,早在拉尔夫·班德被带进宅子之前。拉尔夫·班德像个傀儡一样,被用来推进计划……”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冷笑着说,“这样,根据我的推断,我发现尤金·阿诺德医生可能拥有马钱子毒。事实上,也只有他才有。但是,我不能确定就是他,我找不到确凿无疑的证据。后来我领会到了,不久之前,向你提过的某些东西。还在我们听说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的死讯之前,我就意识到,肯定是尤金·阿诺德医生有罪——虽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如何谋杀拉尔夫·班德先生的。我是在想到,躺在班德胸口的那个小羊皮纸卷的时候,认识到这一点的。
“嗯,毫无疑问,那房间门户紧锁,坚不可摧。我就不需要再重复这一点了。先生们,真相一定是有一个根本没有进入房间的人,采用死亡陷阱的方式,实施了谋杀。是的,认识到这一点,我还得绞尽脑汁,研究解决‘笔记本消失了’,这一显然令人吃惊的问题。如果没有其他人在那个房间里,那么,本子是如何消失的呢?……当我想到了简单的真相,我是如此震惊,差点冲动到猛踢自己,用《新心理学家》里的行话说,这已经达到了虐待癖的程度。真是荒谬透顶,难道我是傻瓜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嚷道,“拉尔夫·班德面朝上躺在地上,小羊皮纸卷摆在他的胸口。这东西能到那儿的唯一方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