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关心的人?……”他身后一个声音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到底在说什么啊?”
慢慢地,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的手不再捶桌子了。他掉头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声音平静、自信,人未至,声先闻。
只见尤金·阿诺德医生穿着规范的晨礼服,两手放在身前,轻轻地挥动着,冰冷的眼睛若有所思,他那张宽大英俊的脸庞,略微向前倾着,好像在听什么私房话一样,走到了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的身边。
“我无意中听到了你说的话,”阿诺德医生继续说道,“不过,我还不确定有没有听清楚。”
“快一点,马斯特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促声说道,以致于迈克尔·泰尔莱恩几乎都没有听清楚,“把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叫来,还有卡斯泰斯。快把他们两个人叫来!……我特别想看一看,这个三角恋是怎么回事。让他们站在门外,能够听到里面说话的地方,直到我咳嗽,否则不要让他们进来。”
尤金·阿诺德医生瞪着桌子上的钻石,和红宝石所发出的熠熠闪光,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脸严肃地,用手指头拨动着这些珠宝。阿诺德的目光往下扫,看到了散架的椅子,然后掉头向上看着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先生,此人正一脸鄙视地打量着他。
“这么说,你就是那个脑科医生啰?……”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说道,“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所说的‘君子之风’,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东西什么时候,就变成了毛病?……是的,你肯定听到了我说的话,我宁可自己没有讲过这些话。我说过……”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大声嚷了起来:“只不过随便闲聊了两句,你没看出来吗?……正好说到碰巧的地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只是说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是更喜欢你,还是喜欢卡斯泰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尤金·阿诺德医生控制住自己,朝其余人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他彬彬有礼,谦恭有加,几乎到了……迈克尔·泰尔莱恩新想,可不是奉承拍马的程度,因为,这与他的架子就不搭调了;不过,至少也到了心腹知己的程度。尽管这样,听了这话,他还是气得鼻孔紧绷:“亨利爵士,你认为这话题无关紧要?”“看是在什么情况下。我估计你听说盖伊的死讯了。”“当然,朱迪斯打电话告诉我了。所以我才尽快赶来了。”“嗯·哼!家门不幸,对吧?”
“坦白地说,亨利爵士,”尤金·阿诺德医生掸了掸手,“我并不这么认为。事实上,昨天夜里我走之前,我已经向你暗示过,要你亲眼去看一看的事情。就我个人不太成熟的观点,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一直受先天病态机能所苦,并发癫痫,最后导致充血症。”
“危险吗?……”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一脸担心地问道。
尤金·阿诺德医生态度谦恭,但有些不耐烦:“我亲爱的先生,为什么所有的外行,都以为每一种躁狂症,都是杀人躁狂症?……我是说,当然了,这种毛病有一定的危险性,危险性主要体现在:影响患者的正常社交,导致患者产生对事物的错误观念,需要被排除在正常生活之外。当然了,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的充血症,也可能会出现身体上的危险,不过这不是要点。”他高声说道,“我相信理想国,我是一个‘萧伯纳主义者’或者说是‘威尔斯主义者’,随便你怎么说啦。在一个管理良好的国家中,精神疾病患者应该遭受身体组织的解体——也就是说,那些康复疗法不见效,也就是治不好的人,应该被处理掉。当然是采用无痛的方式。”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吸了一口烟斗:“哦,毫无疑问。无痛方式,是的,我们要用我们自己,明明白白的脑瓜子,来审判他,把他推进毒气室,在他坟上写上‘上帝不怜悯你,我们同样如此’。我说,你还真是冷酷无情啊,医生,是不是啊?……”
“我并不多愁善感,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我们还是不要来谈论这个话题,好吗?……”尤金·阿诺德医生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笑着说,“我本来是有些事情,要告诉你的,不过很幸运,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的死,使之变得没有必要了。我估计你认识威廉·佩勒姆医生。”
“佩勒姆?……哈利街的那个?……嗯……哼!……”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笑着点了点头,咳嗽一声开了口,“他有点傲慢自大,总的来说,还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他怎么啦?……”
“我本来请他今天下午,四点钟打电话过来,看看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尤金·阿诺德医生笑着说,“我是打算打打下手的,至于引领业界潮流……”他耸了耸肩。
“带他来!……带他来,你们两位还可以共同地,对另一件事做做诊断。”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俯身向前,对尤金·阿诺德医生轻声说道,“孩子,我真想知道,你的并不多愁善感能走多远。”他身子前倾,肘支在桌上,拳头顶着脸颊,“你的未婚妻被人指控,说她杀了人,听到这个消息,你该有多么惊讶?”
尤金·阿诺德医生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手一直在拂着外套袖子,听到这话后停了片刻,继而垂了下来。他的声音依然冷冰冰的:“这话荒谬得让我惊讶。”
“嗯!……拉尔夫·班德先生被马钱子毒毒死了。我们有证人说,看到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把三枚马钱子毒飞镖和一个吹管,从桌子抽屉里取出来了……”亨利·梅理维尔爵士看着医生,见他脸色变了,手动了动,他连忙劝止,“别,我知道你准备问什么,不过,在你白费口舌发问之前,最好还是先更好地了解一下情况!……这可不是开玩笑。”
尤金·阿诺德医生清了清嗓子,他现在不那么自信了:“这……这真是……”
“疯狂,你准备说这个吧?……”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轻轻点了点头,“也许是的,你知道,从字面意思上说。也许还不是?这才是我想知道的。”
“真是难以置信,这是我要说的话。”尤金·阿诺德医生激动地嚷了起来,“朱迪斯射毒镖?……老天哪,伙计,也许你也应该指控我。你知道,我跟她在一起。”
“为什么不呢?”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彬彬有礼地说道,“已经有人指控你了,孩子。”
“嗯,这我也管不了。不要管我了,还是说朱迪斯吧!……”尤金·阿诺德医生猛地说道,他脸上现出一阵激动,扰乱了他平静的面容,“我进来的时候,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先生说的就是这个?我跟你说……”
“好小子!……”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道,打了个响指,“我正想听这个呢。你是如何理解社会正义的?……如果她有罪,那怎么办?”
尤金·阿诺德医生退后少许,低头考虑片刻,给人一种异常冷静的印象。他的手略微抽动了几下,接着他决心开口了。
他讲话声音低沉压抑,却有一种骇人的赤裸的诚恳。
“我确实跟你没处好,”他说道,环顾四周,“跟你们所有人。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并不喜欢我。这我也管不了,我甚至并不反对这一点……不过你们是否认为我是铁石心肠?……”他两手一拍,轻轻摇着头,“尽管你们都不相信,我确实爱那个姑娘。我绝对肯定她什么也没有做,总之那没有关系。”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咳嗽起来。
想到这是暗号,迈克尔·泰尔莱恩瞥了一眼房门。马斯特斯打头站了出来,看着这两伙人。
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慢慢走了过来,罗伯特·卡斯泰斯跟在后面。
在房间明亮的光线辉映下,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的可爱面容明艳照人。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洁白无瑕的美肤,衬托着一头金棕色的秀发,蓝眼睛平视着,面无表情,眼皮红红的,看得出哭泣过的痕迹。不过,她看起来并不担心害怕。她两手交叠着抱在胸前,两手隔一会儿就拂动一下。
“我听说,我被人指控了。”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说道,“到底是什么内容啊?”
“镇定点,拉维尔!……”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低声说,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差点就要发作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目不转睛地看着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我来说吧……差不多类似于某种谋杀指控,女士,不过,我们目前还走不到那么远。有人说,你从这张桌子里,拿走了三枚毒镖,你拿走了吗?”
尽管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看上去有一点畏缩,但是,她自我控制得很好,看起来仿佛还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的眼睛依然一动不动,手也不再拂了。
“这是谁说的?”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环顾屋中,问了一句。
“我说的,我说的!……”马叮·朗盖瓦尔·拉维尔说道,“抱歉!不过我看见了。”
罗伯特·卡斯泰斯瞪大了眼睛。他走上前一步,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掉头看了他一眼,他又停下来了。她那谜一样的目光扫过他,又转向阿诺德医生——尤金·阿诺德喜滋滋的——接着转向马斯特斯。她问道:“我说,督察,非得要我马上回答那个问题吗?”
“你要否认这一点,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小姐,是吧?”马斯特斯冷冷地问。
“完全正确!……”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说着,眉毛皱了一下,“嗯,我估计我最好还是回答。是的,是我拿走的,连飞镖带吹管。”沉默片刻,她接着说道,“我是十天前拿走的。那是下午,我出来的时候,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先生正好经过大厅,实话实说,我还担心他看见我呢。”她冷笑着望了一眼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先生,“那天早上,在艾伦没有起床之前,我从他的钥匙圈上,把抽屉钥匙取了下来,我知道他不会注意钥匙不见了。昨天夜里,听说拉尔夫·班德先生死了,我非常害怕。在一片混乱中,我跑上楼去,拿了钥匙、吹管、还有剩下的两枚飞镖……”
“剩下的两枚……”马斯特斯叫道,手伸进口袋里摸笔记本,本子差点从他的手里掉下来。
“是的,我想把它们放回抽屉。”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点头说,“我拿着这些东西,悄悄地溜到这里。钥匙卡住了。我才把钥匙插进锁孔,就听见有人过来了。于是,我就把钥匙留在锁孔里,把其他东西藏了起来,正在这时,盖伊进来了。”
说着说着,她脸色开始涨红,不过清晰的讲话声,仍然镇定自若。
“接着,他们要我们两人,都到‘红寡妇’房间里去,此后这个房间里,一直挤满了人,我当时找不到机会,把东西放回桌子里。我想我后来就把这事给忘了。不过这确实是我拿的,我能够承认的,就是这么多。”
“我的天哪,朱蒂,你没有拿。”鲍勃·卡斯泰斯激动地说道。
“我拿了。那又怎么样?”她看着他。
他缓缓坐到一张椅子里。他先是回望着她,然后目光又游移开去:“嗯……我想说的是……让你受惊了。”鲍勃·卡斯泰斯无奈地摇着头,“我是说,突然告诉你这样一个消息……这家伙该说什么呢?我是说……”咕哝声越来越低,接着他干脆停住了。
尤金·阿诺德医生笑了起来:“朱迪斯,你这么轻率,迟早你会遇上麻烦的。”他批评着说道,“我不赞成搞恶作剧。事实上,我认为你是个傻瓜。不过,让我开心的是……”他的笑声有点假假的,但非常放松,“关于身边的面孔的心理学研究。好的,好的,我们还是不要胡说八道了,让警察干他们的正经营生去吧。”
“一点不错,”马斯特斯说道,“你把那些东西,藏到哪儿去了,小姐?”
“在……在艾伦和死犀牛的那张照片后面,书橱顶上。”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说道,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迈克尔·泰尔莱恩本来感受到了,传递过来的、凶猛、强烈的感情危机,现在也放松了下来。她的目光在拉维尔、卡斯泰斯和阿诺德三人身上,飞快地转了一圈。
“出去,你们全出去!……请出去吧。是的,我当真的,我当真的!……”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突然歇斯底里地嚷着,“走啊!……有些话我要跟这些人讲,可不想让你们听到。你们走啊,不然我要死命尖叫了!……”她忽然调过头来,对着未婚夫尤金·阿诺德医生喊了一声,“对,还有你,尤金,你们都一样,谢谢,谢谢。”
“听我说,我可不相信……”卡斯泰斯开始说道。
“你下定决心了吧?”尤金·阿诺德唐突地说道,“那就走啊。”
此后,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一个人站在房间中央,两眼热泪盈眶。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猛抽烟斗。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则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迈克尔·泰尔莱恩突然一时冲动,站了起来抓起她的手。
“谢谢!……”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说道,紧紧地抓着迈克尔·泰尔莱恩的手臂,“我很快就好了。我讨厌做傻事。我看着你的脸,知道你在想什么。当然了,刚才是装装样子的,我不过是想看点东西。”
“好多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嘟哝道,这时她咧嘴一笑,飞快地擦了擦眼睛,“我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看来你刚才是故意做样子,来试一试某人的。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脑子发傻到,要偷那些飞镖……”他回过头去,冲着警察那边喊了一句,“马斯特斯,找到什么了吗;?”
总督察喘着粗气回到桌边,他放到桌上的,是两枚飞镖和一个短吹管,非常像他公文包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