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们看什么?……”乔治爵士凑上前去,注视着马斯特斯,当即愣了一下问道,“除了你的手,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对着光看一看。这儿,好,现在你看到了!……”马斯特斯动了动手,“手感比头发略重一点,不过一样的轻巧,柔韧度也差不多……”他提起丝线,对着光,以使他们看得更加分明,“这根线是黑色的,大约两英寸长。这是一股,或者说一缕日本人造的劣质丝线,强度足以让人惊讶。”
他把丝线放回信封,走到屏风背后,摊开两手返回:“把光转到我这儿来,不然,你们肯定看不见。这儿我放了四码长的两股丝线,达到了两倍强度。把这些线全都放在手背上,也不比蜘蛛网重多少。对头!……其中的原理——就像小孩子的玩具枪,见过吧?……我的孩子就有一个。”马斯特斯笑着说,随手拿起了那些劣质丝线,“要玩这个伎俩,你得对那个适度加重的飞镖做点手脚,在它的尾部,绕上一英寸丝线,用胶黏好。你来到窗户跟前,把丝线通过槽口放进去,这样四码丝线就松垮垮地挂着,很简单。没有人会发现,因为丝线接近透明,而里面只有晃眼的煤气灯。”马斯特斯一边说着,随手做着演示,“你把丝线的一端,系在自己的身上,或者绑到其他什么安全的地方,另一端已经用胶粘在飞镖上了。飞镖轻轻地放进吹管,里面带进去一、两英寸的这种蜘蛛网丝……你大喊一声,让里面那人走到恰到好处的位置,跟窗户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而且,中间没有家具挡着。接着你就吹射。飞镖刺入但没有卡住,或者就算卡住了,也非常轻。”他拿起吹管,装模作样地凑在嘴上,“在那个可怜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你就开始收回丝线,一直又回到槽口处……”他果然往回扯起了线头,“接着,你就能绝对肯定地说,他是死于那房间内的某种东西,说下毒机关在起作用,说房间的诅咒,一如既往地凶残有效。”
马斯特斯有限的雄辩,最后变成了一阵咳嗽。他把连着飞镖的那根丝线,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来,重新放进信封。
“咳!……”他又加了一句,“就是这样子的啊。”
“你知道,马斯特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脑袋里正在琢磨的话是:‘这他妈的全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孩子,我有几分知道,一个以捣鼓这些五迷三道的装置为乐的人,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哦,我可不是瞧不起人!……”他愤怒地顿了顿脚,呸了一口,摸着自己的大秃脑袋瓜子,“就我目前所见而言,可怜的老盖伊,真是更加难逃其罪了,因为,这是诡计能起作用的唯一途径。你打破了他的不在场证明。你证明了他在窗户外面,对着里面说话,因为有清晰的不可否认的指纹。而且,最后,你还能从那个滑稽的小玩意儿,追踪到他那儿去……”
“我能啊,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得意地点了点头。
“你昨天晚上说过,”乔治爵士忽嘀咕道,“什么真正的日本……”
“丝质晨衣。是这样子啊。已经非常陈旧,很多地方都磨坏了,稍微一拆就要散架。我发现这件衣服,挂在他的衣橱里,”马斯特斯笑着说,“这种丝跟放在我口袋里,那种松松垮垮的东西一模一样。他可能是从晨衣下摆那儿拆起,弄到了好几英尺强度,很高的两股或三股的丝线。另外还有什么呢?一把玻璃刀,先生们!……衣橱顶层藏着一把玻璃刀。最后总算通到他这儿了吧,呃?……”
“坐下,伙计,不要再晃来晃去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吼道。
迈克尔·泰尔莱恩相当奇怪,为什么他们都像笼中困兽一样,来回踱着步子,为什么?……为什么要不言而喻地,坚持认为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有罪?回想起那嶙峋的面容,高耸的前额,密布的皱纹以及病态的笑容,泰尔莱恩知道:这绝对不是面善之相。
“是真的,”他承认,“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看起来最有可能,是遗传了他的怪癖的人。从他给我们讲的故事里,可以知道,他本来就对那个房间垂涎不已。”马斯特斯点头说,“是真的,很可能是他在夜里,秘密来到那个房间,使之恢复旧貌,也是他扼死了那只鹦鹉,因为它在他经过的时候,就会尖叫起来,也是他割了那条狗的脖子,因为狗总是对着门叫,这样就有可能会暴露他的行踪。”马斯特斯频频点头,强调自己的论述,“是真的,当拉尔夫·班德先生发现他的怪癖时,他做得出杀人这种事,而且,还是用那种古怪的方式。即使他疯了,他也仍然像他的祖上亨利·桑森一样,精明强干又有头脑。是的,他各方面条件都吻合。只有他可能是凶手。”
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很固执地摇着头:“讲得虽然有一定道理,不过照你所言,他还有一些行为难以解释。他杀了拉尔夫·班德,对他究竟有何好处?其他人也可能,会发现他的怪癖的。”
“是的。只因为……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此外,如果他这么精明强干又有头脑,为什么在拉尔夫·班德先生无疑死了很久以后,他还要站在窗户外面,代替班德作答?……如果我们接受马斯特斯的方案,为什么他要那么做?”
马斯特斯自我陶醉地笑着。
“犯罪心理学不是我的强项,先生们!……”他说道,“不过,说到有头脑,这倒是最简单的问题……他这么做,当然是要确保在其他人发现班德之前,拉尔夫·班德笃定死了。即便是毒物学专家,也说不清楚对特定人物来说,什么时候毒药一定会发作,什么时候就错过了服解药的时机。”
马斯特斯沉吟着,望着几个人说道。
“你们应该记着,拉尔夫·班德倒下来的地方,从窗户那儿是看不到的,太偏到一边了。现在,假定是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在十一点十五分,班德先生刚作出过回应以后,射的那枚飞镖,接下来发生的是,拉尔夫·班德离开了他的视线。到了十一点三十分,他也许死了,也许还没有死。如果你们没有听到正常的应答,你们肯定会急忙跑进那房间。假如这个可怜的家伙,一直挺到那时候还没有咽气,在死前说了些什么,吐露了真相?……”
马斯特斯环顾着他的几个听众,见众人都屏息听着,他得意地笑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
“咳!……不会,不会。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肯定会一直等着,直到他确定:受害人毋庸置疑地死僵了。十一点四十五分那次回答,自然也是出于这一原因,之后他就跑了。为什么?……如果你问我,我会说这就是简单的常识,我认为是确凿无疑的。嗯?……”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已经拖回转椅,坐了进去,哀声讲道:“我说,马斯特斯,难道你忘了那个笔记本?”
“先生,我已经为那笔记本烦了很久了。”总督察汉弗瑞·马斯特斯说道,做了一个亲切的手势,“现在我要说的是,我们不要再管它了。”
“哦,我承认我甘拜下风。我唯一想指出的,是缺了这一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闷声闷气地说。
“是吗?让我直言不讳地问问你,你什么时候亲眼见过那本子?……有其他人见过吗?……你能发誓说事实上有这么个本子存在吗?”总督察汉弗瑞·马斯特斯喃喃自语,瞪着桌子,没有见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回答,“确确实实,你是这么一个厉害的大律师,先生,反而没有掂量一下,自己的证据分量几何……”总督察得意洋洋地笑着,“如果你站在法庭前面,把你的证据呈上去,接受交叉质证的话。晚餐前一个小时或更早一些,你看到这人胸袋前有一个突起。你故意撞了一下他,感觉到了你自以为存在的笔记本。这不能算证据……”总督察汉弗瑞·马斯特斯怒气冲冲地大声喝道,“即便假定:当时的确有类似的东西在那里。很好,此后你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着拉尔夫·班德……”
“哦,是的!当然!……我接受交叉质证。”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咕哝道,“即便晚餐以前,那个口袋里的确有东西,有什么办法能排除,他这段时间里,没有把它拿出来?既然你后来没有再碰过他,你能发誓:他吃晚餐时口袋里还有那东西吗?”
“你是说那个鼓起?……我让你来回答,如果一个家伙穿着一个衬衫,坐下来吃饭,他的胸口难道不应该明显地鼓起来吗?我能听到老古皮·豪威尔①雷鸣般地抛出问题,一边说,一边冲着我摇铅笔杆子。”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阴郁地摇了摇头,“该死的,你搞得太讲法律,不讲理性了。我当然不能发誓说,确实有这么一个笔记本,因为我确实没有亲眼见过。好比一个男人不能发誓说,他搂的是自己老婆,就因为当时黑灯瞎火。”他烦闷地挥舞着手臂,“呸!……我告诉你,马斯特斯,我知道肯定有这么一个本子。不过,至于在餐桌上……”
①Goopy Howell,译者说,这里怀疑系作者信口胡诌出来的某个有名的大律师。
“犹豫不决?……”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偷看着他说道,“我们是不是被督察长先生给打败了?”
“恐怕如此。在书房里的时候,他口袋里有个笔记本,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不过后来……”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环顾了一下室内的人们,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对头,我这个老家伙,不得不无奈地接受这一比分。马斯特斯和常识先生,这一局得的分是500:1,我们唯一能向他投出的,就是那个小小的羊皮纸卷。不过,那能驳倒他所有的证据吗?由于某种奇迹——你看不出来吗——那个小纸卷跟黑桃九一样,也许是在拉尔夫·班德先生自己口袋里的。由于某种奇迹,他也许把那东西拿在自己手里,并在临死前的剧痛中,放到了胸口。”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烦躁地骂了一声,“该死的,像古皮·豪威尔这样厉害的律师,也许会说,拉尔夫·班德就是这么做的,好把注意力集中到,认定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就是凶手上来!……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当时在窗户上留下了指纹,并且巳经证实了,留在百叶窗上的线头也是他留下来的。所有汇集的证据,都说明只有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有罪,即使那个小羊皮纸卷证明……即使那个小羊皮纸卷证明……小羊皮纸卷证明……小羊皮纸卷证明……羊皮纸卷证明……羊皮纸卷证明……纸卷证明……纸卷证明……证明……证明……”
突然间,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哼哼叽叽地,反复念叨起同样的句子来,就像留声机卡盘了一样,声音逐渐变弱。他僵硬地坐着,手扶着桌子边上,瞪大了眼睛。
“哦,我的老天哪!……”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低声说道,声音几乎小得不可闻。
他背对昏暗的天空,一动不动地坐着。室内没有人讲话。足足有一分钟,大家一声不吭,接着,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吓得迈克尔·泰尔莱恩跳了起来。
电话是从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在大英博物馆的办公室那里转来的。听筒里,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疯狂的声音大呼小叫着,还没有等到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告诉他们,他们差不多都知道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大家发现: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竟然死在了“红寡妇”房间里。毫无疑问,他是被谋杀的,因为他的后脑勺被砸扁了。他滚在床底的远端,那个褪色的银匣子,还躺在他的手边。
第13章 秘密抽屉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见状,立刻打电话报告了警局,等他们坐着马斯特斯的车赶到柯曾街,警医和其他警察差不多同时到了。
迈克尔·泰尔莱恩难以忘怀他们的车子,是如何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拥挤的街道上,其他车辆如何动作迟缓地勉强让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和马斯特斯挤坐在前排。
路上,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只开了一回口。他说道:“杀手公然现身了。我非常担心,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疯子,不过不是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我不知道真相。有一阵子,我以为我对事实真相,产生了一点模糊不清的微弱灵感,不过,距离明白真相,仍然遥远得很。我昨天晚上猜想的东西,也许事实上与主要问题没什么联系。而且,该死,如果我昨夜早点告诉你,也许仍然能够阻止这一切。”
柯曾街上的闲人,已经聚起来了,有事业心的卖报人,在曼特林宅前大声吆喝曼特林丑闻的新闻。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气喘吁吁地过来开了门,经过昨夜的折腾,此人看起来肌肉松弛,满是皱纹。他把他们快速让进门内,向旁观者挥舞着拳头(旁观者非常享受到事发现场,来亲身感受这耸人听闻的报道),又摔上了门。
“没有办法直接打电话给你!……”他略微有些急躁地抗议道,“跟博物馆那些人扯了半天,他们才肯说乔治·安斯特鲁瑟男爵去哪儿了,接着是一大堆——”他揉揉红眼睛,愣了一会儿,加上一句,“可怜的小家伙。”
“让我们来看看他!……”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没头没脑地说道,看到别人动情,他总是不自然。尽管马斯特斯一脸迷惑,他倒又是通常那自信满满的样子了,“你在电话里讲得不清楚。是谁,什么时候发现他的,为什么不尽早报告?”
“刚刚半个小时以前,我跟你说过了!……”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激动地说道,“我和鲍勃·卡斯泰斯一起发现他的。我们进来找线索……”
“找什么线索?”马斯特斯厉声问道。
“嗯,任何线索。你知道,只要这线索能证明拉维尔……”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顿了一下,冲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和警官点了点头,“你见到他,我再告诉你。”他变得阴冷冷的,扯着袖口,露出结实的手腕,“我们正在窗前打量,鲍勃·卡斯泰斯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指着那里,床底下伸出的一段鞋尖头。可怜的小家伙,我……我真希望没像抓贼一样,把他一把扯出来。当看到死的是谁以后,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