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有气流,就是从那里来的。”迈克尔·泰尔莱恩说道,他对此记忆犹新,“有些窗玻璃破了。”
“确如其言!……”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点了点头,“那天深夜,我也注意到了,那时候雾变浓了,有一些雾飘了进来。嗯!……”他点头注视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我和我的手下拆掉窗闩,把百叶窗打开了,没有打扰屋子里的人。后面的窗户——你们还记得吧,那是非常高的窗户——是由一块一块长方形的玻璃板拼起来的,每块一英尺长、半英尺宽。板子落满了灰尘,看上去黑黢黢的,除了其中一块,那一块不见了。窗户中间位置的一块板子被撬掉了,干得很利索!……下面最难的活,是把窗户拆松抬起来,这玩意儿沉得像石头。
“接下来的事就显而易见了。这里已经是屋背后了。窗户外面是一条窄窄的过道,还没四英尺宽,对面就是另一所房子的一堵空墙。嗯,从窗户到地面还有一段距离,那里有一道壁架——就是那种又大又宽,建了给墙壁加固的东西——就在窗户的下面,离通到后门的台阶不远……”马斯特斯两眼炯炯有神,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的调查,“看哪!……有人就可以从后门走出来,攀到窗户那儿,把脸贴着百叶窗,透过那块空出来的地方,来个一览无余。然后……哎呀,接着,我一下子灵感来了!……”马斯特斯得意洋洋地说道,咔咔晃着他的公文包,“如果他能够隔着窗户看,隔着窗户听,那他肯定也能隔着窗户说话。他绝对能发出那种模糊不清的喊声,又不是讲话,只是应答声而已……不妨这么说,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从房间里传出来的。”
马斯特斯督察长中断了片刻,得意扬扬地猛吸了一口气,冷静地从公文包中,掏出几张纸片,说道:“事实上,亨利·梅利维尔先生,我知道是他干的。这里是指纹的放大照片。”马斯特斯把手中拿着的一张纸递过去,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得意地炫耀着,“他在窗户那脏兮兮的玻璃上,留下了两枚清晰的指纹。我取到了指纹,又跟他留在红酒杯上的指纹做了对比,那是他在书房里喝波尔图用的,两者一模一样。”
第12章 消失的飞镖
“当然了,并没有什么好夸耀的!……”马斯特斯接着说道,他已经开始飘飘然了,故意不以为然地摇摇手,“哈,哈!……仅仅是例行调査——不过,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亨利爵士。咳!……不过实事求是地说,他这么做真是太容易了。他唯一要冒的小风险就是,房子外面的其他人,可能会听到他的喊声,但那风险微乎其微。
“首先,他是把嘴巴贴着槽口直接对房间里喊的。其次,你肯定知道雾有消音作用,远在那个小小的……怎么说来着,死胡同里,到大街上就听不到他的喊声了。再次,他的另一面是一堵空墙。就是这样子的。”
“恐怕还真是这样子的。你完全可以为此夸耀:没看到事实真相,我们都是傻瓜。”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擦擦前额说道,“好,非常好,绝对好!……不过我仍然不太相信……”他望着马斯特斯说,“听我说,你知道,你只解释了应答声,你可一点也没有提谋杀过程。”
马斯特斯督察长看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后者仍然一言不发,只从摇椅上抬起身来。他像一个眼神不好的蝙蝠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到壁炉前面,用火钳夹了几块煤扔到火上。接着,他就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火焰出神,眼镜一直滑到鼻子前面。须臾,他点点头道:“对,很好。恐怕你是逮住他了,马斯特斯。”
“恐怕?……”马斯特斯睁大两眼,惊奇地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嗯……我是说,并不是所有方面都让我满意,其实我认为,你可以讲得更好一些。”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点着头低声说,“不过事实的关键是谋杀。谋杀是怎么做的?”
“是这么做的,”马斯特斯总督察得意地回答,“用吹管把一枚毒镖,通过百叶窗上的槽口投射进去。”
他品味着“投射”这个词,好像他已经把证据摆在了验尸官面前。是个好小子——汉弗瑞·马斯特斯。当然,手握几张王牌,他有时会有点自高自大,不过,为什么不呢?……
马斯特斯继续得意地说道:“等一会儿,先生们。你们马上会说:‘可是没有发现什么飞镖呀。’非常正确,房间内没发现任何飞镖。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解释的。”
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爵士皱眉说道:“我说,马斯特斯,你一大早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
“对极了,先生。让你发话,叫博物馆原始武器部的人帮帮我。那个先生提供的帮助很有用,我拿来了!……”马斯特斯伸手进公文包里摸着,“两种南美吹管。短一点的这个——我敢说,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这里面还有几枚飞镖。你们不必害怕,这些飞镖都没有毒。”
他把一根管子放到桌子上,那东西看上去像褪色的竹枝,不过三英寸长。他把两枚黑木条放在管子旁边,只有一英寸长,一端略尖。
“首先,你们会问,他站在百叶窗后面,能不能看得见发射飞镖?……”马斯特斯点头大声说,“是的,可以……而且还会增加他的准度。百叶窗上的气槽,大约有两英寸间隔。一个普通人,嘴巴含着吹管,对着某个槽子,面朝前,会发现他的眼睛,正对着上面一个气槽。透过气槽向明亮的房间内看,就像看着步枪准星一样。他只需要掌握吹管使用技巧就行了。来看看这个飞镖,跟曼特林勋爵桌子里的镖完全一样。拿起来看一看,先生,你注意到什么了?”
迈克尔·泰尔莱恩很惊讶,这小木条远比他估计的要重。他用大拇指小心翼翼地试了试镖尖,发现它像针尖一样锋利。
“是的,好像以什么方式做了加重处理……”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同意道,从他手里拿过飞镖,“这样分量更沉,射得也会更准,但那又如何?……我们需要你解释的是,为什么隔着窗子,射进飞镖以后,飞镖又消失了。打住吧,马斯特斯,这比那锁起来的房间,还要说不通!……”
大英博物馆的馆长匆匆摇了摇头。
“你能演示一下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说道,他看到马斯特斯两眼放光,狡诈地点了点头。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步履蹒跚地踱到角落里,堆放杂物的地方,拖出一架高大的屏风,屏风页是用厚厚的硬纸板似的材料做的。他把屏风竖起来,掸掉一些灰:“有折叠刀吗,马斯特斯?……好的,接下来,在屏风上面开几个槽。这屏风没那有扇窗户高,但也差不多够了……这当然会毁了屏风,我晓得你那爱好整洁的脾气,会反对这样做,不过别管了!……你站在屏风后面,对着哪个人吹一镖。如果你能一射出来,就把镖弄没了,嗯……你以为你能吗?”
马斯特斯像个自鸣得意的牧师似的,高昂着头:“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用吹管射豌豆就吹得准极了。”督察长拍着手说,“而且……我已经试过这东西了。我肯定能做好,先生,因为该有的材料都齐了……我要比你们想要的,做得更好,先生们!……”
他蓦然说道:“这使我回想起你在瘟疫庄里上演的那出戏①,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不过,现在是我在表演。先生们,你们中来一位,坐到那盏灯照着的椅子里。我要站在离屏风十英尺以外的地方,再吹出一枚飞镖,然后我要让你们自己告诉我,当感觉到飞镖击中你们后,飞镖是如何消失的。”
①见《瘟疫庄谋杀案》,那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登场的第一个案子,在故事的最后,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靠着重新模拟现场揪出了凶手。
“别,如果你能行,那我真是活见鬼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道,“现在听我说,孩子,那已经超过了打击报复的限度了。如果你用那玩意儿,戳中了别人的眼睛怎么办?”
“保证只射外套,先生!……”马斯特斯举手说,“力道不会重的,根本不会刺穿衣服。”他看着几个人,征询他们的意思,“好吗,先生们?……”
接着发生了一场争辩,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和迈克尔·泰尔莱恩两人,都争吵着要坐到那儿去,显然,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也参加了争吵,不让他去——不让试验搞下去。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咆哮起来,最后只好抛硬帀。迈克尔·泰尔莱恩运气好,胜出了,一开始他就不安地,感觉到他会赢。
这时,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正欢欣鼓舞地,在屏风上开槽子。
“这是我看过的,最他妈愚蠢的木偶戏表演!……”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咕哝道,“我希望在我们玩的时候,正好有人进来,真希望这样。正好今天有几个奥地利公使馆,戴大礼帽的家伙要来见我,他们看见了以后,如果不写信给弗洛伊德讲这事,我就不相信了。好的,好的。现在你要我们做什么?”
“把桌灯打开,先生!……只要我能够看清楚他就够了。”马斯特斯得意地说道,头从屏风后面探出来,像个摄影师似的,冲着对面点了点头,“好的,博士,请把那张椅子从桌子旁边挪开,我要能直接看到你。坐在椅子里,面朝那扇远离我的窗户。就这样。不要看屏风,直到我让你看……我要往后退几英尺。”传来一阵脚步声,“你们两位先生站到一边去,直到有动静,才准看屏风。准备好了吗?”
这是那种你坐下来,一不留神,就突然把你往后一搡的转椅。迈克尔·泰尔莱恩好不容易坐好后,直瞪着对面那扇窗户,窗玻璃上反射出他背后的光。他听到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在低声咆哮着,寂静中也听得到火焰在噼哩啪啦地胡乱作响。他低头朝下看了看,他能看见沿着堤岸来往的车辆,烟雾弥漫的泰晤士河,在远处查林十字区那儿转向入海。
这时候,微弱的喃喃声传入耳中……
突然,什么人在他背后喊起来了,然后说话声变成了假嗓子:“救命啊!……泰尔莱恩,看在上帝的分上,救命啊……”
他身子往前一倾,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忙不迭地跳起来,一边抬起身子,一边抬头转脸去看屏风。
正当迈克尔·泰尔莱恩抬起头来,亮出下鄂之际,某个东西亲了一下他那个部位,带来一阵尖锐的剌痛。
片刻之间,比片刻还长那么一会儿,迈克尔·泰尔莱恩站在灯光下面,眼睛瞪得大大的,脑中一片空白。屏风上的槽口后面,有东西动了一下,一切都结束了。
接着,他用巴掌捂住脖子,可是,他竟然什么也没有摸到。
“我说,很抱歉,先生!……”马斯特斯在屏风后面嚷道,“我的准度,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好。是的,我算是刺中你了,不过这甚至还没有刮胡子划到了那么严重呢——问题的关键是,你有没有看到什么飞镖?”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和乔治·安斯特鲁瑟各自分别站在他的身边一侧,迈克尔·泰尔莱恩仔细看着。他抖了抖衣服,看了看身自己的后,扫过地板,一无所获。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步履蹒跚地走上前去,恶狠狠地指着他。
“你故意的!……”他宣告道,“马斯特斯,你是故意这么做的!……你大声喊,于是他掉过脸来,抬起了头。这时你正好射他……”
“正好是拉尔夫·班德身上,唯一有划伤的地方。”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说道。他们面面相觑。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所说的玩木偶戏的人,小心谨慎地伸出了头,这时,迈克尔·泰尔莱恩开始用一种相当不雅的语言,对他咒骂起来。马斯特斯似乎很得意。
“我很高兴你也是这么以为的,先生!……人们开口大骂,往往是个好迹象。”马斯特斯由衷地笑着说道,“对不起!……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为了做得对路子一点,你知道,我必须做得让你……”
“我不介意!……”迈克尔·泰尔莱恩厉声说道,其实他最最介意的是,那声把他吓得够戗的叫喊,“只要那东西没有毒。”
他轻描淡写地拍了拍外套,试图挽回一点面子。
“不过,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杀人犯要这么来一嗓子,我们这些坐在餐厅里的人,却都听不到。”迈克尔·泰尔莱恩一脸迷惑地说道,语气已恢复常态,“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是如何把事情搞定的。嗯?……”
“我来拿给你看。”马斯特斯得意地说,他伸手劝住了他们,“别,现在先别看屏风后面,谢谢配合。”
马斯特斯说着,走到屏风外面,对着他的听众。
“医学报告是今天早上出来的,证实了我的想法。拉尔夫·班德先生死于注射进血液的马钱子毒素。身体上唯一的伤口——或者说针眼,就是下巴下面那点痕迹,肯定是那个地方。不过,我一开始以为,肯定是之前弄出来的……咳!……”马斯特斯咳嗽一声,转向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你记得最让我们困扰的地方吧,亨利爵士?……至少,我是觉得困惑的。就算是那种见血封喉的毒药,而且是先麻痹肌肉的那一种,班德先生为什么连呼救都做不到?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笨重的身躯,在房间里拖来拖去,急躁地做着手势,“嗯……哼!已经够清楚的了,肯定是射中了颈子,一下子就把喉咙声带全麻住了。不过……”
“确实起作用了,你看!……”马斯特斯点了点头说道,“就在拉尔夫·班德被莫名其妙地蜇了一下,觉得奇怪的时候。呃?……你看到泰尔莱恩博士的反应了吧。他……嗯,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如果是他在那个房间,他很可能会向窗户走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是谁在跟他说话。紧接着毒药就发作了……嗯,先生们,看看这个吧。我发现这个挂到了百叶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