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迈克尔·泰尔莱恩点头答应。
“啊!谢谢你。这样子啊……”马斯特斯满意地点了点头,合上他的记事本。
“我们最好先来排除掉这一奇想,”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道,“你就是这么想的,是吧?……好的。脸色青紫又是怎么回事?”
马斯特斯有些迟疑:“是的,我承认这有些古怪……”
“古怪?……”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吼道,“如果确实是这样,那倒真是天大的奇迹。得了吧,孩子,你自己清楚!……直截了当地说吧,凡是脸部肿胀充血,必属呼吸系统的问题。受害人是不会开口的……番木鳖碱作用于脊柱。如果班德是吃下了纯粹的番木鳖碱,那他感到毒性发作时,为什么他不呼喊求助?……他吱都没吱一声。他连消化不良之类的抱怨都没有,而你却说他吞服了妇孺皆知的、最令人痛苦的毒药。他没呼救是因为他没有办法,他的肌肉被麻痹了,还没断气就跟死尸一样了。
“孩子,我想让你铭记的是这个。这肯定是一种快速发作的剧毒,毒药就下在这个房间里。最重要的是,绝对不会是吞服的。”
“为什么不是?”
“因为这是马钱子毒。”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
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小心翼翼地摘下帽子,放到桌上,掏出本子记起来。
停顿片刻,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继续缓缓地说道:“若是中了其他毒,我兴许还能同意你的话,马钱子毒就不同了,这是一个例外。马钱子毒吃下去绝对无害。把它涂到面包黄油上,或者下到啤酒里,吃下去简直屁事没有。而只要上述十分之一的用量,注射到皮下,十分钟就会送人的命。当然了,它有些症状看上去,跟番木鳖碱是一样的。它们本来就是从同一种植物上提取的,这种植物的拉丁语学名是‘Strychons Ignatii’,但是,这是一种能力非比寻常的除草剂,是南美箭毒。班德不知如何,被注射了一剂。”
马斯特斯沉思着道:“箭毒。嗯,我听说过。”他咧嘴一笑,“那么,现在,亨利先生,没有必要沮丧!……看到你沮丧还真是奇怪。我必须承认,我真想小小地报复一下。但这是理论!……所有这些都只是理论。我们只是回到了这一事实,就是说:这个房间里,肯定被人想办法设了机关。”马斯特斯志得意满地宣称,“这样子啊,如果下令搜查,我敢说这次肯定是我赢了。”
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微微地动了动身子。他站在窗户边,头颈低着,两手背在衣服后摆下面,活像长相险恶的匹克威克。他厉声说道:“马斯特斯先生,我不想插嘴,而且,我理所当然应该谢谢你,允许我参加讨论。不过,我想,你还没有触及本案最大的疑点,如果班德是被某种下毒机关给刺了,那么,房间中另外一人是谁?”
“另外一人,先生?……”马斯特斯惊奇地回过头去。
“班德死后,还有人一直在回应我们的招呼。你没听见阿诺德医生的话吗?班德大约是十一点钟的样子死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之后是谁三次热心地,回应我们的问话?”
“哦?……”马斯特斯咕哝了一声,他现在看起来不那么温和了。他脑袋微微偏向一侧,眯起了眼睛,“关于这一点,你知道,目前我只是听了,你们几个的一面之词,尚未讯问房子里的其他人。我确实听说过,这一类的说辞,会不会是匆忙之间错下了断语?”
“不是错下断语,除非你把我当做大笨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满脸不悦地咕哝道,“你知道,我也检査过他了。哼!……”他掏出黑烟斗,插到嘴角边,懒得点上火,“我估计死亡时间,大概是十一点十五分。绝对有人在模仿班德。你知道,装别人喊一声并不难。门很厚,距离又远,我们这么听起来,任何含糊不清的叫声,听上去都差不多。不过为什么呢,马斯特斯?……为什么有人要那么做?……肯定是有人在那儿。这人还偷走了班德的笔记本……”
马斯特斯坐到桌子边上,打开了自己的本子。
“哦,我估计,你肯定要这么说。”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抗议道:“我承认,已经给了你一些粗略的提示,我还要给你一些硬碰硬的事实。那笔记本里的东西,也许对这里的某个人很危险。最后,某人把那小纸卷,放到了他的衬衫上。”
“还有这张纸牌!……”马斯特斯说,把脖子伸来扭去。他皱着眉头,“至于这个小纸头……”
“那是羊皮纸!……”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纠正道,“介意我来看看吗,督察?……”
马斯特斯把纸递过来,乔治·安斯特鲁瑟打开松脆的纸卷,把它在墙上摊平。迈克尔·泰尔莱恩从乔治·安斯特鲁瑟男爵肩头上看过去,纸卷大约八英寸长,半英寸宽,上面用墨水印着清晰细小的字迹:“Struggole faiusque lectuite,te decutinem dolorum persona.”
“浑蛋,这是什么意思,先生们?……”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问道,像猫头鹰一样眨了眨眼睛,“让我们听听大英博物馆和剑桥的人怎么说?你们读懂了吗?”
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让纸卷“啪!”的一声合起来,他一脸忧虑。
“如果不是荒诞不经的话,我得说:这东西是用来作护身符,或者是驱邪符的。当然了,这只是个玩笑。”他敏锐地看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这东西明显是某种符咒或祷祝,意思是:‘从此人身上赶走痛苦。’也可能是指悲痛,意思含混不清。这是中世纪的拉丁语。这种混账语言,经常使一些词变形,并把另一些词语截短,还很擅长使用不定式,来表达某种意图。关于‘faius’的用法,我一时还搞不明白。如我所说,这是个玩笑……”
“嗯……哼!……你是这家人的好朋友,对吧?……我承认,我就是这么理解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在死人的胸口,放这么个虔诚的祷词,来从他身上赶走痛苦,这个玩笑也太不堪了。”他忽然转身对着督察喊道,“马斯特斯,你开始看出来了吧,这家人还真是够离奇的。”
“我同意!……”马斯特斯赞同,同时低声地咒骂着,“但是……”
“并且,马斯特斯,虽然你还没有抓住整个问题的关键,仍然有一些补偿给你。在我朝你眼睛上踹一脚之前,我要给你一些补偿。如果你想发现,是谁在那个房间里,你没多少腾挪的余地。为什么呢?因为,除了两个人以外,这所宅子里的每个人,或者说,与此宅子有关的所有人,都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连记录天使本人也否定不了。
“听着,孩子。当他们在尖叫报警时,我悄悄地做了一些工作。与本案有关联的人物如下。”他抬起手,用食指清点着名单,“首先,坐在桌子旁边,共进晚餐的几位:艾伦、盖伊、伊莎贝尔、卡斯泰斯、拉维尔、泰尔莱恩、乔治·安斯特鲁瑟还有我。其次,还有两人缺席,朱迪斯和阿诺德。第三,仆人:男管家、女管家、厨子、两个女佣以及司机。清楚了吗?”
“好的,亨利男爵先生!……”马斯特斯宣告道,“这才是我想听的。然后呢?”
“那么,就向前追溯。唔!……从十点一刻到十一点半以后,所有的仆人都在楼下桌边吃晚饭。朱迪斯和她的未婚夫,正跟朋友们在剧院,其中三个人坐的士送他们回家,在十二点差五分的时候,把他们丢在门口。”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毫不含糊地说道,“最后,整个关键时刻,所有人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只除了两个人。看起来很简单,不是吗?……该死的,马斯特斯,看起来简直太容易了。我可不喜欢这样。”
“这两个例外,”马斯特斯做了个决定性的记录,并说道,“是盖伊·布瑞克斯汉姆以及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呃?这样子啊。”他看着记录,沉吟片刻,突然举起手来,“不过,停一下!……不是有人告诉我说,那个叫拉维尔的家伙,也离开餐桌了吗?”
“嗯一哼!……”马斯特斯阴沉着脸说,“这些外国人,倒是很擅长杀人劫财害命。不过你知道,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先生是十一点三十一分以后,才离开餐桌的。也就是说,拉维尔离开以前,被害人拉尔夫·班德就死了,不明嗓音在拉维尔在场时,已经回应了两次。他跟在场的其他人一样,有很好的不在场证明。”
“其他的事足够我今晚忙的了,我可不想让他们再多烦心。”总督察马斯特斯声明道,“那么,首先要做的事是……医生,进来!……在你的专业领域,我们有些争议。你已经……”
警医布莱恩气宇轩昂,活像一个成功的商人,他已经穿戴好了帽子和外套。
“我需要移送令,马斯特斯。不做全面验尸,难以下定论,不过,看起来,亨利爵士的说法,可能性极大。”他掸了掸大衣,说道,“应该是马钱子毒。我在盖氐医院见过马钱子毒,应用于强直病例,本来我是很少有机会,碰到这种东西的。”
“继续说啊,马斯特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看见马斯特斯有些迟疑,就催促他继续讲,他的满月脸上欣喜异常,“马斯特斯不确定,本尊是否假充内行。他想问马钱子毒,吃下去会不会致命。呵,呵,呵!……你怎么回答,布莱恩?……”
“不,吃下去不致命。”布莱恩医生说道,“我能告诉你的是,本案中毒药肯定不是吃下去的。我验了血,不用多长时间,你就能知道结果了。”
“嗯……哼!……你认为这种马钱子毒,多长时间发作?”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望着警察部门的医生问道。
“嗯,我可以估计一下。三分钟内,就会出现肌肉麻痹,十分钟就能致命。”
马斯特斯咒骂道:“那么,针孔在哪儿?怎么下毒的?”
“现在还不好确切地讲。听我说,我还没全面检査过尸体。他下巴下侧有些划伤的痕迹,看上去似乎是刮胡子时割伤了。不过,要么他带着刮胡刀,刚刚在这里刮过,要么,划痕差不多就是在中毒的时候产生的。之后十五分钟内,他就一命呜呼了。还有其他事吗?……如果没有,就给我签发移送令,我就好走了。”警察医生布莱恩站起身来说,“哦,外面还有两个人要见你。阿诺德医生,还有那位老妇人。”
马斯特斯扫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眼,下令让他们进来。迈克尔·泰尔莱恩第一次有机会,好好地看了看尤金·阿诺德医生。他记起了罗伯特·卡斯泰斯的描述,此人的描述,虽然带有贬损色彩,但还是让他明白了,卡斯泰斯为什么讨厌尤金·阿诺德。
尤金·阿诺德医生满身是那种成功人士的扬扬自得。他是那种出了名的讲话直来直去、让人敬而远之的类型,而且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他长着英俊冷酷的面孔,几乎像打开的电灯泡一样明亮刺眼。那双浅棕色眼睛目光逼人,一副自鸣得意的严肃派头。
罗伯特·卡斯泰斯在他旁边,简直像笨拙的小孩。看着他领着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进来,他的头恰到好处地微微侧着,对她形成居高临下的戒备之势,让迈克尔·泰尔莱恩不禁想起了马尔伯勒第一公爵①。
①马尔伯勒公爵(The Fist Duke of Marlborough,1650.5.26~1722.6.16),男,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统帅之一,公爵。生于德文郡阿什一贵族家庭。原名约翰·丘吉尔。1668年开始担任军官,被派往加拿大丹吉尔执行任务。1672~1673年随英军参加英荷战争,因功深得约克公爵信任,受封男爵。1685年约克公爵继承王位(称詹姆斯二世)后,参与平息D.蒙默思公爵因王位继承问题而发动的反政府叛乱,任英军总司令,领陆军中将衔。在1688年宫廷政变中,转而拥戴奥兰治的威廉。威廉即位英王后被任命为枢密院成员,受封马尔伯勒伯爵。1689~1690年参加对法战争和镇压爱尔兰反英起义。1691年因涉嫌参与詹姆斯二世谋叛而被捕入狱,获释后失宠。1702年安妮女王即位后再度被重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期间任大陆英军司令。1704年8月与神圣罗马帝国的欧根亲王联合指挥英奥联军,进行布伦海姆之战,击败法国、巴伐利亚联军,因功受封公爵,并被赐建布伦海姆宫。在1706年拉米伊、1708年奥德纳尔德、1709年马尔普拉凯等会战中屡挫法军。1711年下院指控他滥用公款,被免职后侨居国外。1714年回国,积极参与迎立汉诺威王朝英王乔治一世,再度受重用。1716年因病引退。他精谋略,善治军;强调做好临战准备,积极进攻;用兵机动灵活,出敌不意;惯以步兵正面牵制敌主力,以骑兵突击敌翼侧。
尤金·阿诺德医生迈步走来,气势汹汹,只讲逻辑,毫无幽默,也许像马尔伯勒一样贪财,一样不择手段。
“我有话跟你们说。”伊莎贝尔低声说道,迟疑地看看马斯特斯,又看了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那双惨白的眼睛边缘红红的,看起来胆小畏缩。她现在看上去确有六十高龄了。
“我必须说,因为……你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可怜的孩子死掉了,这我有责任。但是,我们必须待在这儿吗?求你们了,我们难道不能换个地方吗?”
尤金·阿诺德医生打开了一、两盏他自己脸上带的那种灯光,但是,看起来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不起作用。
“先生们,我恐怕不得不强调这一点,”尤金·阿诺德医生厉声说道,“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由我照看,而且很明显,她刚刚经受了一次严重的精神打击。”
“嗯……哼!……”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边点烟,一边说道,眼睛乜斜着,“那你还带她来,孩子?”
尤金·阿诺德医生飞快地瞄了他一眼,估量着,好像打不定主意,该如何对付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不幸的是,我们另有要事。我能想象着,你们这些警察……”他略微停顿一下,语带质询,不过,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并没有上钩,“你们这些警察肯定会感兴趣的,是有关可怜的拉尔夫·班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