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这儿,鲍勃,我的伙计。这是赞比西河①!这里长的都是茅草……哦,等一会儿,这里还长着荆棘。助猎手从这儿通不过去。这边是草原,这里一大圈是助猎手排着的人墙……”
①Zambesi,流经非洲中部和南部的一条河流,全长约2735千米,发源于赞比亚西北部,向南然后向西流入莫桑比克海峡。
钟敲了半点钟。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停住了,迟疑片刻,接着向通道尽头的房间,大喝一声。他听到了拉尔夫·班德的回应,虽然无精打采,但他毕竟回应了。大家甫出的惊恐随之消散。
众人的恐慌不断地被稀释。钟再次报了一刻钟,然后是整点,屋外伦敦的街市上,杂音已渐渐沉寂,流畅悦耳的钟声,倒显得越来越响。窗外白雾迷漫,整个世界哑然失声。偶尔有出租汽车沿街经过时,他们才能听到模糊的喇叭声。
十一点一刻的钟声又敲响了。每次报时,众人都会注意到桌上的烟蒂又多了几根;而“红寡妇”房间里,也总能传出一些声音,以回应这边的招呼。
随着惊恐的消失,他们又开始聊天了。蓝烟缭绕下,艾伦·布瑞克斯汉姆身子后仰,咧嘴而笑。十一点半的时候,他们再次听到模糊不清的声音,向屋外报了平安。
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忽然站了起来,满脸古怪的失望之色。他说他要寄几封信,还要发个电报,午夜时回来。他离开时一点儿也没有原先的欢腾劲儿。
差一刻十二点钟的时候,艾伦·布瑞克斯汉姆清醒过来,开玩笑式地招呼一声,听到应声后,他斟上当晚最后一杯酒。
“他成功了!……”罗伯特·卡斯泰斯哈哈大笑,瘦脸上容光焕发,“他搞定了,我的神啊!……还真亏了那张教区牧师的面孔!……妖怪被打败了,理智再次胜出。他只要再挺十五分钟就行了。那些小妖精再不搞他,就永远没机会了。”
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深吸了一口气:“我太高兴了,“他评说道,“都说不出话来了。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傻瓜……跟我们这些不出声的朋友一样,我被那些征兆吓得够戗。那个叫拉尔夫·班德的家伙,看起来总有一点不对劲,好像哪根筋搭错了,但是,我又说不出来。所以,我才十分担心。”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宽宏大量地嗤了一声:“是吧,老先生,人家可是个艺术家。也许这就是原因……”
“艺术家?……”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道,“胡扯。”
某人的杯子咔咔直响,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猛的一抽脖子。
“说他是艺术家,简直是胡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低吼道,对着烟斗眨巴眨巴眼,“你们长不长眼睛?”
“不过,如果他不是艺术家,”乔治爵士打破沉默,“他又是何方妖怪?”
“嗯,也许我说错了,孩子。但我觉得,他要么是个年轻的医生,要么是个医学院学生……你们难道没有看到,之前在书房里,当那老女人表现出要晕倒,或是歇斯底里发作的迹象时,他的所作所为?……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去摸她的脉搏,她当时只好把手腕甩开。注意到了吗?……这可不是常人的姿势。嗯!……当时我就有一点想知道,他外套胸袋里鼓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小小地绊了他一下,顺势抓住他的外套,摸了摸那东西的形状,是一个笔记本,大本子。里面还有东西,笔记本在外侧。哪种家伙才会在吃晚餐时,还带着个大本子呢?他说他是想在上面写东西的……”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气呼呼地站了起来。
“也许你满意了吧,孩子……”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补充道,“我倒没有,目前还没有。”
大厅的外门传来了关门声,艾伦·布瑞克斯汉姆本来准备讲话的,也没有讲出来。他们听到有声音接近了餐厅,
餐厅门开了,出现一男一女,虽然衣服全湿了,但他们倒是满脸欢快地大步走进来。
“艾伦,你在这儿坐很久了吧?”那女子招呼道,“我们本来应该早点到的,但是车子必须去……”她的眼睛瞄到了开着的双扇门,目光停住了。
艾伦搓搓手:“没事,朱迪斯。妖怪走了,你现在可以知道了。我们已经测验过了,不再有恐惧了,老姑娘。有个家伙在里面呢,你看,我们正在试验。实际上,试验也快要结束了。我们马上让他出来,一到……”
大钟报时乐又响起来了,之后开始敲钟。曼特林深吸一口气。
“时间说到就到,好!……班德?……”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激动地大声喊道,“时间结束了,出来喝一杯吧。”
那男子正站在门口,脱去湿透的外套,转过身来。
“你说谁在那儿,曼特林?”他突然问道。
“那个叫班德的家伙。你知道……哦,对不起!……这是我妹妹朱迪斯。阿诺德医生,请允许我给你介绍……来啊,班德!我跟你讲时间过了!……”
“谁让他到那儿的?”尤金·阿诺德问道,声音很镇定,满脸却是不解之色。
“哦,我们抽牌的,他拿到了黑桃A。去他的,吉恩。”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嚷道,像受了委屈一样,愤愤不平起来,“别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们的游戏公平。我们解除了诅咒,他一切正常。他两个小时以前就进去了,现在还是一切正常……”
“是吗?……”那个女子说道。迈克尔·泰尔莱恩注意到,那双黑眼睛和那张苍白的脸,“那么,他为什么还不出来?拉尔夫!……”
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先动身的:迈克尔·泰尔莱恩看到他嘴唇翻动,好似在诅咒,他听到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呼哧呼哧的沉重气息,还听到一片死寂之中,他的鞋子吱吱作响,此时他正向那双扇门闯去。
尤金·阿诺德先是跟在他后面,但很快就超了过去。迈克尔·泰尔莱恩和乔治爵士也紧紧跟着。泰尔莱恩一辈子都不会忘掉这一幕,他们前方的过道里,那肥大的身躯两肩低垂,拖着吱吱作响的鞋子。奋力踏步前行……
接着,尤金·阿诺德就打开了门。
房间里原封不动,一切如旧,猛一看空空如也。乔治爵士刚起了个头……“他呢?……”就立刻停住了。
大家都看到了:房间左边的角落里。斜放着那张刻满丘比特和玫瑰纹饰的精致梳妆台,台上金叶形边框的镜子略往里倾斜,照见了对面的一部分空间。他们看到镜子里。照出一方朽烂的地毯,以及一张人脸。
那人仰面躺着,几乎全都被那张斜放的镀金大床给挡住了,他们只能看到镜子中的那张脸。脸孔肿胀发黑,两眼翻白。
“往后站,”尤金·阿诺德冷静地说,“给我往后站!……”他踩过吱吱作响的地板,绕过床边,弯下腰去。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嘴里还在喃喃诅咒着,茫然地盯着尸体。
“根本不可能啊——”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开口嚷道,好像被自己的叫声吓了一跳,他开始孩子气地啃起指甲来,“他还活着!……他十五分钟之前还活着……”
尤金·阿诺德医生直起身来,注视着:“你这样以为吗?”他说,“谁来把门关上!朱迪斯,出去!这人已经死了一个多小时了。”
第05章 太多不在场证明
很明显地,谁也不想碰任何东西,或者坐在任何地方,除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他坐在床边,两手交叠着。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站在窗边,迈克尔·泰尔莱恩背朝壁炉站着。
迈克尔·泰尔莱恩看着床那边的空地,他们刚从那儿搬走了拉尔夫·班德的尸体。照片已经拍过了,房间里四处都洒着取指纹用的白色粉末,乱得像聚会刚刚结束一样。两个巡警已经用担架把拉尔夫·班德的尸体搬出去了,这可不是赏心悦目的画面:尽管此人的衣服几乎纹丝不乱,却看得出来,他是在抽搐中去世的。他的右腿一直抽到了腹部,脑袋差不多挤到了后翻的肩膀内,嘴唇上翻,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还有其他细节,在验尸报告内用专业术语,将会得到更好的表述。
他们先把他搬到了,一个灯光较亮的房间里,这样,警察那里的医生可以做初步检査。
他们在尸体附近,发现了两样奇怪的东西。他右手边的地上,放着一张揉皱了的扑克牌,从牌背面的盾牌,可以很容易地辨认出,这是本宅主人的专用扑克,牌面是黑桃九。
人们所发现的另一样东西,躺在拉尔夫·班德的衬衫前襟上。这是一段细长的纸条,纸质坚硬,卷得紧紧的,可以塞到套筒里。纸条上写着些奇怪的字。
这两样东西现在就摆在桌上,俯身盯着它们看的是总督察汉弗瑞·马斯特斯警长。
马斯特斯总督察与迈克尔·泰尔莱恩听詹姆斯·本涅特所描述的如出一辙:穿着保守讲究,面相精明和蔼,待人亲切友好,生就一副宽大的下巴,精心梳理的花白头发,巧妙地遮住了头上的秃斑。他站在那儿,手指捏着下嘴唇,伸长脖子,翻来覆去地察看着这些物件。纵然这些东西,没有开口透露半点信息,他也很小心地不置可否。
他把圆顶硬礼帽向后推了推,转向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胆怯地咧嘴一笑。
“那么,先生!……”马斯特斯用他那种不以为然的腔调说道,“这次你正好在事发现场,啊?……这样子啊。你知道,我已经开始习以为常了。我已经习惯半夜被人拖出来,告诉我说发生了离奇古怪的事情,并且,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正在旁边发牢骚。哎呀,我真是习惯了!……看来不久之后,我就要考虑处理,泡普勒区拿刀捅人、或者西区打砸抢之类,稀松平常的小案子了。对吧,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先生?……”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举起大拳头挥了挥。对付马斯特斯洋洋得意、故作轻松的姿态,他的办法是恶狠狠瞪他一眼。
“孩子!……”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道,“我在这里的理由太多了。该死的,我能够怎么样?……他们说:他们要来玩这个小游戏。好的,我能给出说得过去的理由。让他们不要搞吗?……我已经仔细检査过这个房间了,可以赌咒发誓,那里绝对不会有任何名堂。难道要我冲出去,喊个警察过来?跟他说,看在老天的分上,警官,快来!……曼特林勋爵的客人遇到危险了,他要进一个房间坐下。‘呸!……先生,现在你们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回家去吧。’条子准会这么说。接着我们就……好了,你可以从头回想这件事,”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嘟哝道,身子一刻不歇地动着。
“因为我当时近在咫尺,能够给他们以忠告,即使我想走,我也脱不了身。我是一个目击证人。如果你要问我,我是一个该死的证人。如果实话实说不留情面的话,我真是头蠢驴。这可真伤人,马斯特斯,真叫我吃不消。‘我能做什么?’可真不是什么名言警句。但是,事实上,我还真是没有办法。”
“好,好!……”马斯特斯放缓了语气,“我们肯定记得……”
“我们必须记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打断了马斯特斯的话头,用手指着他说,“我没有发现,这妖魔鬼怪是怎么出来害人的。现在也没有。我坦白告诉你,孩子,至少在这一刻,老夫我被打败了。”
马斯特斯捏了捏下嘴唇,看起来挺不自在。
“好的,先生,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一桩奇案!……”他表示认可,两眼在房间内游移,“我这么说,是指案子的环境很奇怪,线索更加古怪。但至少有些东西,是我们能够把握、能够确认的。首先,这是一桩毒杀案……咳!我假定这是毫无疑问的吧?”
“哦,对,确实是毒杀。希望这能你对有用。”
“没用吗?得啦!……”马斯特斯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我们来看一看,我们已经掌握了什么。当然,你知道,仅仅是一些可能,这个房间也许根本就是迷惑人的花招。你知道,没有人绝对可靠。那么,如果……哼!……碰巧我们发现了下毒机关,发现了这个可怜的家伙,尸身上的相关痕迹……”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沉默不语。透过眼镜,他两眼直眨:“嗯……哼!好的。如果你能够发现,那你尽可以加倍地夸夸其谈。我想我能告诉你,这个可怜的家伙,死于何种毒药,而且,我可以毫不含糊地,一直等验尸房的人,来确证我的结论。不过,在布莱恩大夫给我们一些小提示之前,我们还是做点假想游戏吧。让我们假定……嗨?……你在这里找不到任何下毒机关,以及任何皮下注射毒剂的工具。那会怎么样?”
马斯特斯瞅了瞅他:“对不起,亨利爵士!……”他带着几分不安,自顾自讲道,“不过难道你……是的,其他每个人也……难道,你真的对这明摆着的事情,视而不见吗?……呃?得了!……我都觉得你是不是大脑中了毒针?以某种方式受了催眠?……你难道竟然看不出,这是通过身体组织,局部起作用的毒药?
“看看这些事实吧。虽然我不是警方的法医,这我承认,但是我也了解一些毒药,我接触过一些。那么,你看看这些症状!……僵直状态,嘴唇上缩,头肩后翻,后背略微弓起,他们叫这个角弓反张。一条腿蜷缩起来,而不是两腿挺直,不过那并不是……不……”
“自相矛盾?……”马斯特斯有些固执地点点头。
“如果你愿意这么说。我是说:这或多或少是番木鳖碱中毒的症状,班德先生是吞服下去的。吞下去的,先生,没有其他名堂。你会说,房间里没有容器,没有他能用来吞服的容器。当然没有!……肯定是他还没有进房间之前,就有人给他了。番木鳖碱要花点时间才会毒性发作,当然是根据剂量大小,或者是个人的耐受情况。但是……”马斯特斯坚持说道,食指点触着另一手的巴掌,“症状确凿无疑。例如,”他转向迈克尔·泰尔莱恩,“先生,你给我描述过班德先生。现在,我要给你念一句,我已经记在本子上的话:‘番木鳖碱的受害者,首先出现轻微的颈部僵硬,其面貌呈现不安或恐惧之态。’你说这些话是不是。就是在描述班德先生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