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三云这么说,木京提出一个新的疑问:
“不管当初稀人拟态成谁,如何确定他没有转换拟态的对象?”
“应该没有转换过才对。海野导播的遗体仍好好地躺在露兜树的旁边,这意味着路旁那具皮肉遭啃食的不明遗体,恐怕是我们七人当中的一个……假设我就是拟态中的稀人……”
三云举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比喻,接着说:
“这种情况下,一旦我解除拟态,三云绘千花就会从这座岛上消失。真正的三云绘千花,早已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而且稀人解除拟态后,就没办法恢复成先前的模样。”
或许是对三云的比喻感兴趣,木京微微扬起嘴角。
“原来如此,既然七个人都还在大厅里……代表稀人尚未解除最初的拟态。”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看着稀人特征列表的西城,提出一个新的疑问:
“稀人有没有可能是以黑猫的姿态杀死古家社长?”
三云与木京都无法回答。佑树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说道:
“以能力来说,当然办得到……但我推测稀人杀害古家社长时,应该已拟态成人类。”
木京尖锐地质疑:
“何以见得?”
“首先,我们来看看稀人的能力……就算是黑猫的模样,稀人还是能够解开后门的锁,并且转动门把。毕竟稀人的细针最长可达五十公分,再加上稀人的智商远高于一般的猫。”
木京咀嚼着佑树这句话,半晌后点点头:
“没错,猫抬起前脚直立,就能碰到钥匙孔。而且只要跳到门把上,以前脚转动门把并不难……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会认为稀人杀死古家时,已拟态成人的模样?”
“因为连接小房间与走廊的那扇门上,有一个血掌印。”
佑树从三云的手中接过油性签字笔,在企划书的背面画出公民馆的平面图。接着,他以笔尖在代表门板的记号上轻敲,小瓦受到这个动作吸引,脑袋跟着左右摇摆。
佑树对着小瓦笑了笑,接着说:
“这个掌印的位置,是在房间内侧的门把上。遗体被人发现的时候,掌印的血迹早就干了,然而受害者古家社长的手上并无血迹……由此可推断,这个掌印是稀人其他拟态成人类时,沾在门把上的。”
“这样的推论太草率了。稀人是一种可以自由变形的生物,难道不用考虑它在其他姿态下变出一只人类的手的可能性吗?”
面对木京的反驳,佑树以签字笔指着特征列表上的一点。
·如果变形成不同于拟态对象的外貌,拟态用的皮肉就会褪落,现出稀人的原形。
“根据笔记上的描述,稀人没办法维持猫的外貌,又变出一只人类的手。而且门把上的血掌印,可以看出掌纹,以精细的程度来研判,应该是拟态成人类时的手掌。”
“如果是这样……它到底拟态成谁?”
信乐忍不住问道。佑树垂下头,回答:
“很可惜,我也不知道。”
木京轻哼一声,说道:
“虽然无法锁定单一人物,但要缩小范围并不难……之前提过,古家遭到杀害时,我、龙泉和西城都在神域里,所以我们三个不可能是稀人。”
“没错。因此,稀人必定是三云小姐、八名川姊、信乐及茂手木教授,这四人当中的一个。”
佑树应道。木京举起手中的铁撬,指着列表上的一点。
·拟态成猫只需两分钟,拟态成人类大约十四~十五分钟。
“……三云,你上次说过,你单独行动的时间每次不超过十分钟?”
木京问道。三云轻轻点头。
“我每次单独行动,都是去上厕所,很快就回来了。”
然而,信乐提出反驳:
“不,三云小姐第一次上厕所时,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才回来。”
八名川没有否定这一点。三云一听,露出迟疑的表情。或许她所花的时间,比她的主观认定还要长一些。
“这么说来……第一次的时候我不知道简易马桶怎么用,还参考说明书,可能多花了一些时间。”
“搞什么,原来三云单独行动的时间也超过十五分钟。”
木京发出讪笑声。此时,佑树提出疑问:
“但我们无法确定当时后门的门闩是否已被取下,不是吗?如果门闩是扣着的状态,稀人没办法入侵建筑物,自然也就没办法攻击三云小姐。”
木京随即反驳:
“那也不见得。或许是稀人在门外欺骗真正的三云,叫她把门打开。我们不能认定三云绝对没有嫌疑。”
“……这么说也有道理。”
三云垂下头,嘴里如此呢喃。佑树见状,决定继续评估其他两人的嫌疑。
“为了准备晚餐,信乐独自在屋外待了四十五分钟左右。而且他和古家社长相处的两个小时,也没人能够证明。八名川姊也一样,她在屋外运动的时间,较长的那次是十五分钟左右。”
“嗯,我和信乐都有可能是拟态的稀人。”
八名川爽快地承认这一点。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佑树仍继续追究:
“那天晚上,除了杀人之外,稀人还做了三件事。第一,设法打开后门。第二,拟态之后,它把拟态对象的尸体弃置在路旁。第三,它在墓园里到处乱挖,还放了火……八名川姊外出过两次,趁着上厕所的时候也有可能偷偷从后门溜出去。如果她真的是稀人,代表她偷偷打开后门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误以为稀人是从屋外入侵……总之,她要做到这三件事,没有任何难处。”
八名川露出苦笑:
“那套体操真是把我害惨了,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做。”
接着,佑树转向信乐,说道:
“信乐的情况也一样。准备晚餐的时候,或是从古家社长的小房间离开的时候,都有可能遭到拟态。根据之前的推测,晚上十点多,古家社长还活着,在那之后,信乐只要以上厕所的名义偷偷溜出去,要行凶并不困难。”
当天晚上信乐准备的“什锦炊饭”并没有“炒”的步骤,先完成前置作业,再把食材放进锅子里煮,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也没关系。
信乐没有反驳,或许是心里明白这一点。
“三云小姐独处的时间比较短……上厕所的次数却多达五次。把一件事分成好几次做,要完成前面说的那几件事也不是不可能……对了,在发现墓园起火的时间点,有谁是单独行动的状态?”
佑树问道。八名川眯起眼睛,回答:
“那时我们三个都在大厅里……啊,不过二十分钟前,我到外头做体操。”
至于其他两人,在那段时间的前后都没去上厕所。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只有八名川姊能够在那个时间点直接跑到墓园放火。”
木京似乎颇不以为然,忽然扬起嘴角,笑道:
“稀人也有可能安排一些机关,让墓园在特定的时间起火。”
“……没错,所以其他两人如果想要在墓园里放火,也不是办不到。”
众人讨论完三云、八名川及信乐的嫌疑之后,不约而同地望向发出鼾声的茂手木。西城代替众人说出心声: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茂手木教授一直都是单独行动。不管是要杀人或是放火,他都有非常多的时间。”
木京轻抚着下巴,眯眼说道:
“想来想去,茂手木最有可能是稀人……公民馆里的三人虽然有单独行动的时间,但其他两人随时会走过来查看,在这种情况下,要杀死古家及破坏墓园而不被发现,实在太看运气了。”
佑树心想,木京的说法颇有道理。尽管三云、八名川及信乐在时间上有犯案的可能,实际上成功执行的机率并不高。
木京接着说:
“相较之下,教授要做这些事,完全不用看运气。稀人的特征有一点是喜欢假扮成受伤的动物,连这一点也符合条件……干脆趁他睡觉的时候,把他扔到海里吧。”
木京露出残酷的微笑,佑树忍不住皱眉说道:
“那怎么行!虽然茂手木教授的嫌疑最大,但既然其他人也可能犯案,我们不能武断认定茂手木教授就是稀人。如果他是真正的茂手木教授,这么做等于是把一个受重伤的人推进海里淹死!”
三云、西城和八名川也认同佑树的主张。或许知道一旦进行表决,自己绝对没有胜算,木京兴致索然地耸耸肩,没再多说。
大家的结论是,持续严格监视茂手木。
接下来,大家又讨论了将近一小时。
其中讨论得最热络的部分,就是有没有能快速判断出谁是拟态的稀人的方法。虽说稀人对水、火都没有抵抗力,总不能把岛上的所有人都抓起来火烤。就算是撇除受伤的茂手木,也很难利用水来判断其他人到底是人类还是稀人。
佑树等人从墓园返回公民馆的途中,曾绕到码头确认海面的状况。大家认为,即使幽世岛周边的海流湍急,码头附近的海面应该会比较平静。
没想到,连码头附近的海面也是波涛汹涌,浪头极高,恐怕是远方有低气压通过的关系吧。尽管岛上的天气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浪潮明显增强,谁也没办法在这样的海中游泳……当然也没办法靠这种方式来辨识谁是稀人。
况且,根据当初在船上听到的天气预报,这个低气压的前进速度非常缓慢,接下来可能还会造成数天的影响。在前来迎接的船抵达之前,海面恢复平静的机率并不高。
大家讨论许久,仍找不到更好的判断方法,三云自暴自弃地说:
“想要判断是人类还是拟态的稀人,大概只剩下把手指或手腕切断来确认剖面了。”
佑树被三云这句话吓了一跳,连西城也难得语带责备:
“这种时候不适合开这样的玩笑。”
听到西城这么说,三云才惊觉这句话代表的意义。只见她涨红脸,垂下头不再说话。一向喜欢兴风作浪的木京,似乎也没心情说三道四,只是一脸严肃地说道:
“大家忘掉刚刚那句话吧……总之,继续讨论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休息一下?”
不知不觉中,已过十二点。
“遭遇神秘生物攻击”这个莫名其妙的危机,害众人从昨天就没办法好好睡觉。到了今天,情况并未好转,反而益发恶化……同伴里竟有一个是稀人假扮。
身处这样的事态,没有一分一秒能放松心情。众人的精神持续磨耗,确实有些撑不下去了。
若不是有“复仇”这个目的,佑树肯定无法以坚定的意志力做出各种判断吧。搞不好他会是最早陷入恐慌的那一个,在树林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逃,给其他人添麻烦。
……事实上,直到现在,佑树依然没有放弃复仇。
如今,复仇的目标只剩下木京一人。此时,木京正在感慨香烟仅余七根,一边吃着柴鱼干。
但佑树心里明白,眼下有太多现实因素,难以放手执行复仇计划。
假如杀害木京的手法太过粗糙,其他人很可能会误以为佑树就是稀人,把他抓起来,就此感到安心。这么一来,等于是让真正的稀人渔翁得利。
最好的做法……是以稀人的手法杀掉木京,把罪行推到稀人的头上,然后在迎接的船抵达之前,找出谁才是真正的稀人。
佑树抚摸着小瓦的脖子,一边思索这些可怕的事情。
“喂,你们关心一下塔拉吧!”
佑树抬头一看,只见西城提着宠物搬运袋。
西城似乎是将一直被关在木京房间里的塔拉带了出来。他的另一手上拿着狗绳,或许是从古家的行李中翻出来的吧。
塔拉以惊人的气势叫个不停,西城隔着黑色网子望向塔拉,面露忧色。
“塔拉好像从昨天傍晚就没有上厕所。”
“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不,大概是被调教成只能在散步的时候上厕所,我想带它到外面试试。”
“好,我跟你一起去。”
这次佑树决定把小瓦留在大厅里。因为塔拉叫个不停,将小瓦带在身边只会让它更紧张。
佑树抱着宠物搬运袋,与西城合力为塔拉扣上狗绳。塔拉算是体形较大的博美犬,但重量跟成猫差不多。佑树有些手忙脚乱,但养过狗的西城动作相当熟稔。
两人走出公民馆,将塔拉放在地上。然而,塔拉吵闹不休,拼命咬着西城的裤管,完全没有要散步的意思。
佑树与西城见状,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没办法,只好把它放在宠物搬运袋里带着走了。稍微走一段路,或许它会恢复冷静。”
确认屋内的人扣上门闩后,两人沿着道路往聚落前进。此时刚过中午十二点半。
两人曾考虑要往码头前进,但佑树迫切地想要搜集关于稀人的线索,最后自然而然地走向无皮尸。
塔拉的吠叫与低吼声就像是背景音乐,两人走到早上发现尸体的位置。西城一出公民馆就开始抽烟,对气味较不敏感,佑树则是立刻闻到一股焦味。
“这里距离墓园那么远,怎会有焦味?”
两人先查看横躺在路旁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并未发现任何异状。尸体维持着当初被木京移动后的姿势,滚到一旁的头颅仍在相同的位置。
佑树确认过后,偏离道路,朝着露兜树走去。
“喂,你要去哪里?”
虽然听见西城的呼唤,但佑树懒得解释,继续往前走约五十公尺。
果不其然,露兜树附近的灌木丛,遭人放火烧掉一大片。
遭到焚烧的灌木丛里,有一具焦黑的尸体,头颅及四肢都已分离。周围弥漫着浓厚的焦臭味,每走一步,地上都扬起不少灰烬。
过了一会,西城一手提着宠物搬运袋,踩着落叶走了过来。他惊呼一声,问道:
“又是稀人干的好事吗?”
佑树蹲了下来,轻轻触摸焦黑的地面。一片寂静中,隐约能听见堆积在地上的灰烬发出沙沙声响。
“几乎是冷的……看来火熄灭很久了。”
一支无线电通话器掉落在距离灌木丛数公尺远处,仿佛遭到抛弃。看见无线电通话器,西城皱起眉头说:
“记得昨天傍晚的时候,无线电通话器是在灌木丛底下,现在换了位置,代表……”
“果然,稀人曾利用无线电通话器窃听我们的对话。”
保险起见,佑树决定回收这支无线电通话器。
接着,佑树从地上捡起一根长度适中的树枝,用来检视尸体的手臂。整条手臂几乎已碳化,萎缩得简直像木乃伊。
“唔……看来,稀人把这具遗体烧得非常彻底。”
西城似乎不敢靠近尸体,只见他把宠物搬运袋放在地上,在露兜树旁捂住嘴。
“烧成这副德性,连是不是海野导播都看不出来了。”
如同西城所说,这具尸体可能并非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