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伊……”
我呻吟般地低语着,之后立马喊出了声。
“由伊?!”
我喊她也无济于事了,不可能得到应答——室内情景一目了然。即便如此,我还是难以抑制地呼唤她。
她——由伊倒在那里,惨不忍睹的样子让她看上去面目全非。她如画中人那样……
她的背部以难以置信的角度弯折。整个躯体扭曲变形。双手双脚几乎都已蜷曲屈折。头部与手足同样皮开肉绽——以及,全身上下被惊悚的颜色所染!
那颜色蔓延至四周的地板,连墙壁和床也溅上了。我猜是从手足及头腹的伤口喷溅出来的。可,那是什么?是她的血吗?什么,怎么可能……不,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却不得不如此啊。
“这、这,这是……”
一起夺门而入的让次说着说着呆住了。
“啊!”
战战兢兢走入房内的樱子惨叫一声,问道:
“那是什么……她死了吗?”
“这还看不出来吗?”
我拼命努力保持冷静地回答着,但还无法靠近由伊,确认她是否还有呼吸和脉搏。
“怎么会这样,太惨了……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再次看向令人无法直视的惨景。
她的整个躯体扭曲变形。头部与手足皮开肉绽。周围被惊悚的颜色所染,以及——
室内充满腥臭味道。虽不是腐烂污秽的味道,却是令人作呕的恶臭……这一切都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这是……”
让次开口说道,舌头仍然打结。
“这是……这怎么可能。这简直不是人!不是人……”
“不是人”吗……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昨天晚上这孩子没说错,对吧。”
樱子瑟瑟发抖。
“她说,这儿有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
我再次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大概是吧。也许被她说中了……”
她的——由伊的身体看上去的确是被某种异样的、人力不能及的蛮力摧残的。无论怎么想,这不可能是事故导致的死亡,也不可能是自杀身亡,当然更不可能是病死的。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她惨遭毒手。可是……
“这是间密室啊。”
我环顾四周,强行镇静心神,打算努力做基于现实情况的分析与调查。
“这个房间明明是密室。”
没有发现任何凶器。被凶手拿走了吗,或是,凶手没有使用凶器,徒手撕裂了她的身体?
“窗子关着。”
我指了指房间内的两扇提拉窗。它们不仅上了锁,还从屋内钉上了若干坚固的木板。以前就这样封着窗子,木板没有被撬下来的痕迹,也没有遭到破坏。
“那么,这扇门……”
房间的门从里面上了锁。而且,不止一把锁。除了嵌入门把里的转舌锁,防盗门链和门插销等内置锁有八组之多。这些锁全部处于上锁的状态,偏偏就——
刚才我们用斧子破门而入的时候,房间中除了由伊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改变。
密室——没错,这个惨绝人寰的现场是间密室。
2
前天——八月上旬的一个周五的下午,我们一行四人来到这个家。按照最初的计划,我们打算在这幢建在海边的别墅中过一个令人兴奋的周末。
我叫山路悟,当时二十四岁,是K大的研究生。研究生课程上到第二年的我一边在某研究室的文学研究科读书,一边时常打工,给漫画家做助手。我怀揣总有一天可以成为真正的漫画家的梦想,半盼望着拖延研究生毕业的时间。
另外三人之中一人名叫鸟井让次,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考了不同的大学,他按部就班地上了四年学,毕业后就职于IT企业。如今,只有他这名昔日旧友还和我保持密切的往来。
其余有两位是女孩子,一位名叫若草樱子,是名白领,年纪比让次小,今年才开始和让次交往,二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恋人关系。
第四位就是咲谷由伊。今年春天,她刚刚加入我所属的研究室举办的研究生与本科生的联合研究班。由伊是大三学生,因此,年纪不是二十岁,就是二十一岁。
这幢别墅名为“星月庄”。
原主人,即我的伯父为它取了这个名字。五年前伯父去世后,他的弟弟,即我的父亲继承了这处房产。听说,这幢从未好好修缮的房子被这一带的人称为“鬼屋”。别墅本身是非常别致的欧式建筑,自五年前被置之不顾后,已经全然荒废了。
让次提出来星月庄避暑。
“山路家的那个别墅,有个出名的传说。”
“有什么传说?”
“那是个闹鬼的地方呀。”
“是嘛。听说有‘鬼屋’之称呢……原来那么有名吗?”
“相关的网站上还配图介绍过这里呢。话说,空无一人、几近荒废的房子,却在夜半时分灯火通明,隐约可见屋内怪影闪烁。”
“好可怕。”
“有一伙人在半夜潜入别墅里试胆,随后,其中一人离奇身亡。”
“这个传说可让当事人高兴不起来啊。”
“那么……所以呢,我们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要亲眼确认一下。”
“只是放任不管,房子是不会有妖怪的,也不会闹鬼。而且,这连布置了巧妙机关的‘公馆’都算不上。”
“不过,那儿是不是也有什么隐情?之前你还透露过一点点。”
“嗯……是啊。”
“令尊不准你说出去?”
“不是,没这回事……”
“就这么决定了。”
让次亢奋地扯开嗓子说道。
“我想把女朋友也带过去,没问题吧?”
“在别人的别墅里约会吗?”
“那姑娘也对这种灵异地点喜欢得不得了。山路,拜托你啦。”
话说到这个地步,不能断然拒绝。老朋友之间交情深厚。
我自己很久没有去过那个家了,也打算回去看看。父亲身为屋主,多半如往常那样,一脸漠不关心地说“随便你”……
于是,我又试探性地问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咲谷由伊。
她是名一丝不苟、彬彬有礼的学生。比起实际年龄,外表看上去更加孩子气,虽不属于高人气的美艳动人型,却也如霞映澄塘……在研究班举办的联谊会上攀谈过几句,也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我们渐渐有了深交。她对我做漫画家助手的兼职似乎非常感兴趣。
于是,在大学即将放暑假时,我下定决心邀请她。
“那个房子很吓人吗?”
一开始,她有些缩手缩脚。
“我……我最怕鬼屋了。”
聊着聊着,她改变心意说道“那我去看看吧”。也许,她对我多少有些好感,星月庄的所在地又碰巧在她老家的邻镇……无巧不成书。
有机会的话,和她的关系再进一步……我甚至不奇怪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可否认的是在春日初见时,我便对她心生好感。但是,自己也无法预测到这种好感是否可以发展成恋情。
原定周五晚上抵达别墅,住上三天两夜。附近有步行可达的海水浴场,理所当然成为消暑的场所。我原本计划得好好的。
但是……
3
“我伯父叫山路和央,说起来他算是个怪异的研究者,年轻时一心扑在文化人类学上,在国外东奔西走,兴趣转向了跨界的领域以后,似乎被学会排斥了。他孑然一身,晚年就在这别墅中闭门不出,几近遁世……”
昨日晚饭时分,我和另外三人聊起往事。我曾经和让次简略说过一些,而初次听到这些话的两名女性看上去有些困惑。
“最终,伯父在晚年时,似乎因孤独患上精神疾病……五年前自杀了。”
“自杀了?”
樱子满脸诧异地问道。
“是的,连遗嘱都没有留下。”
我郑重其事地回答。
“因为得了精神疾病吗?”
“虽然没有经医生诊断,但是结合之后发现的诸多事实综合考虑,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我虽这么说,其实已经记不清伯父的样貌了。毕竟我不怎么和亲戚走动。小时候和我一起玩耍的记忆所剩无几——
“伯父隐居在此,总是一副惶惶不安、心神不定的样子,直到他病危都是如此。所以,这个家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
“你们应该注意到了吧。”
说着,我的视线依次从樱子、让次和由伊身上掠过。
“房间的窗子。”
由伊怯生生说道。
“窗子全部封住了。”
“是的。”
我点点头。此时,我们身处餐厅兼客厅,向临海的那排窗子看去,它们全部用数张木板从内侧钉死了。
“这是伯父生前钉上的吗?”
被由伊这么一问——
“没错。据说这里基本上保持了伯父生前的原貌。”
我加重语气说道。
“不只是这里,家里的窗子全都像这样封住了。而且,书房和卧室也都……所有房间都配了至少三道以上的锁。就可以从里面锁住房门,大门似乎也是如此。”
“他在臆想中被什么人袭击了吗?”
让次说道。
“与其说是被什么人,倒不如说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
我故意吓唬他们。
饭后,我们开开心心地喝着小酒,喝到这个时候已经相当醉了。不得不承认这番话中有一部分是我借着酒劲夸张编造出来的。
“虽然没有遗嘱,可是粗略读一遍他留下的日记和研究笔记之后就会发现,似乎伯父他,怎么说好呢,他坚信世上有世间不可能存在的某种东西,并且为之恐惧。”
“世间不可能存在的……吗?”
见让次皱了皱眉头,一旁的樱子问道:“你是说闹鬼吗?”
她似乎很开心地大声喊道。
“这个房子里真闹鬼呀。”
“唉,谁知道呢。”
我故技重施,特地唬人道。
“再怎么封住窗子、上再多道锁,对方要是鬼的话也没有用吧。”
“可是……”
“唯一确定的是让伯父心生恐惧的不是鬼。”
说罢,我摇了摇头。
“世间不可能存在的……比鬼更加离奇,却拥有实体的某种东西。据说伯父一心以为遭到它的攻击,才会躲在这里闭门不出。”
“攻击……”
“当初起名‘星月庄’,也是在别墅建成之初,盼着能在临海之家欣赏满天星月吧。二层还建造了宽阔的阳台,起名为月见台。从某个时期开始,通向月见台的门也被封住了。”
“听上去确实像是患了精神疾病呀。”
让次得意扬扬地说道。
“——然后,在五年前他终于因病自杀了。我记得他是在二楼书房里上吊了。”
“是用刀子割断了自己的喉管。而且,门上的五道锁全部上锁了。”
“哦?这么说来,家中出没的应该是伯父的鬼魂才对呀。今天晚上它会露面吗?”
“别说了,好可怕。”
樱子开开心心地抱住让次的手臂说道。而我作为煽风点火的当事人,却不怎么开心地干咳了一声。
4
日落时分,外面下起了雨。随着时间的流逝,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吹越烈,逐渐演变成暴雨之势……拜其所赐,暑热缓和许多,室内也降温不少,凉快得连空调也不必开了。
正在此时——
“我……有点不舒服。”
突然,由伊喃喃低语。
“这里……这个家里……”
只见她怔怔盯着四人围坐的餐桌中央,双唇紧闭。原本没有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看上去几近发青。
“我……想回家。”
今晚,她依劝喝了不少酒。我想她借着酒劲才说了这番话吧。
“由伊。”
我慌慌张张地说道。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受够了,我……害怕。”
她的视线转而回到自己的膝盖上,看也不看我们一眼。那表情似乎钻了牛角尖,十分紧张,且不知为何惴惴不安。
“奇怪了。”
让次耸了耸肩。
“她真的很害怕啊。”
“你怕鬼吗?”
樱子问道。由伊低着头,只字不语。过了一会儿——
“这儿有不干净的东西。”
她慢慢仰起脸,颤抖着声音诉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次困惑不已。
“这里……这里面……”
由伊说道。
“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很清楚。”
尽管摄入了酒精,她的脸还是慢慢失了血色,看上去渐渐发青。圆睁的双眼完全失焦,仿佛……对,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你还好吗?”
樱子探头看着由伊的脸。
“咲谷是个奇怪的人呢。”
樱子半开玩笑地说道,我也暗自认同。
从今年春天在研究会认识她的那时起,我便觉得她有点怪异。但是似乎多少和“奇怪”有些不一样……即所谓“通灵少女”一类。虽然不会大声说出“我能看到”的话——至少目前为止我不记得听到过这类话——但是,我不由得会这样觉得。
她时常会露出古怪的表情,好似注视着脱离“现实”的虚无存在。印象中她可算是一名幼稚空灵的少女……她的脸上偶尔露出令人心动的妩媚神情,在教室里的发言有时也会表现出出人意料的敏锐直觉……这些似乎就是她吸引我的原因。但是——
这个时候说这些……我第一次看到由伊如此心惊胆战。
“你说的‘不干净的东西’,指的是什么呢?”
我温柔地问道。由伊闻言再度低下头。
“不清楚——我不知道。”
“是鬼吗?”
“不是。”
由伊没有抬头,缓缓摇了摇脑袋,继续说道。
“可是——真的存在啊。”
“就算你这么说。”
让次耸了耸肩。
“突然说这种话……”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
由伊瑟瑟发抖地说着。
“……在呢,它在这儿,我感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