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那东西就在这个家里?”
让次问道。
“在这里。”
由伊边嘟囔边稍稍抬起头。
“在这里……也许它就在我们之中。”
“什么?”
“等等。”
樱子说道,一只手挡住了脸。和由伊的脸色形成对比,她的双颊因酒气而潮红。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实际上就是你说的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它混迹在我们之中,是吗?”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可是……”
“总觉得你这话奇奇怪怪的。”
樱子的反应极其冷淡。她平时明明很喜欢刚才那种老掉牙的鬼故事啊——
“哎,由伊。”
我既不打算全盘否定,也不想戏弄她,于是问道:
“你提到的‘不干净的东西’,具体指的是什么呢。鬼……你说过不是鬼对吧。那么,是什么呢?妖怪吗,还是外星人?”
“它是……”
由伊的话戛然而止,用双手挡住前额。正在此时——
突然,轰鸣的雷声盖住了未歇的风雨之声。不知道是否受其影响,房间的灯光一瞬间全灭了,转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是怪物……”
从由伊的口中仅仅吐出这样一个词。
她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扶住了桌子的边缘,上半身前后晃动起来,长长的黑发随之摆动。她双眼紧闭,表情呆滞,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识……
“怪物?”
我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怪物……很久以前就存在的不干净的东西。”
由伊依旧闭着眼,表情呆滞,用毫无顿挫的声音回答道。在这种神情恍惚的状态下也可以作答吗?
雷声大作,房间里的灯光又一次瞬间灭了。樱子低声尖叫起来。
“它是什么样的怪物呢?”
我接着问。
“吸血鬼吗?还是像狼人那样的?”
“它没有……名字。”
由伊用像是在电影里或是什么地方看过的灵媒师的动作和声音回答着。
“没有人知道。谁都不清楚它……从很久很久以前一直……”
对了,我想起来了。
伯父留下的笔记本中,似乎记载了类似的内容……是不是我记错了呢。
“……它混迹于人类之中。不让任何人察觉。但是,一旦它露出端倪,就……”
“就会……怎样呢?”
我刚一问又打了雷,这一次比前两次停电的时间更长。与此同时,由伊再没开口。
5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分钟以上。
由伊把双肘支在桌子上,深深地低着头,一动不动,仿若断了电。
“我、我……”
让次沉默了一会儿后,好似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我……我好像听过刚才那番话。”
“什么?”
“说是听过,其实是在上网时,偶然打开的网站里,看到类似内容的帖子……”
“网站上?难道由伊也看过那个帖子吗?”
无论我问什么,由伊依旧低着头,什么也不回答。她不会晕过去了吧?我有点担心,但是看上去她似乎也不像失去知觉。头没有碰到桌子,肩膀也随着呼吸上下晃动。
让次若有若无地观察着由伊的反应,继续说道。
“根据那个帖子所写……”
和方才由伊陷入恍惚状态时所说的内容毫无二致——
它是从很久以前便混迹人群的某物。
潜伏于名为人类的生物之内,却非人类的某物。从人类历经漫长岁月进化之初,已在其内紧密贴合共存的如“影”一般的某物——用来指代它的词汇,仍然是让次脱口而出的“怪物”一词。
“潜伏于人类之中,但完全不像人类,说实在的,它就是怪物。只不过——”
让次停顿了一下,室温明明没有那么冷,他却吸了好几次鼻涕。
“即便它潜伏于内,只要没有露出马脚,就会以普通人类的身份过活,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以人类的身份死去。这种情况似乎更为普遍。但是,也有一些中途‘觉醒’的家伙……如此一来便无计可施了。”
“无计可施指的是什么?”
“以人类身份度日的它急剧化身成怪物,变得凶横残暴……”
“会变得残暴吗?”
“袭击人类,弄死后……吃掉。”
从他的表情及说话的语气,难以判断这番话有多少出自真心。
这些话不像是无稽之谈。但是,坦然接受又未免过于离奇……或者倒不如说让次的话和现存小说、漫画以及电影里出现的桥段过于雷同,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怀疑他的“真话”。
“说不定……”
尽管如此,让次还是一本正经地继续道。
“山路的伯父在晚年害怕的‘某物’,实际上也是它吧。研究中途,他一定注意到它——那东西的存在。所以才……”
“无论如何,最好不要和它扯上关系,对吧?”
我说道,同时自我警惕着。
“总之,这只是网上的谣传吧。”
“才不是谣传!”
此时,樱子大声喊道。
“让次君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呢。”
“即便樱子这么说……”
“我这么说怎么了,难道你连我也要嘲笑吗?”
像突然开启愤怒模式般,她变得怒气冲天。我见她如此,有点畏缩地说道:
“好啦,少安毋躁。”
我柔声安抚着她。
“听我接着说,权当我们不能全盘否定某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个秘密实际上可能潜藏在世间。只不过,现如今我们谁都没有见过那东西确切存在的证据。需要保留对其真伪性的断定……”
“还有一点。”
让次接着说道。
“那个网站上还写了一点。”
“写了什么?”
“关于那东西的成长方式。”
“这是什么意思?”
“原本‘非人类’的那东西一旦‘觉醒’,就会发生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成长’。截然不同指的就是‘成长’的方式……”
此时,一种异样的声音打断了让次的话。
那是一直深埋其首的由伊突然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无法用语言形容。既不是惨叫声,也不是尖叫声,仅仅是表达感情——极为恐惧的情感达到忍耐极限,继而爆发出来的声音。
“呀!”
“由伊?”
“咲谷?”
我和樱子同时站起身,赶到由伊身旁。恰逢此时,屋外雷声轰鸣。屋内的灯光闪烁不定。
“由伊,你没事吧?”
我抚着她的肩头问道。
“咲谷,振作点。”
樱子握着由伊的手,唤着她。
“呀!”
由伊不断发出的声音更加反常了。
低垂的头不停地摆动着,可身体却如岩石般僵硬。仿佛被惶惶不安的恐惧感占据了身心。
“我害怕。”
终于,她可以说出一句整话了。
“我怕……我害怕。”
“没事了。”
我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里没有那种怪物。你放心好了,由伊……”
她大吃一惊,睁开眼看到我的瞬间,马上用力摇着头,惊声尖叫:“受够了,我受够这里了。受够了。”
“由伊。”
“讨厌!我受够了!”
三人暂时安抚好惊慌失措的由伊,将其带到位于二楼最里面的卧室。此时几近午夜零点。这间卧室的门安装的内锁是最多的。我希望她看到这些内锁,多少可以遏制内心的不安。
“这里门户森严,不用担心——好吗?”
我安抚着惶恐的由伊。
“万一有什么东西入侵,这里也很安全。它进不了屋——所以,你就放心地睡一觉。由伊,听懂了吗?”
之后,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其余三人也准备休息了。
别墅里的另外两个卧室让给了让次和樱子,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天亮了,由伊肯定会冷静下来,也许还会忘了前一天晚上的骚动。我这么想着,其实也是强迫自己说服自己,好不容易才入睡。
可是……
6
醒来时尚未天明。我赶忙看了一下手表,确认现在是凌晨四点半。
我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直觉告诉我那是从二层传来的声音。是从二层那间卧室里传来的,由伊的喊叫声。
那可不仅仅是梦魇后温柔的喊声,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垂死般的惨叫……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向二楼跑去。赶到由伊所在的最里面的卧室门口,立刻边敲门边喊起她的名字。此时,惨叫声已经停息,但是无论我怎么呼唤她,房间里面都没有任何回答。我想打开门,可是门上了锁,纹丝不动。不久,让次和樱子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
无论我们三人怎么喊,还是全无回应。毫无疑问,刚才就是由伊发出的惨叫声。让次和樱子一口咬定他们没有喊叫过,于是——
我们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所笼罩,决定从库房拿出斧子,用它破门而入。就这样,我们发现了房间里惨不忍睹的情景。
7
“那是间密室。”
好似呓语般,我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
“那个房间明明是间密室。可偏偏发生了这种……”
“喂,山路。”
让次说道。
“这里没有那种所谓密道吧。”
“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儿啊。”
“我们进来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吧。”
“一个人都没有。”
“那这是……”
“所以,这是间密室啊。所以,应该有什么手法。”
我打断让次插嘴说道,心中仍寄希望于基于现实情况的分析与解释,无法放弃想要这么做的念头。
“一定用了什么手法……”
“用了什么手法呢?”
樱子纳闷极了。我拼命压抑着一旦松懈就会陷入恐慌的心情,回答道:
“比如,推理小说中不是经常出现从门外用线打开内锁的手法吗?”
“可是,这种手法……”
“八个内锁全都用这个手法吗?”
让次提出异议。
“破门而入的时候,八个内锁可都锁得好好的呀。在惨案发生后,还用线一个个锁门吗?即便真的有这种可行性,会有人特地这么做吗?”
大费周章布置这些没有意义——的确如此,我觉得让次说得没错。可在此之前,还有个问题摆在面前,那就是凶手是怎么闯进这个房间的呢?
这里当然没有破门闯入的痕迹。窗子、墙壁、地板以及天花板,所见之处没有任何异样。
那么,难道是由伊亲自开门,招待什么人进屋吗?惴惴不安的她会这么做吗——怎么可能!难以置信!
外面风雨未歇。从封住窗子的木板外侧,疾风骤雨声声入耳。近海之滨,风雨声中还夹杂着低沉的波涛汹涌之声……
“也许她说得没错。”让次喃喃低语。
一旁的樱子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次擦了擦额头的汗。
“就是说,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真的有怪物。”
“怎么可能……别胡说。”
“可是……难道不是吗?”
让次轮番盯着我和樱子的脸看,然后又向面目全非的由伊瞥了一眼——
“如果不是怪物,那么到底谁下这么狠的手……”
樱子噤口不语,一筹莫展地摇摇头。我哑着嗓子叹息了一声。
“可是……你说过这里是密室。”
让次接着说道。
“如果是非人怪物的话,即便不用这么麻烦的手法,不是也可以出入自由吗?”
对呀……没错。
也许他说得没错——此时思绪乱作一团的我竟也认同这个想法,最终还是放弃了对现实情况的分析和解释。
假如……
我偷偷瞄着樱子,脑补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假如她——樱子是由伊提过的“不干净的东西”……
假如它的性质与人类截然不同……也许是黏稠的液态生物。樱子从人类形态临时幻化为黏糊糊的样子,从门与地板的狭小缝隙间潜入房中……
樱子停留在房间内,身体依旧保持黏稠的异状,我觉得她要骤然变形了,暗自心生畏惧。
假如……
我偷偷瞄着让次,又脑补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假如他——让次是由伊提过的“不干净的东西”。
假如它的性质与人类截然不同……也许是如烟似雾的活物。让次从人类形态临时幻化为缥缈不定的样子,也从门与地板的缝隙间潜入房中……
让次在樱子一旁站住,身体朦朦胧胧地走了形,我觉得他就要融于空气之中消失无形,暗自心生畏惧。
姑且不论他们实际上是哪种性质与形态,到底这二人之中谁才是那个怪物呢。在如今非常诡异的状态下,我不得不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可是——
若是胡乱疑心,被怀疑的对象自然也不能不包括我自己才对吧。
假如……
我摊开自己的这双手,边盯着它们,边脑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假如我——说不定我自己就是由伊所说的“不干净的东西”。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呢?可能吗,还是不可能?
关于“不干净的东西”,即“怪物”,让我想想看,昨晚让次不是这么说过吗?
即便它潜伏于内,只要没有露出马脚,就会以普通人类的身份过活,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以人类的身份死去。让次说过,这种情况似乎更为普遍。也就是说,直到“觉醒”,连宿体本身也无法察觉到被它寄宿于体内……倘若如此——
倘若如此,如果我自己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逐渐“怪物化”。尽管不记得,但实际上从人类形态临时幻化为某种特殊的形态,为了袭击由伊潜入她的房间……
我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看它们渐渐失去血色,看似逐渐化为透明。先是皮肤变得透明,然后是血管和骨头,接下来……
……糟了。
我慌慌张张地努力紧闭双眼,用力摇摇头。充分调整好呼吸后,慢慢睁开眼睛一看,双手如旧……它们当然没有变得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