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指责某人是犯人,事态会变得无法收拾。如果发生意见分歧,甚至也可能自相残杀吗?
无法想象现在会发生这种事。这也许只是因为水在逼近的恐惧还没有伴随着真实感。离时间限制还有一个星期,我还无法舍弃会有办法这样的乐观想法。
“要是很快找到犯人就好了。”
“这是当然。越快越好。但是,毫无办法。”
现场只有一具脖子被绳子捆住的尸体,再怎么爬在地板上找,犯人的纽扣,头发,更不用说死亡信息,能成为线索的东西一样都没有留下。
“通过绳子打结的方法可以知道惯用手么。”
“也许可以。但这里的九个人都是右撇子。”
“──那么,根据脖子上的留痕,能推算出犯人的身高吗?”
“不是我们就能做到吧。如果是警察的话。”
“这样子,你觉得女人也能杀人吗? ”
“因为出其不意地从后面勒住脖子。裕哉君的体格没那么好,或许就像柊一说的那样责任感使他憔悴,这样一来就能杀害他吧?虽然没有自信。”
存在这么没用的现场调查吗?
翔太郎和我本来就不是专家,什么都不懂是理所当然。但是如此一来,按照合乎逻辑的道理指出犯人就极其困难了。
犯人不知从哪里弄来绳子,悄悄靠近裕哉背后将其勒死。为了不让其苏醒用绳子困住脖子,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现场。──犯人的行动应该大致是这样。问题是在这一系列的行动中没有任何谜团。
除了杀人本身,犯人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因为现场不是密室,也不存在被害人的衣服被拿走,家具和摆设都变成上下颠倒这样的事。虽然做平时不会做的事而留下的痕迹会成为线索,但如果没有谜团就无从解开。
归根到底,只有一个迷茫的谜团挡在我们面前: 犯人为什么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杀人。就算解开这个谜团,到底有没有意义也是一个谜。
“没办法呢。还有一个星期。这期间情况会有所变化吧。”
情况会有所变化是什么意思?翔太郎的语气和昨晚一样,不知道是期待还是预言会发生更多的凶事。
毫无作为的现场调查到此结束。我们向地板上一言不发的裕哉小声地打完招呼,“那么再见”,就离开了仓库。

到了下午五点。
地上应该快天黑了。地下建筑的光景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一到这个时间,从通风口微微吹进来的外面的空气就变得有点冷。
我呆呆地坐在食堂里。
还有其他两个人在这里。长桌斜对面坐着花,不远处坐着沙也加。
她们把胳膊肘支在破旧的桌面上,一个劲儿地触摸手机。看来花在玩解谜游戏,沙也加在回顾以前的照片。
“翔先生去哪儿了? ”
花突然问道。
“他好像说,要再测一次水涨了多少。还说要更精确地计算水涨上来的时间。”
“嗯。”
花无精打采地回答。
据说,隆平和麻衣在117号房里讨论着什么。矢崎一家也闭门不出自己的房间。
每次她们触摸手机,指甲碰到玻璃显示屏就会咔嗒作响。一般来说并不会发出这么烦人的声音。
“这样下去好吗? 我想肯定哪里有问题。”
花依旧看着屏幕,喃喃自语。
乍一看,食堂的氛围很悠闲。感觉就像在团体旅行的最后一天坐在酒店大厅的时候一样。
并非忘记了事态的紧迫。但是,流进来的水和杀人事件这两件事似乎已经互相中和。因为不解决杀人事件就没法出去,一想到只能等待解决,除了逃避现实之外就无事可做,
我了解花的感受。现在真的应该找出犯人吗?不是应该尽快逃到地上吗。
当然,大家都明白除了牺牲一个人,没有其他办法逃出地下。那么,理所当然不能对杀人事件置之不理。
但完全没有解决事件的感觉。花和沙也加,也一定想在内心大喊: 不想待在这种地方,想快点回家。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每个人都感到不安。
但是,主张把逃脱放在解决事件之前需要勇气。因为这正是像犯人会做的主张。
当所有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花似乎把它藏在心里。现在只有我和沙也加,她好像有点想说出心里话。
“你能想到干什么? 花?”
“完全没有。所以说,无事可干,不是很糟糕吗?”
她把一直无聊地触摸着的手机放在桌子上。
然后她倾听走廊里有没有脚步声后,压低声音说。
“──那个,那家人有点奇怪吧? ”
“矢崎先生他们?”
“是。”
“为什么? ”
花怀疑似的看着答话的我,似乎期待我能产生同感。
“说什么采蘑菇才采到迷路,会有这种事?这里可是深山啊。即使迷路也不会特意来到这里吧?再朝着山脚方向走一下才正常吧。”
“哎,虽说如此,也不一定吧?看着什么地图,想着来到这边就能走上步道,这不是也有可能?”
“还有,会和高中生的儿子一起去采蘑菇吗?”
“去了也行吧。虽然青春期的我绝对不愿意。不,我现在也不行。这不是说明他们感情好么?”
花看来不同意,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不,你知道吗? 那家人确实感觉有点奇怪。 应该说为什么偏偏在这种地方遇见他们?”
“啊,对了!就是这种感觉。昨晚相遇的时候他们非常吃惊。而且,来到这样明显的危险建筑,他们三人的反应反而很正常。也许比遇见我们时更惊讶。是吧?”
被问到,沙也加回答。
“啊,确实。遇见我们吃惊倒是正常。因为在夜晚的森林偶然相遇。”
的确,昨晚和花她们一起进入这座地下建筑的矢崎一家有点不对劲。因为来到这里前要经过很多危险的地方,所以即使迷路了,我觉得他们应该也不会特地走到这里。而且,他们来到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还那么冷静。
“那么,花认为那三人不是因为迷路偶然进来的,而是有什么目的才到这座地下建筑?”
“柊一不这样想么?”
我想,说不定是这样。
但是,如果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和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又是个问题。
“不过啊,就算是特意来到这里,今天早上发生地震,因此被困在这里完全是偶然吧。从这个意义来说,就相当于矢崎先生他们是偶然被卷进来。”
究竟矢崎一家来到这里的原因和裕哉的被杀可能存在关联吗?
“──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是只说可疑么。”
花一定想相信犯人就在矢崎一家中。与其认为在社团几年来的朋友杀了裕哉,不如这样想更令人安心。
但仔细想想,如果矢崎家真的有犯人,事情可能会变得更麻烦。
还不怎么了解矢崎家的家庭关系。但如果家人中有犯人,他们可能会互相包庇吧。如果他们其中一人被认定为犯人,将被迫以非常可怕的方式死去,而不仅仅是受到法律的制裁。
或者,他们一家三口可能都是共犯。不管如何,在那个时候,我们和那个三口之家的矛盾结构就会完成。
如此一来更接近于战争。翔太郎说我们必须以谁都不能否认的方法指出犯人,但这种逻辑会不翼而飞吧。在这座被水逼近的地下建筑中,游击战可能已经开始。
“如果矢崎家有人杀了裕哉,你觉得理由是什么? 花。”
“谁知道?是什么呢。”
她想了一会儿。
“──我们的伙伴被杀,让我们认为犯人就在我们当中,他们就不用留在地下了。 这种感觉的理由怎么样?”
花若无其事地说了可怕的话。
会做到这个地步么?因为我们的伙伴被杀了,所以犯人应该就在我们这边。用这么简单的理由渡过这个难关吗?
没有道理,而且现在矢崎一家被明确列为嫌疑人。但是,也确实听到矢崎想以此为理由主张他们没有关系。
“──矢崎先生他们呢,一直在房间里吗? ”
“嗯? 大概。三个人从那以后基本在房间里。至少我没见过。”
这时,一直在旁边触摸手机的沙也加合上深蓝色的手机壳说道。
“好像不久前,矢崎先生他们来过食堂? 虽然只是觉得有点声响。”
“哎? 完全不知道。真的吗?”
我也没注意。来过食堂吗。
她们二人当时在115号房,所以没有看到他们一家的身影。
“因为花学姐不是戴着耳机吗? 我也只是隐约听到声音而已。但是看起来,我们果然被避开了。”
沙也加想起来似的说。
“对了,不管矢崎先生他们是不是犯人,现在的情况不是很糟糕么?不会打算就这样尽量呆在房间里直到时间限制吧。如果我们到时候把事情解决就好?总觉得──”
这应该说过于依赖别人,还是说狡猾?虽然没说清楚,但沙也加似乎有这种感觉。
“也许还得请他们帮忙找出犯人。而且,如果一直不了解对方不是很可怕么。”
关于矢崎一家,我们只知道除了名字之外,还有他们是本地人,及其职业和学年等情况。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吧。
“我们不是应该定期见见面? 不然,总觉得气氛会越来越差——。”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沙也加慌忙闭上了嘴。
开门走进食堂的是矢崎幸太郎。
“那个──,想拿下晚饭。打扰了。可以吧。”
只有一个人。他的妻子和儿子好像留在房间里。和他的用词相反,他用非常可疑的眼神环视我们,然后走到桌子边上堆积如山的罐头旁。他没有太多考虑就挑出三人份的食物,放进好像是从哪家超市拿到的尼龙环保袋里。
他正要匆匆忙忙地返回房间时,沙也加立刻拦住了他。
“啊,矢崎先生。不介意的话,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饭么?全家一起。因为出了这么大件事,我觉得我们多多少少谈一谈比较好,你觉得怎么样?”
“啊──,不。”
矢崎看上去很为难。
“现在有点不方便。我妻子和孩子也变得恐慌,以后再说。”
不等回答,矢崎就离开了食堂。
妻子和孩子会恐慌并非没有道理。和事态的严重程度相比,沙也加的邀请似乎让人觉得虚情假意,但我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话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矢崎的态度比上午处理电线时变得更加冷淡。我们见此,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不再多说话,心神不定地吃起罐头晚餐。

到了晚上十点。
花和沙也加在食堂继续闲聊。其他人都回去各自的房间。
地下建筑里只有发电机的声音刺耳地响着。大胆的人可能睡着了。不然的话,会压抑不停上涌的不安,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吧。
我慢慢地走在地下一层的走廊上。有件事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确认完裕哉的背包后,我几乎再没见过隆平和麻衣。
两个人一直在房间闭门不出。看样子像是在商量什么,但费时太久,令人推测他们好像在吵架。
也没看到他们过来拿罐头。也许他们没有吃饭,一直在争吵。
他们的房间是117号房。我注意不发出运动鞋的脚步声,走到门前侧耳倾听。
一来到这里,麻衣和隆平的声音就听得很清楚。
——所以隆平啊,为什么要那样说。我真不明白你的意思。明明什么好事也没有。
——什么?最后你是因为这个生气?我生气这件事算不了什么吧?明显奇怪的是对方?
——不,没那么奇怪啊。根本不是这个问题,你还不明白这一点让我有点受不了。
不知道在谈什么。但好像是和这种紧急时期不相称的普通夫妻之间的吵架。
他们结婚才两年多一点,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会让人想起以前在社团时的氛围。所以直到现在,我一次都没见过他们像夫妻的样子。
虽然在吵架,但证明了他们不折不扣地成为夫妻。我出乎意料地动摇了。因为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我还没有做好被麻衣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的精神准备。
谈话中断了。一阵呱嗒呱嗒的声音接踵而至。
突然,有开门的预感。竖着耳朵倾听的我慌忙地跳开。
“──啊,柊一君。”
开门的是麻衣。肩上背着自己的小背包(knapsack)。她困惑地看着我。
想借口说偶然路过,但我不自然地离门很近。正犹豫怎么打招呼才好,隆平很快地追上来。
“啊,柊一?──你在偷听么? ”
他把对麻衣的焦躁直接转向我。
这样一来,我反而下定决心,更容易回答。
“不,该说是偷听么,一般情况下我也不会多管闲事。如果有人在这种情况下争吵,那肯定令人在意吧。不如说不听不行吧。因为不知道有什么事。
“嗯,确实如此。真不好意思”
获得麻衣的支持,我得到了力量。比起隆平,我更担心她会说不关事叫我不要管,暗中指责我偷听这件事。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 我可以问吗?”
“嗯,其实是——。”
麻衣不如说是想让人听听,开始说道。
据她说,事情的起因是裕哉遗物里的薯片。它和罐头等食物一起放在食堂里。
那大概是在我和翔太郎重新调查现场期间发生的事。花和沙也加也出去了,食堂空无一人。在这个空当,矢崎家的儿子隼斗好像想拿走薯片。
但是,麻衣和隆平刚好出现在那里。隆平骂了隼斗一顿。
“——说什么你以为是谁的东西? 明明不是任何人的东西吧。可是,隆平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发火。”
“不,所以说很奇怪吧? 不是说好大家分着吃吗? 那些东西。一般都能明白吧?发疯了才会随便拿走食物,一定是这样。”
麻衣对丈夫的反驳显得不耐烦。
“所以说不是这个问题。都这个时候了,让他吃吃薯条也好啦。 隆平就那么想吃吗?”
“不是。”
“对吧? 真是可怜。大家并非特别执着,就让给年龄最小的隼斗君就好啦。”
“最后怎么样了?”
我催促她说下去。
“隼斗君,哭了。然后把薯条放回罐头那里,准备回房间的时候,他父母过来看看情况。非常尴尬。我姑且说明下事情,然后矢崎先生他们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就走了。”
傍晚来拿罐头的矢崎,因为儿子被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骂一顿,提高了警惕度。可以理解他当时的样子。
“所以,只要说句话,谁都不会有怨言。想吃这个可以么。不是么?”
当然,想不经允许就独占昨天才认识的人的遗物,再怎么说也是不合常理的。
但是听了这番话,我觉得心中刚膨胀起来的对矢崎家的疑惑反而变小了。那个看起来比年龄要小的高一学生的行为,比起杀人更像人类。这种时候,可能有人什么都不想吃,也可能有人会想念像薯片这样的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