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手机解锁的期间,这些想法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到底希望谁是犯人?然后,谁是犯人才会同意留在地下?
我希望犯人是隆平。麻衣也希望如此。于是想把它变成现实,却失败了。竟然真的在考虑这种事──我有一种错觉,这件事是因为我的愿望而发生的。
没人知道应该如何对待麻衣。
只要说服她就行,还是大家真的要拷问她?
一旦面对犯人,谁也没有这样的觉悟。只是任性地寄希望于麻衣提出自我牺牲。
不久,翔太郎打破沉默。
“麻衣小姐充分地预想将来的情况后才犯下这些罪行。当然也明白有可能变成这样子。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不是为了失败才制定计划。”
现在还看不出麻衣的真实想法。
她毫无疑问是个凶残的杀人犯。但是,强迫麻衣留在地下的行为,和杀人几乎没什么不同。究竟有勇气这么做吗?我们六个人自问自答,犹豫不决。
最后,弘子搂着儿子的肩膀对麻衣说。
“求求你。请救救我们。这孩子才十五岁。”
于是,花也接着说。
“麻衣──,求你了。可以做点什么吗? 只有麻衣才能办到。”
接着,隆平用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说。
“拜托了,麻衣。救救我们。”
麻衣似乎觉得不可思议,看着向自己低头的三个人。
翔太郎用像是老师劝说不听话的学生的语气说道。
“麻衣小姐,我相信,你在极端情况下比任何人都能做出理性的判断。”
真是奇怪的光景。
矢崎家的家人被杀了。隆平差点中计被残忍杀害。面对这个犯人,大家都低下头,恳求她救助大家。
他们的措辞很谨慎。不惹怒麻衣,也绝不提及她会因为这个请求而被逼入死境。这是为了即使逃到地上后回想起这一刻,也可以告诉自己不是我杀了麻衣。
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话对她说。
大家恳求麻衣的样子,实在太丑陋了。
只有自己不必请求她去死,在这件事上我也许比他们更加卑鄙。但是,如果我说出来,这就意味着所有人都请求麻衣的死。
可以有这种事吗?我想起几天前在楼梯上和麻衣说的不被爱的人的死亡游戏。被大家请求去死,显然不被人所爱的麻衣,有可能豁出性命来拯救我们吗?只有我不应该请求她的死吗?
麻衣真的是犯人吗?翔太郎的逻辑无可挑剔。但是,不管我怎么看,这些事件的残忍性与她并不相称。
麻衣似乎在等我说话。
但是,她终于放弃了,微笑着说。
“嗯。其实,我知道会变成这样子。没关系,我来落下岩石。结果,这样最好吧。”
谁是犯人,才无需强迫也会同意留在地下?
──那大概是麻衣吧。
我是这么想的。然后,答对了。

离时间限制还有九个多小时。
剩下的时间留给了麻衣。大家齐心协力准备行装。这是为了在落下岩石后,度过剩下的时间而准备的。
裕哉持有的移动电池,和带拉链的小袋子,都变成麻衣的东西。翔太郎把手上的袖珍本让给她。所有可能有用的东西都送给她。
花把没吃完的软糖袋递给麻衣,用颤抖的声音说。
“这个,你要吗? ──给你。”
“谢谢,我要了。”
麻衣瞥了一眼包装上的插图,接了过去。
麻衣要和这些物品一起度过临终的时光。在那个洞穴般的小房间里,只能等待冰冷的水逐渐上升。需要花多长的时间呢?也许在溺死之前,因缺氧而死?
去地下二层确认水位的翔太郎告诉我们浸水的速度可能正在加快。当前,水的涨势虽然加快了但是微乎其微,不足以提前时间限制。
这件事没有告诉麻衣。
麻衣一边给手机和移动电池充电,一边等待着时间的到来。
从远处看,她似乎很放松。她坐在食堂的椅子上,啪啦啪啦地翻阅着翔太郎送给他的游记袖珍本。
大家都远远围着监视她。害怕靠得太近,会刺激到她。
我总觉得大家让我远离麻衣。我们当然不会单独在一起。大家似乎担心我和她说话会使其改变主意。
剩下的时间里,我感觉麻衣似乎一直在等我。但是,我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不管说什么,我对她见死不救这件事都没有改变。
离时间限制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翔太郎温和地呼唤麻衣。
“麻衣小姐,差不多了。”
“好的。”
麻衣从长桌前站起来。
看起来一直很冷静的她此时似乎在恐惧中颤抖。她把小小的帆布背包背在肩上,踏着脚步,慢慢地来到走廊。
下地下二层之前,麻衣说想去机械室。
她打开监视器,眺望着外面的景色。
无论是出入口的画面,还是紧急出口的画面,地上的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麻衣只看了几十秒钟,就满意地说:。
“那么,走吧,不要太晚比较好呢。”
来到了楼梯口。
地下二层的水位,已经涨到和我肚脐差不多高。
麻衣在大家的面前穿上下水裤。然后,一走到被水淹到齐膝深的阶梯,就回过头来。
“接下来应该没问题了。即使不用担心,我也会好好干。”
她对送行的我们这样说道。
大家都转过脸,不打算好好地跟麻衣永别。在哪里存在着罪恶感。虽然她确实杀害了三个人,但是她也确实为了我们去死。
我想起了麻衣在楼梯上羞涩地对我说的话。──无论如何,我想活着回去。那一定是在活着回去后和我共度余生这一前提下。
我心中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
如果我说自己放弃逃脱,和麻衣一起留在地下呢?到时候,她会说什么?
不知道这个答案而度过余生这件事让我感到害怕。
然后,如果麻衣接受了我,在那个小房间,两个人共度临死前的时光呢?
这肯定是一生都无法替代的时光吧。
除了现在以外,我没有其他说出口的机会。而且,没有其他可以不杀麻衣的办法。如果一起留在地下,就不会变成杀害她。没有其他办法可以逃脱这个罪名。
和楼梯下的麻衣四目相对。
我全身发热。纠结萦绕于身。
仅仅几分钟前看到的监控摄像头的画面挽留了我。
很快就要回到地上。还有比此更具价值的事吗?
我好不容易对麻衣说。
“──那么,永别了。”
她如预想一样,对我的话点点头。
“嗯,我走了。”
麻衣背对大家,发出水声,消失在漆黑的走廊里。
终幕
目送麻衣离去后,我们六个人返回走廊,站在通往出入口的铁门前。然后,我们等待她转动卷扬机。
我们屏住呼吸,好像不想让麻衣注意到我们回到地上。
不久,铁门对面开始传来岩石摩擦的声音。
麻衣正在完成使命。
看起来很顺利。透过铁门也能明白巨石正一点点地移动。
差不多了吗?终于,麻衣绝对回不去了。
即使逃到地上,我们还没有得救。必须想办法避开塌方的道路下山。这期间水会一点点逐渐上升,麻衣会死。
铁门对面的声音停止了。
然后,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我看了看屏幕,是对讲机APP的通知。麻衣的手机正在要求连接。
我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和麻衣说话,就感到一股好像幽灵打来电话般的寒意。
不能不接。在大家的注视下,我按下通话键。
──柊一君? 能听到吗?
“嗯,是我。”
因为跨着楼层,还隔着铁门,音质很差。但是,总算能听到麻衣的声音。
──是吗?太好了。我想,岩石再过一会儿就会落下。所以呢,在最后的时刻,我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你。
事到如今,还有事情必须说吗?
大家都惊讶地看着我这边。我告诉他们麻衣想和自己说话后,很快地走进旁边的102号房。
就在刚刚那个永别之后,还剩下什么话没说吗?
我告诉她我周围没有人后,麻衣开口了。
──事实上,翔太郎先生刚才的推理有错误的地方。我想告诉柊一君这件事。
“有错?翔哥弄错了?”
那个推理有什么漏洞吗?如果弄错了,为什么麻衣当时什么都没说?
可怕的事情脱口而出。
“难道麻衣其实不是犯人──? ”
──不。不是这样的。我杀了他们三个人。这没错。错的是动机。
“动机?”
那不是为了嫁祸于隆平吗?
──是的,动机。
“那么,你为什么那样做? 太荒唐了。如果不那样做,麻衣也许不用死──”
──不是这样子。应该从哪里开始说明呢,好难啊。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的。从现在起,死在地下的不是我,而是柊一君你们。
我不由得从耳朵旁拿开手机。
从现在起,不是麻衣,而是我们要死了。
她是这么说的,我没有听错。
麻衣的声音很冷静。绝对没有精神错乱,也没有在撒谎。她只是说出事实。
“为什么我们死了而麻衣活下来? ”
──那么,我来说明。柊一君,这里有监控摄像头吧。机械室里有两个监视器可以看到画面吧。监视器上,用油性笔写着出入口和紧急出口。
“虽然是这样──。”
──然后,发生地震后,大家一起找六角扳手的时候,柊一君确认了监视器,就发现地上发生了塌方。出入口那边的画面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紧急出口完全被泥沙掩埋了。
“──嗯。”
──即使从出入口回到地上,也不能马上求救,所以留在地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这件事有说过吧。但是,如果我在柊一君发现之前,调换了那两个监视器的接线呢?如果出入口的监视器显示的是紧急出口,紧急出口的监视器显示的是出入口?”
我像要昏倒,蹲在地板上。
天翻地覆。
“就是说──,被塌方掩埋的,不是紧急出口,而是出入口? ”
──是的。就算我落下岩石,你们也不可能到地上去。因为盖板被泥沙压住。要离开这里,只能使用潜水器材,通过积水的地下三层,从没有被泥沙覆盖的紧急出口逃出去。我比任何人都先看到监视器,然后注意到这件事。所以我调换了两个画面。因为潜水工具数量有限。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我想争夺氧气瓶的死亡游戏就会开始。即使木桥没有倒塌,如果途中的道路因为地震崩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呼救。而且,当时还不知道水需要多久才会涨上来。总之,我只能这样做。
在我之前,麻衣确认了监视器。调换两个监视器的画面很容易,只要替换电缆即可。
因为调换画面,麻衣独占了逃生需要潜水器材这个信息。然后,让大家深信逃生的唯一办法就是牺牲杀人犯。
──因为那两个画面都拍到草原上的盖板,所以看起来很像吧?而且,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天快黑了,所以我们未曾在天亮的时候好好地看过这两个地方。在地震发生之前,不可能有人看见天亮时监控摄像头的画面。所以,可以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出入口的画面和紧急出口的画面被调换了。但是,裕哉君不一样。因为他之前来过这里,那时候应该好好看过出入口和紧急出口的周边。如果让裕哉君看看监视器的画面,调换的事也许就会暴露。
这才是真正的动机吗。
“所以,杀死裕哉?”
──是的。还有,虽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如果当时没有杀人,可能会在十个人中抽签决定谁留在地下吧?如果变成这样会很为难。因为如果岩石落下,我也变得出不去。但是,不可能将这件事告诉大家。所以我不得不杀人。因为如果让大家寻找犯人,就能拖延一定的时间。在找到犯人之前,那块岩石不会被落下。我需要时间。因为在那个状态下无法使用潜水工具。
我和翔太郎谈过这件事。我们讨论过是否要去地下三层取回沙也加的脑袋。潜水器材没有背负氧气瓶的背托。如果没有什么东西替代背托,就无法潜水。
对麻衣而言也是一样。为了逃生,必须自制背托。
“那么,为什么杀了沙也加?那还是为了防止被人知道谁是杀人犯──。”
──不?不对哦。刚才说沙也加的手机里留有保管绳子的地方的照片,全部都是撒谎。因为,即使留下那些照片,也不能证明我是唯一一个进出有绳子的房间的人,而且本来我也不可能看到沙也加手机的内容。但是,在沙也加的手机里,确实有我绝对不想让大家看到的东西。对了,柊一君,薯片事件之后,有一次大家聚在食堂里,你还记得当时沙也加说的话么?她说大概半年前,裕哉君发给她地下建筑的照片,其中也有出入口和紧急出口的照片。虽然沙也加没有注意到,但是如果把监控摄像头的画面和那些照片对比就糟糕了。因为根据附近树木的位置什么的,也许就能知道画面被替换了。
对麻衣来说,发现画面被替换比发现谁是犯人更为重大。
说起来,在得知矢崎一家和以前用过这里的宗教组织有关系时,麻衣异常执拗地向矢崎确认他们有多了解这座地下建筑。那是不是考虑到他们对监视器的画面感到奇怪的可能性?
──还有,刺入沙也加的刀子,那个并不是为了嫁祸于别人。而是为了证明我是犯人才留下来的。如果一直不知道谁是犯人,在那期间也许会引起恐慌,发生大混乱。如果变成那样子,也许就顾不上逃生了。所以,如果真的即将变得无法收拾,我打算站出来说自己是犯人。但到时如果没有任何证据,不就很奇怪么?即使我说自己去转动卷扬机,隆平或柊一君也可能会劝阻我。所以,我先藏起刀子,一到紧要关头就可以告诉你们证据就在那个架子的背面。嗯,虽然没有多大意义了。在那之前被矢崎先生发现了。
这个说明有难以理解的地方。
“这样的话,杀害矢崎先生的时候,为什么去仓库?”
如果为了证明自己是犯人,只需要坦白凶器的下落就行。没有必要回收刀子。
──因为我在制作背托。虽然我把绳子和各种材料编在一起,好让氧气瓶能够固定在背上,但是想用铁丝加固,一去仓库拿就发现矢崎先生躲在那里。因为我并非拿着刀子,所以没有暴露我是犯人。尽管如此,我还是必须杀了他。因为矢崎先生正在使用氧气瓶。如果放任不管,可能会用光我潜入地下三层时所需的空气。那个氧气瓶本来就没有剩多少空气。
我觉得这三起残忍的杀人,都和麻衣太不相称。
但是,实际上,也并非不可思议。麻衣在这做叫“方舟”的建筑里被授予了杀人许可。
她不在乎杀了多少人。因为,大家反正都会死。
被勒死的裕哉、沙也加、胸口被刺的矢崎,反正都会死。也许,他们的死亡是幸福的。和我们六个人即将面临的死亡相比──
我们当中只有麻衣一人受到启示。
手机里依然传来她平静的声音。
──制作背托相当辛苦啊。因为必须尽力不让大家注意。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点点编织绳子,如果有人要来就必须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而且,如果制作时不小心,万一坏掉就完蛋了。完成背托以后,我把它藏在地下二层。恰好在仓库发现矢崎先生之后。因为二层浸水了,藏起来很容易。然后呢,柊一君?
麻衣好像在等待回答,没有说话。她想确认我在听她说话。
我勉强地回答。
“──什么事?”
──其实呢,我做了两个背托。柊一君那一份。对吧,潜水工具有两人份。如果柊一君打算和我一起留在地下,我想用它们一起逃到地上。但是,因为没有变成这样子,虽然令人遗憾,所以还是算了。
是的。她一直等着我。那时,如果跟着麻衣走──,我就得救了。
不可能做到这种事。对她这样呼喊,或者恳求她现在让我过去那边,这两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闪现。然后,凭直觉就明白,哪个想法都一样毫无意义。
这次我趴在地上,差点昏倒。
从手机传来我刚才对麻衣说的话。
──那么,永别了。
通话切断了。
我像从岩壁上跌落的人一样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困在这个地下,继续等待水渐渐上涨。然后,我会死。
不久,传来巨石落到地下二层的声音。
震动大到让人以为是地震。但是,我感觉它离我很遥远。
走廊上响起欢呼声。我知道大家正沿着通道奔向地上。
不行的。绝对打不开盖板──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视线变得一片漆黑。
时间限制到了。发电机停止运转。
几秒钟后,远处传来五个人绝望的大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