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渐渐地以恳求的口吻说。
我在内心深处也这样想过。时间限制逼近,最后在找不到犯人的情况下只能选择一名牺牲者的时候,如果有人自愿承担这个任务,那个人就是矢崎隼斗的双亲。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救出儿子——,当他们这样放弃的时候,这个选择有可能存在。
然后,到了那时,我们就得救了。
刚才矢崎以自己有家人为挡箭牌,主张逃脱比找犯人更重要。
反过来我们以没有家人为挡箭牌保住性命。这就像把矢崎家的儿子隼斗当做人质一样。而且,无需用威胁性的语言,什么都不做就能让他们做出选择。
虽然在各种电影和漫画中看到单身的登场人物代替有恋人或家人的某个人牺牲生命的场面,但我们并不在这样美丽的故事中。
就算想让矢崎家的双亲中的一人做出牺牲,也绝对不能说出口。花也不可能不明白。沙也加的死亡,以及即将到来的时间限制,打破了她心中的枷锁。
我现在也没精力劝说花要明智。所以我正面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虽然可能是这样,但不好说。矢崎先生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但我们最后还是没怎么说话。完全不清楚真的到了情况紧急的时候会怎么做。如果他们是正常的父母会怎么做?如果是花的父母,你觉得会怎么做?”
花的表情似乎想哭。
“──我爸爸去年去世了。我没有说过么?”
这是第一次听说。大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她联系。
我说了多余的话。看到花的表情,我想她父亲一定会留在地下救她女儿吧。
“对不起。这件事不必考虑。”
如果是我的父母呢?他们可能会吵着互相推脱。然后,一直没谈拢就迎来时间限制。我父母分居了,自从我找到工作后就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花低下了头。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来的是麻衣。
“咦? 原来大家都在这里。”
麻衣惊讶似的说道,一注意到监控摄像头的监视器开着,表情好像变得更加意外。
“怎么了? 有什么奇怪的事吗? ”
“没什么。真的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花厌恶似的戳了戳监视器。
“这样啊。确实。对了,我刚才见到父亲的矢崎先生了。”
像是计算好一样说到矢崎,花的表情好像突然变得内疚。
“──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们。因为可能受到了误解。所以,待会想让大家再聚一下,可以吗?”
“知道了,在食堂就行吗? ”
翔太郎说完,麻衣点点头。
在这个时候想说的是什么呢?刚才花在本人面前说出了对矢崎一家的怀疑。
“那么,麻烦你了。另外,能不能帮我把这件事转告隆平?”
麻衣好像有点尴尬,微笑着说。
五
地上快要天黑了。大家集中在食堂。
八个人的位置和昨天的午餐会大致相同。但今天,大家的面前没有放着罐头。
矢崎郑重其事地说。
“那个,事实上,有一件关于我们的事没有告诉你们。虽然觉得没有必要特地告诉你们,因为和事件毫无关系,但是让人觉得奇怪就不好了。还是让我说一下吧。”
“好的,我们洗耳恭听。”
麻衣笨拙地回答,因为最善于交际的沙也加已经不在了。
“好的。那个,我们说过在山里采蘑菇然后迷路的事吧?那个,撒了点谎。哎,虽然迷路是真的,但不是在采蘑菇。事实上,我们的目标是这个地下建筑。然后走错路天也黑了,终于找到方向就遇见各位,吓了一跳。”
“你们的目标是地下建筑? 你们从一开始就打算来这里?”
“是的。”
花向我投来视线。
前天,她主张矢崎一家是有目的才来这里的,看来她说对了。
麻衣继续提问。
“这么说,矢崎先生你们知道这里?”
“不,说是知道就有点说的太过了。不是这样的。”
矢崎含糊其辞。
似乎是难以开口的事。他以一种不太得要领的方式说出来。
“你们不是说过哪个新兴宗教使用过这个地下建筑吗?完全说中了。这是我妻子弟弟的事。实际上──迷上了一个不太清楚是什么的宗教。然后不久前好像失踪了。”
“宗教吗? 什么宗教? ”
“所以说,我不太清楚。总之,是叫末日思想么?好像是世界末日快到了,要为此准备进行修行。我妻子的弟弟叫阳二。一想到加入这种宗教会不会有问题,大概两年前,他就在哪里消失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不是知道是事件还是什么,即使找警察商量也没什么用。然后呢,最近在阳二的电脑里发现了日记。虽然一直不知道密码,但碰巧打开了。在日记里面,写着这个地下建筑。好像在这里做了什么冥想等各种各样的事。这是第一次发现关于小舅子去了哪里的一点线索。”
矢崎向前倾。
“所以决定来看看这座地下建筑的情况?”
因为没有其他提问者,麻衣在努力。翔太郎似乎意外地不太关心,默默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就是这样。一开始,我想一个人来,但我太太和儿子都很担心。毕竟,人多点可能比较安全,我儿子也快不是小孩了,而且隼斗和小舅子的关系很好。悄悄地看下情况,如果有危险立即逃走就好,所以三个人就一起来了。因为放假,天气也很好。但是,不能一见到各位就立刻说出这些理由吧?所以说为了采蘑菇来的。之后没有机会说出实情,所以你们可能觉得我们很可疑。总之,和现在这里发生的事件没有一点关系。”
矢崎如此重复道。
姑且是说得通的话。虽然我不太理解这个热衷末日思想的新兴宗教团体,但叫做“方舟”的奇怪的地下建筑的存在本身就弥补了这种现实感。如果在这里,有这么一个集团也不足为奇。
麻衣问。
“那么,关于这座地下建筑,来这里之前实际上知道多少? 读过你小舅子的日记吧。”
“不,完全不清楚。日记里就写了‘方舟’的名字,大致的地点,以及从下水道般的地方下去的办法。”
“没有看过什么照片吗?”
“小舅子没有留下任何照片。所以我们迷路了。否则,趁天亮时来到这里,天黑前早就回去了,不会发生这种事。”
最后,矢崎的话变成怨言。
那个宗教团体到底怎么样了?方舟里好像是什么都顾不上连夜出逃的样子。解散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更加悲惨的事?我想起曾经在维基百科上看到的一篇新闻,关于一个美国的邪教组织几十年前发生的集体自杀事件。
无论如何,虽然来到这里,但是在这个地下建筑没有留下矢崎家亲属的失踪事件的线索。然后,一夜之后,事态变得不止如此。事情的经过好像就是这样。
矢崎对我们五个人说。
“你们能理解吗? 我们不是为了那种亏心事才来到这里。”
“明白了。我们也是闹着玩才来的,所以在可疑程度上和矢崎先生你们势均力敌。”
翔太郎终于开口了。
弘子和隼斗一直沉默不语,把事情交给幸太郎处理。但是解释完毕后,他们像是把亲人的不幸当成自己的后盾一样看着我们,表情就像是在说你们是不是明白了。
看到这种表情,花和隆平似乎感到焦躁。没想到他说的煞有介事,却对寻找犯人没有太大的帮助。本来这次集会的起因是花提出了疑问,但这件事被置之不理。
不知道为什么负责主持的麻衣看起来心情很差。只有翔太郎一直面无表情。
看来我们不能再待在同一个地方。误会暂且解除了,集会结束了。
即使如此──,我恍惚地想着。不久前使用这里的人们相信着世界末日即将来临。通过修行,只有自己在末日中幸存,这样的妄想使他们心醉神迷吧。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地下建筑现在正迎来启示录的时刻。我们即将接受最后的审判。但是,讽刺的是,与旧约中诺亚的逸话不同,遭受洪水的是方舟的里面。这里不存在救赎。
今后,如果被上帝什么的予以审判,我全然不觉得自己能够幸存。矢崎的话只是让我感到无谓的不安。
六
夜幕降临,我恢复了一点食欲。我尽量选择气味不浓的水煮蔬菜罐头,带回房间和翔太郎一起吃。
“那件事,到头来可以相信吗?”
“你是说矢崎一家来找失踪的亲人这件事?”
“是的。”
“我觉得可以相信。虽然不可能拿出证据,但如果老是怀疑,关系会恶化。”
翔太郎似乎还是没多大兴趣。
不管矢崎家来这里的理由是什么,之前就想过和杀人事件好像没有关系。裕哉和沙也加实际上信仰这个新兴宗教,与矢崎家亲人的失踪有所关联。因此他们被杀害──,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这种事。
一吃完饭,翔太郎罕见地沉不住气,在床垫上抖着腿,看上去好像在纠结什么。
“翔哥啊,什么都好就没有事可以做么?这样沉思下去好么?”
裕哉的死没什么好研究的,我们只是闷闷不乐。
但是沙也加的死却充满了谜团。情况和昨天不一样了。有种必须解开谜团的焦虑。
翔太郎似乎对此很烦恼,但不像是束手无策。他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接近真相?我有这种感觉。
“也不是无事可做。不过,怎么办呢?”
翔太郎双手掌心抵着后脑勺,仰面躺在床垫上。
然后,这次突然跳起来,懒洋洋似的说。
“柊一,那么,把沙也加事件的谜团全部再数一遍。”
“哎? ──我知道了。”
我一边回忆上午在地下二层仓库的谈话,一边细心地一个个数起来。
一、事件发生前,沙也加究竟在找什么?
二、杀害沙也加的犯人是谁?
三、犯人为什么杀死沙也加?
四、犯人为什么用刀刺入沙也加的胸口?
五、犯人为什么切断沙也加的脑袋?
六、犯人为什么不用地下二层的抹布,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去地下一层的仓库拿清洁布?
七、犯人为什么处理掉沙也加的行李?
“是这样吗?”
“是啊。”
如果把找不到必然性高的解答的问题当做事件的谜团,这七个就是谜团。
按照这种计数方法,第一个事件的谜团可以归结为两个问题: 谁杀了裕哉? 为什么杀死裕哉?沙也加的事件明显增加了异常性。
“从哪里开始思考好呢? 这些。”
“与其说思考。其实,柊一举出的谜团,大约有一半现在就能解答。”
翔太郎干脆地说。
“什么? 你解开谜团了? ”
“差不多吧,有几个。”
“可是,还不知道犯人?”
“是啊。不然就没必要这么烦恼了。”
翔太郎的所见所闻,我应该全部都知道。但我无法解答七个谜团中的任何一个。
“解开了哪几个呢? 我完全猜不到。”
“第一个、第三个、第五个和第七个。这四个是连在一起的。只要解开一个,就能一个接一个地解开其他谜团。”
这就是说,他知道犯人为什么切下沙也加的脑袋。
“──说回来,你也知道杀死沙也加的原因?还不明白杀死裕哉的动机吧?即使不知道第一起事件的动机,也能知道第二起事件的动机么?”
“可以哦。碰巧罢了。就动机而言,说我知道也许有点言过其实了。没有办法做出毫无遗漏的完美解释,但是,大致上弄清楚了。那么,按照顺序来说明吧。首先必须考虑的是第五个谜团。犯人为什么要切掉沙也加的脑袋?如果知道了这个,其他谜团就会融解。柊一,一般来说,杀人犯切断受害者的脑袋,能想到什么理由?”
“不,与其说是一般,不如说切掉脑袋这种事完全不一般吧?仿佛是古老的推理小说情节。事实上,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推理小说也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就算这么说,我也想不出多少点子。
“──好吧,最先想到的是犯人想隐瞒受害者的身份。受害者和犯人互换什么的。但是这在现代是行不通的。因为有DNA鉴定。不,虽然在这个地下做不了DNA鉴定,但本来就无法考虑是沙也加以外的身份。因为,如果那不是沙也加,只因我们没注意到,那么在这个地下潜伏着一个和沙也加相同体格的人?然后,沙也加杀了那个人,躲在谁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地方。再怎么说也不可能。”
“是的。不用考虑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潜伏在地下建筑的可能性。这里虽然宽广,但如果有人躲起来还是会被发现。因为裕哉君也说过,和他上次来的时候相比情况没有变化。”
虽然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翔太郎还是进行了确认。
“那么,存在其他的可能性吗?会有吗?──对了,例如受害者的脑袋留下了指明犯人的证据,所以必须将其带走。但是,有这种可能吗?例如杀人的时候互相推挤,沙也加的头上沾上口红?擦掉就行了吧。又不会受到警察的调查,而且现在根本没有人涂口红。”
“在这个地下建筑,很难想象脑袋会留下证据,因为谁也没有化妆。”
“那么,结果是什么? 犯人想要受害者的脑袋? 不是这样吧。”
即使犯人是人体爱好者,想要收集尸体,也不是现在应该做的。在这个地下建筑,如果放在身边绝对藏不住,也不可能带回家。
“重要的是,对犯人而言,切下脑袋是非常危险的。看样子至少需要十五分钟,或者二十分钟。在有人会突然地来到地下二层的恐惧中,花费那么多时间来切下脑袋。正如我们反复讨论过的一样,在这里被认定为犯人的风险比在地上高得多。很明显动机不是为了享乐。在这种情况下切下脑袋,一定有相应的必然性。”
“你是说,答案有相应的必然性?”
“有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这个答案并不难。柊一,你也该注意到了吧。”
翔太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从小他就经常这样向我提问。但是,我一次也没有答对过。答案总是略微超过我大脑的极限。所以在这种时候,我会很快服输。
“不知道。告诉我。”
“是吗? 那么说一下吧。为什么犯人一定要切下沙也加的脑袋?事实上,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件事不能忘记。那就是沙也加酱被杀前在找东西这个事实。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东西。而且,这个事实与犯人的动机的关系也很重要。发现尸体的时候,我对这件事稍微思考了一下。有三种可能。是想杀死的沙也加酱偶然在找东西吗?还是想到要杀死哪个人,碰巧她在找东西。又或者是因为她在找东西,所以不得不杀了她。其中,最接近正确答案的是第三个。但是,在这个场合换个说法也许更好。因为沙也加在找东西,所以犯人不得不切下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