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德科恩德很匆忙地询问了几个问题(这不能怪他,因为他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了),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尽管当地警察在四处搜寻,安娜伊斯·查尔斯还是踪迹全无。
“我不知道在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可能被囚禁的地点。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她不可能今晚死在哈而伍德村的墓地里。她绝不可能在那里被人谋杀,更不可能被我们严密监视着的嫌疑犯所谋杀。”
欧文没有正面回应维德科恩德,而是朝车窗外面望了一眼,“什么鬼天气!我希望今天晚上不要下雨……”
载着他们的马车在一条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簸着。乌蒙蒙的天色迅速地变幻成了疾风骤雨。他们快到达塞温斯宅第的时候,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上。
他们刚一到就发现布鲁克家陷入了一片混乱。维德科恩德发现本应在门口放哨的两个警员并没有站在他们的岗位上。大厅里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楼梯上也有急促的脚步声。在客厅里,他们发现米歇尔·丹哈姆躺在地上,嘴角满是血迹,一动不动。布鲁克太太和艾美莉都俯身围在他旁边。艾美莉正在抽泣,布鲁克太太倒是很镇定。她安慰艾美莉说米歇尔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了。过了一会儿,那两个警员冒了出来,后面跟着保罗·布鲁克。保罗的头发乱糟糟的,衬衫的一个袖子被撕开了口子。他的脸色铁青,显得非常恼怒。
“他们刚才打了一架。”两个便衣当中个子比较矮的约翰逊说,“我们被迫进行了干预。但是我们进来的时候,这一个已经倒在地上了。另外那一个看见我们就跑开了。我们最后抓住了他……”约翰逊又转头看了看保罗·布鲁克,“我看他现在已经冷静一些了……”
“请原谅,先生们。”我们面前的年轻人揉搓着自己的拳头,不慌不忙地说,“我刚才的行为有点儿不理智。我完全没有必要逃走,真是太荒唐了……在我自己的家里,我完全有权利这么对待这种入侵者。”这时候米歇尔开始恢复神智了。保罗·布鲁克朝着对手的方向冷笑了一下说,“他这是罪有应得……”
“保罗!”艾美莉喊了起来。“你真让人讨厌!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还能这么说?……米歇尔,我的天啊,你怎么样了?”
画家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他凶狠地盯着对手,用轻蔑的口气说:
“这儿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这个畜生刚才的表现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亲爱的,跟我来,我们离开这儿……如果他胆敢强留你,如果他敢碰你一根头发,我保证他会付出惨重的代价。我现在对突然袭击有防备了……”
米歇尔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朝对手走过去。而艾美莉则哭着瘫倒了。维德科恩德突然走上来拦住了米歇尔的去路。维德科恩德冷冷地请求年轻人克制一下,否则的话就立刻把他送到警察局里去。
一个小时之后,房子里的空气稍稍轻松了一些。大家一起吃了一点儿冷餐。维德科恩德提醒那两个年轻人说他们都被牵扯在这个案子里。他们好像能够继续相互容忍几个小时了。餐后的饮料被送了上来,但是等待却越来越难熬了。墙上的壁灯已经被点亮了,玻璃罩子里面传出煤气燃烧的声音。
在一片满怀敌意的寂静当中,座钟叮叮当当地敲响了九下。维德科恩德不停地看那个座钟,一刻也坐不住。恼人的风声已经停止呼啸很久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寂静反而更让人觉得压抑。
然后是十点的钟声。
“还有两个小时,真让人无法忍受!”维德科恩德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偷偷对欧文说。“我要发疯了。我们都在这里干等着,什么也不会发生……可是我偏偏有越来越强烈的预感:我们又要面对一个新的命案了!”
“没有办法,我们现在除了等着什么也干不了。”欧文叹着气,也往座钟的方向瞥了一眼。“您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马车会在一个小时之后来接我们。十一点十五分,我们就能到达现场。在那儿还要等半个小时……我受不了了,所有这些都是荒诞的。伯恩斯,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疯狂和荒谬的情况!”他又压低了声音说:“观察一下您的周围,您认为这四个人当中有哪一个符合谋杀犯的气质?在我看来,那两个年轻人都不够意志坚定,他们干不出谋杀的勾当!他们相互兜圈子,不停地坐下又站起来,他们跑到走廊里去,就是为了避免相互面对面……我无法相信他们之一就是凶手。那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样?她像一个惯坏的孩子一样坐在角落里赌气!她比那两个男孩子更加不像是凶手。别跟我说布鲁克太太才是凶手,她这两天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多岁……您有什么想法,伯恩斯?”
欧文侦探焦躁地摆弄着手上的挂表。他摇了摇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他的感觉和维德科恩德警官一样:尽管看起来不可能,第七个犯罪奇迹肯定还是会在两个小时之内如期实现……
过了一会儿,欧文在走廊里遇到了艾美莉。她看起来不安而焦虑。但是,她到底是为了即将发生的谋杀而焦虑,还是因为她自己的感情波折?欧文分辨不出来。看着艾美莉苍白的脸色,欧文暗自怀疑她的神经能否经受得住这一夜的煎熬。他觉得艾美莉穿着那身缎子衣裙很漂亮。
“您很勇敢,多勒小姐。而且您很漂亮。”欧文一边说一边欠了欠身。
艾美莉的反应完全出乎欧文的意料。在推开客厅门之前,她用栗色的大眼睛盯着欧文的眼睛,对他说:
“我希望您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在当时的氛围下,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欧文现在的角色和警察很接近,他多少也要负责监视这个晚上所发生的各种事件。但是经艾美莉说出来之后,这句话还是让欧文感觉有点儿突兀。这句话就像乐曲中的一个音符,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和完美的调子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儿。不过在当时的环境下,这个细节并不引人注目,欧文并没有多加留意。他回到了客厅里自己的位置上,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们走出房子的时候,天色已经一片漆黑了。雨已经彻底停歇了,空气很凉爽,没有一丝的风。所有的人都钻进了警方准备的马车。
当马车停在哈而伍德村的教堂门口的时候,我已经被焦虑压得透不过气了。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来表达。哈而伍德是一个小村子,已经在雾气中沉沉地睡去了。教堂的钟楼就像一柄凄惨而骇人的利剑,插向黑暗的夜空。但是真正吓人的是教堂周围的墓地。墓地被雾气完全笼罩着,只有星星点点的微光点缀其中。参差不齐的墓碑像是活了起来,它们从杂草中露出头来,组成了一片黑暗的丛林。而点点的荧光在夜空里缓慢地游走,宛如一条长蛇,或者一个游行的队伍。
所有的人都下了车。我们都跟随着维德科恩德警官,一直朝墓地的中心地带走过去。走过一名警员身边的时候,维德科恩德询问了现场的情况。那个警员报告说一切正常。我们最后走到了一个小墓穴的跟前。墓穴上摆着四盏煤油灯,但是我们能够看到的范围很小。雾气好像把灯光都吞噬了,四周一片昏暗。我们能看到的只有远处一圈慢慢移动着的灯光,稍近一些的灯光偶尔会映照出一个警员的身影。
“好了,我们都到齐了。”维德科恩德用灯照着我们。“我们还要等半个小时,在此期间我们都待在这里,不准离开。我知道你们当中的一个是……”
钟楼上突然传来了半点的钟声。我们离钟楼很近,叮咚的巨响把我们都吓了一跳。钟声回荡了好一阵子,接着又是深重而冰冷的寂静。维德科恩德警官继续他的讲话,不过他的声音已经失去了自信。就在这个时候,事情开始急剧发展了。我们听到一阵脚步声,还看到一个灯光跳跃着向我们接近。
“都不要动!”警官大吼了一声,然后用灯笼照亮了跑过来的警员。
“我们刚刚抓住了一个闲逛的人。”那个警员气喘吁吁地说,“他藏在了教堂的后面。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但是我想最好向您报告一下……”
维德科恩德吃惊地朝我们扫视了一圈。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下命令说:
“很好。立刻把他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那个警员带来了一个小老头。他满脸的皱纹,身上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衣服,脚上是一双大号高帮皮鞋。这个老头看起来很和善,而且话特别多。他的辩解很简单:他习惯于在这儿附近散步,每天如此。今天他看到这么多的灯火,感到好奇,想看个究竟。他的话听起来很可信。
维德科恩德盘问一会儿,也就相信了老头儿的解释。警官没有向他透露行动的细节,只是说警方在围捕一个坏人。那个老头说他知道这儿附近住着一个坏蛋。他什么都知道,因为他是这个村子里最年长的人。他比这里的牧师都更了解附近的教民……
又过了一刻钟,警官变得越来越紧张了。他指示那个警员把老头护送回去。在向那个老人道别的时候,维德科恩德随口问了老人一个问题:既然老头自夸对这个地区了如指掌,那么哈而伍德还有别的墓地吗?
“其他墓地,没有了。”老人说,“可以说是没有了……这要看您怎么定义墓地了……”
维德科恩德感到很好奇,他让老头解释清楚。而老头就开始含含糊糊地叙述当年“骑士团”和“圆头党”之间的血腥战斗。
“死的人太多了。他们最后不得不把一小部分人埋到一个大坑里。说是一小部分,也不少呢。据说有五十多个!当然了,严格来讲,那个大坑算不上是个正经的墓地。不过在那儿有一个纪念性的石板,其实就是一块石头,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清楚了。经过这么多年了,您明白吧……”
尽管维德科恩德的胡须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大片阴影,我还是看到他的脸涨得通红。他大吼一声:“在哪儿?”所有在场的人都被他这一声大喝吓了一跳,包括那些站岗的警员。
“怎么……离这儿不远……”老人摸着自己的帽子,小声地嘟囔。
维德科恩德朝着老人跨了一步,带着威胁的口气重复了他的问题,丝毫没有降低嗓门。老人被警官态度的突变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
“离这儿不远……在田地里……很好找,只要看到那块石头就行了。当然,现在是晚上,其实……”
“艾美莉?”米歇尔·丹哈姆突然问,他迅速地朝四下张望。
“艾美莉?”布鲁克太太也跟着喊了起来,她紧紧地拉着儿子的胳膊。“她刚才还在这儿……”
所有的人都开始四处张望,但是很显然年轻的女孩儿失踪了。维德科恩德刚才提高嗓门盘问老人的时候,周围警戒的警员的注意力都转了过来。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艾美莉趁机跑掉了。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
突然,远处有人在喊:
“在那儿!有人正在逃跑!”
“抓住她!”维德科恩德咆哮了起来,“她就是凶手!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她!”
第二部 分 乃塔尔(NETER) 20
三个警员跑去追赶那个远去的身影。但是这场追逐并不公平,黑暗对于逃跑者显然很有利。赛跑很快就结束了,没过五分钟,那三个警员就回来向上司报告说追捕失败了。
维德科恩德冲他的下属们发了一通脾气,然后转向欧文。维德科恩德的脸上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混杂着愤怒、惊慌和犹豫不决:
“我们现在怎么办,伯恩斯?我们是留在这里直到午夜,或者我派人去四处搜索?”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挂表,“天哪!只剩下五分钟了!”
“老人家,”欧文突然对旁边的老人说,“您立刻带我们去找这个大坑。警官,请吩咐您的手下留在这里坚守岗位。我们和嫌疑犯一起去找这第二个墓地。快,我们一刻也不能耽误!”
维德科恩德,伯恩斯,和老头在前面开路,我跟在丹哈姆,布鲁克和他的母亲后面,以便监视他们的举动。很幸运,我们脚下的路还算好走,所以我们走得很快。走在我前面的布鲁克太太肯定觉得很吃力,但是维德科恩德警官还是不停地催促那个老人加快脚步。而那个老人总是叨咕说就快到了。其实,这段急行军的路程并不长,我们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钟楼上的大钟刚刚敲响午夜的第一下的时候,我们远远地看到在一片空地上有奇怪的灯火。
“在那儿……”维德科恩德用颤抖的食指指向那片模糊的光点。“欧文,那是什么?……”
“就是那儿,”老人气喘吁吁地说,“他们应该就是被埋在那儿附近。在田地的边儿上有一块石头,石头应该就在附近……没错……就在那儿,就是有光亮的地方……”
“好像那儿有一个人……有人点亮了蜡烛!”
“我们快过去……”
我们很快就赶到了一片泥泞的田地里,那里的土很松,显然是最近刚被犁过。
“看!”维德科恩德早就把老头甩在了后面,他喊了起来。“这里有一串很明显的脚印!小心!别踩在上面!这是女人留下的脚印,肯定是多勒小姐留下的……可是,难道我眼花了吗?在那边儿的不就是她吗?”
这时,我们能够看到在田地的中央,在那些烛火的旁边有一个人影。维德科恩德跑在最前面,他肯定比我们看得清楚。我刚才经历了恐慌、混乱、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且在黑夜里借着微光猛跑了这么远,我的理性思维已经停止运转了。这些不连贯的情节搅乱了我的思维,以至于我期待看到一些最离奇的事情,正常的景象反而会让我吃惊。
我们在那片又湿又黏的泥地上艰难地前进。不仅如此,还要遵守维德科恩德的命令,不能踩到那串脚印。我们终于到了离烛光几米远的地方。但是呈现在我面前的场景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