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没有杀人……”艾美莉转头向我们申诉说,她的脸上满是泪痕,“我……我没有杀人……”
我们面前的强烈反差是很难描述,也很难让人理解的:那是阴森恐怖,凄惨悲痛和动情的混合体。两个漂亮的女孩子,被不幸所联系在了一起。她们就像是一对姐妹,一个浑身颤抖痛哭失声,另一个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这个画面既精致又平淡:两个女孩子都穿着漂亮的衣裙,一个是紫色,另一个是蓝色;色泽都很淡雅,很和谐。她们的身影和脚下泥泞的红土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相信您,艾美莉,我相信。”欧文走过去用劝慰的口气说,“是您点亮了这些蜡烛吗?”
“不,不是我……”
“肯定是,肯定是您。”维德科恩德警官耐着性子说。“除了您还能有谁!这些蜡烛都是刚点燃不久,而且周围没有任何脚印……”
“不是我,”艾美莉哽咽着说,“真的不是我,我向您保证……我从远处就看到了烛光……您瞧,这些蜡烛已经烧得很短了……”
“真是不可思议。”欧文思索着说,“等等……看,这里正好是三十六根蜡烛。三十六这个数字和位于哈利卡纳素斯的毛索洛斯墓庙里的廊柱的数量一样。不用说了,我们的凶手这一次干得比以往都要出色,他的最后一个奇迹真不一般!他完成了所有的承诺:安娜伊斯·查尔斯体面地下葬了,在准确的时间和准确的地点!而我们的防范措施都白费了!您不觉得他很了不起吗,警官先生?我们应当向这样的犯罪杰作致敬!请注意,在以往的案情中,凶手的主要特点是在现场找不到任何脚印或者其他痕迹,给我们的感觉是凶手是一个带翅膀的生物。但是在这一次犯罪中,‘不可能’的表现方式不一样了:让人称奇的不是谋杀本身,因为受害者已经死去很久了;重点在于这三十六根蜡烛,它们代表了宏大的葬礼,完全配得上古代中亚的传奇国王!这些蜡烛看起来已经燃烧了一段时间了,但是没有脚印能证明是有人来点燃了蜡烛!这一手儿太漂亮了!”
“我可不会轻易上当!”警官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他怒气冲冲地说,“肯定是有某个人来点燃了蜡烛,这个人就是多勒小姐。她也是我们这几个星期以来苦心搜索的系列杀手!”
艾美莉还跪在尸体的旁边,她哽咽着试图否认。
“那好,”维德科恩德咬牙切齿地问道,“请您告诉我们,您为什么突然从我们身边跑开了?您又有什么样的特异功能?我们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的尸体,为什么一下子就被您发现了?”
“我不能……我不能说!”
“您不能说?”维德科恩德的黑眼睛看起来和恶魔一样凶狠,他冷笑着说,“我倒是能明白地告诉您一件事:多勒小姐,我现在正式逮捕您,我指控您犯有谋杀罪!您被控谋杀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同时还被控谋杀了其他六名受害者!”
第二部 分 乃塔尔(NETER) 21
坐在返回苏格兰场的马车上,我徒劳地想赶走脑子里那个阴森的场景。围绕在尸体周围的三十六根蜡烛在我的头脑里不断地跳跃着,那不是幻影,是我亲眼所见的事实。我们没有做梦,但是整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个漫长的蛋梦。那个噩梦的结尾是一个特别让人心痛的场景。逻辑和情感在不断地交锋:我本能地拒绝相信艾美莉是有罪的,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不可能不是凶手。她让人心碎的否认显得很真诚,但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就摆在面前。
马车到达维多利亚路㊟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我们的马车穿过拱门,进入了苏格兰场。我对于这个警局已经很熟悉了,特别是那个新哥特式的小城堡。和我同乘一辆马车的是一个和我一样沉默寡言的警员,欧文、维德科恩德警官和“罪犯”在另一辆马车上……
想到“罪犯”这个词,我的理智和情感又翻腾开来了。艾美莉·多勒,看起来是一个如此迷人的女孩子,她会是我们苦苦寻找的可怕的罪犯吗?不可能,我无法接受这种假定。这些谋杀案背后肯定是有凶手在作祟,但是没有人真的相信有超自然的力量在作怪。在我看来,这四个嫌疑人都不像是凶手。如果不是艾美莉,而是布鲁克太太突然失踪又神秘地出现在尸体旁边,我肯定也是一样难以置信。出于不同的原因,我没有办法把她和举世无双的凶犯联系在一起。还剩下两个年轻人……可是,挨个儿考虑一下,他们更不像是罪犯……那么是谁干的呢?
我的脑子里在不停地翻腾着相互矛盾的想法,但是维德科恩德警官生硬的指令把我拽回了现实。维德科恩德他们已经下了车,我看到艾美莉的身影的时候打了一个寒战。她还穿着那件蓝色的衣裙,上面满是泥点儿。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员押送着她走过了阴暗的旁门。我能够隐约听到她仍然在哭泣。维德科恩德警官迈着坚定的步伐跟在她的身后。走在最后的是欧文,他的步调显得有些犹豫。
我的朋友欧文被允许旁听审讯,而我只能在走廊里老老实实地等着。我坐在离维德科恩德的办公室不远的一个长凳上。
很快,从办公室里传来了隐约的对话片段。他们的声音不是很清楚,我无法听清他们所说的内容。但是我能够分清楚维德科恩德严厉的声音和艾美莉心碎的辩解声。维德科恩德就像一只暴躁的恶狗不停地咆哮着,他在执拗地重复着他的问题:而艾美莉的声音绝望地反驳着越来越凶狠的攻势。艾美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她还能坚持多长时间?欧文在干什么?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在想什么?
我在凳子上坐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一个和我打过交道的警员走了过来。他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但是里面审讯的氛围让他犹豫不决。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我过一会儿再来吧。”他善解人意地说,“真可怕,我可不想坐在那个小女孩儿的位置上!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还浑身都是污泥呢!”
我对他说我有同感。然后我向他透露了我对于案情所持有的深深的疑惑。
“我刚从那边儿回来,”那个警员点上了一支烟,“我们被迫停止了勘查工作,因为又下起了暴雨。这场雨会把所有的脚印都冲掉。还好,在下雨之前,我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勘查了尸体附近相当大的范围。可是,除了你们和多勒小姐留下的脚印,什么都没有。那片土地刚被松动过,所以她留下的脚印很深,不是很清晰。但是,我们可以肯定那串脚印就是艾美莉小姐留下的。那串脚印证明她在五分钟前从我们身边跑开,就直接到了尸体旁边。另外,那串脚印肯定是刚踩上去的,和你们的脚印一样,方向也一样。还有,昨天下午下过几次阵雨,所以,现场留下的脚印都是晚上踩上去的。至于尸体,凶手把尸体藏在那里至少有一天多了。根据法医的鉴定,她死了有两天了。也就是说她失踪后不久就死去了。”
“那么,”我想了想说,“凶手谋杀了小女孩儿之后,又把尸体搬到了这里。他把尸体埋在了土里,然后这几天连续的降雨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雨水还部分地冲刷掉了尸体身上的泥土,于是胳膊和脸露了出来……”
“没错。我认为凶手肯定是在雨天里搬运尸体的。在烂泥地里走过的时候,他的脚印立刻就被泥水填平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闭上了眼睛,阴森的画面立刻跳入了我的脑海。在雨天里,一个身影背着一具尸体走在泥泞的土地上;然后他用手捧起烂泥盖在尸体上,盖在年轻女孩儿俊俏的脸上……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解释那些燃烧的蜡烛。”
“问题?您还操心这个!”那个警员撇了撇嘴,“如果那个女孩儿是凶手,就根本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不是她点燃的呢?”
“说实话,这不太可能。我们在现场只看到了你们和艾美莉留下的脚印!”
那个警员说完就走开了。我垂下了头,沮丧而疲惫。我的挂表显示已经是三点十五分了。我朝警官的办公室门望了一眼,我发现里面对话的声音突然降低了。这是短暂的间歇,还是已经平静了一会儿了?刚才和那个警员谈话的时候,我没有留意办公室里的动静。转瞬间,维德科恩德洪亮的嗓音就打破了我的幻想。这次更糟糕了,他的声音简直是怒吼,把墙壁都震动了。这种架势让我有点担忧。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我看到维德科恩德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样冲出了他的巢穴。他的黑胡子都耷拉着,看起来像是一个出去作案但是不幸失手的恶棍,怒气冲冲又无可奈何。
等他走远了,我站起身,谨慎地走近维德科恩德的办公室,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多勒小姐还在哭泣,她蜷缩在欧文的臂弯里。我的朋友一手接着艾美莉,另一只手上是一封信。他正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封信。
第二部 分 乃塔尔(NETER) 22
我在欧文的家里和他一起喝下午茶。“终于见到阳光了。”他把窗帘拉开来,兴高采烈地说,“这样的天气比前几天的连绵阴雨要好得多,对吗?”
“真正让我觉得心情舒畅的是事情有了转机,多勒小姐终于洗清嫌疑了。”我回答说,“我得承认,在几个小时之前,我对她的命运可不抱什么希望!”
欧文回到了桌子旁边,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今天我们用上了高等的瓷器茶具,这可是很罕见的情况。
“昨天晚上在布鲁克家里,就在我们出发去墓地之前,她对我说了那句话。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仔细想想,她其实整个晚上都在用怪异的眼神看我。但是我当时不可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她对我说:‘我希望您明白自己在干什么’。这句话在当时的环境下显得很自然,所以我没有深究。可是,凶手这一招儿多么狡猾啊!真是神来之笔!我把那封信仔细地看了好几遍,我得说他把我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他其实用不着这么煞费苦心,多勒小姐根本不熟悉我的字迹。但是凶手肯定不知道这个情况,而且他也不愿意冒任何风险。他的阴谋里容不得半点差错……”
欧文所说的那封信就是昨天晚上管家交给艾美莉的信。管家已经证实了:那封信是傍晚时分,艾美莉刚到塞温斯宅第的时候,管家亲手交给她的。信是前天,从伦敦市中心的一个邮局寄出的。
我无法逐字逐句地复述信的内容。简单来说,信的作者假借欧文的名义,要求多勒小姐协助他的调查工作。信上说欧文的做法已经征得了警方的同意。还说监视墓地的行动其实是一个圈套,目的是让凶手现出原形。所以行动能否取得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多勒小姐的合作。她的任务并不复杂,但是需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在接近半夜的时候,只要有机会,艾美莉就要悄悄地逃走,如果需要就快跑。然后她要赶到墓地附近的一个地方,作者在信中详细叙述了位置。另外,她会看到指定地点附近有烛光,所以她不可能找不到。接着,她需要扮演一个被当场抓获的罪犯,她要无助面绝望地辩白。不管警官的口气多么凶狠,不管维德科恩德提出多少指控,她都要咬牙坚持住。在欧文让她停止之前,她要一直表演罪犯的角色。这是这次行动中最关键的时刻,警方会留意真正的罪犯的反应。罪犯肯定会露出马脚。
信的作者说这是一个很特别的行动计划,但是要抓住凶手就要付出这个代价。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多勒小姐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这封信。凶手是如此的狡猾,任何一点可疑的行为都会导致行动的失败。这可是抓住凶手的最后一次机会。
信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些了。但是信上的最后一段话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中。特别是那个巧妙的用词:“亲爱的艾美莉”。这种口气表现出一种过度亲密的关系,甚至是有点放肆。但是凶手肯定研究过了心理学,他对欧文的性格判断得很准确。
我全指望您了,亲爱的艾美莉,为了伸张正义,为了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为了惩罚那个卑鄙而残忍的凶犯,我请求您尽一切力量未完成我向您提出的要求。请全力以赴,我敢肯定我们能够实现我们的目标。我也相信您能够保守秘密。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封信的内容,对我也不要说!不管看起来多么的奇怪,请务必把这个行动坚持到底!请坚定地说,我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您忠实的欧文·伯恩斯
“读完这封信之后,”欧文接着说,“我明白了艾美莉在走廊上对我说的那句话的含义。在执行表演任务之前,她想要得到一点儿鼓励……”
“说起来,她的表演还真够逼真的。”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叹了口气。
“而且她坚持到底了。等进了办公室,屋子里只有我和维德科恩德。可是我们的态度没有变化——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她发现自己是在知根知底的人面前继续做戏,这就很荒谬了。看到尸体之后,艾美莉的神经就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更不要说凶手布置的毛骨悚然的三十六根蜡烛……”
“点燃蜡烛的不是她!”
“不是……这还是一个谜。我们早晚会解开这个谜的。我接着说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吧。在艾美莉看来,我们的朋友维德科恩德警官表演的控告方的形象惟妙惟肖。其实呢,他压根儿就认为艾美莉有罪。最后她承受不住了,说了实话。可是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最后拿出了那封信,我们才相信了她。她还留着那封信,真是幸运。在审讯期间,她曾经一度失控:她向我们承认她向我们撒过谎……那是关于她为米歇尔提供的不在场证明……”
“关于下国际象棋那一次?”
“对。他们俩那天晚上确实在下国际象棋。但不是到凌晨四点。米歇尔在大约一点的时候离开了。后来米歇尔也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