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表示同意。沉默了一阵之后,我又说:
“您想象出来的壁画还不完整。现在还缺少一个重要的元素。我们在每个‘犯罪奇迹’中都会发现这个元素……不可能的感觉,或者是超自然的感觉。我相信凶手在每一次谋杀之前都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是每一次都让人感觉那完全超出了人类的能力范围!”
“我们用‘不可能性’乘以六。”欧文苦笑着说,“也许我们就能找到一些符合逻辑的可能性!”
“为什么不是乘以七?别忘了,这个系列谋杀还没完呢!”
欧文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雨点溅落的轻响。欧文以前曾经处理过不少的案子,但是我从来没有见到他像现在这个样子。他看起来和维德科恩德警官一样痛苦。考虑到神探的名声,他可能比维德科恩德还要焦急。他的头发通常都是细心地梳成中分,现在却凄惨地垂到了他的鼻子上。好像那缕头发也和欧文一样无能为力了。
“您说得很有道理,阿齐勒。这个系列谋杀案还没有完。但是我想不出凶手能有什么办法实现他的下一个目标!他要是有胆量给警察再寄一个画板,那么维德科恩德绝不会光派几个警员在街角监视嫌疑犯。他必定会大动干戈,严阵以待。说到警察的监视工作,我不能不向这位凶手摘帽致敬。他可真够大胆的,也够狡猾的。他竟然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下手:就在他自己的住所里!”
“一桩美丽的、田园诗风格的谋杀!”我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压抑之后,只剩下这么一点儿幽默感了。“欧文,您不得不承认,这种谋杀配得上您喜爱的塔利娅!”
我的朋友转身注视着我提到的那个缪斯。他走了过去,不过这次他的眼神不是赞赏,而是愤怒。
他刚要发表感慨,门铃突然响了。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了维德科恩德警官熟悉的身影。他的圆礼帽压在眼睛上,身上全是晶莹的水珠。他的右手上拿着一个包裹。那是一个被细心地包着的包裹,看起来不厚,四方的形状,每一边都是大约二十厘米长。维德科恩德把帽子挂到衣帽架上,然后就开始拆那个包裹。
“这不会是一个新的画板吧!”欧文说,“我记得凶手以前通过邮局寄给你们的画板比这个至少大一倍……”
维德科恩德看起来正在努力压抑着他的怒火:
“这一次,我们的凶手学会了随机应变。实际上,这个画板不是邮局送来的。是我们的一个探员在苏格兰场大门附近的一个走廊上发现的!就是今天晚上,您刚走了之后。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他胆敢趁着我们询问证人的时候把画板留在了苏格兰场。更出格的是,他居然给出了具体的作案时间!这是肆无忌惮的挑衅!”
等维德科恩德打开了包装,我们都不敢相信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东西。这是不折不扣的另一个警告信,第七个警告信。这是极端的张狂放肆,荒诞的冒险,闻所未闻的挑衅!
画板上,作者的笔法很笨拙。字迹倒是还能够辨认清楚:
ANAIS CHARLES SERA ENTERREE LE 3 JUILLET AU CIMETIERE DE HAREWOOD,A MINUIT PRECISES.LA POLICE EST PRlEE D'ASSISTER A SES FUNERAILLES.
(七月三日,半夜时分,安娜伊斯·查尔斯㊟将会准时在哈而伍德㊟的墓地下葬。恳请警方出席她的葬礼。)


第二部 分 乃塔尔(NETER) 19
第二天中午过后,我们在苏格兰场找到了维德科恩德警官。天空和前一天一样阴沉,再加上周围刻不容缓的氛围,这个七月初的日子毫无吉兆。我们走进这所伦敦最著名的警局的时候,又落下了一阵骤雨。
“今天已经是七月二号了,明天就是三号了。”维德科恩德果断而逻辑分明地宣布说,“我们现在还有一天多的时间做准备工作。告诉你们,警方可一刻都没有懈怠。今天早上,我已经召集了所有的人手,向他们下达了明确的指示。我首先就要求他们找到所有叫做安娜伊斯·查尔斯的人。我们还通知了报界,今天下午的报纸就会刊登出寻人启事。第二个任务就是严密监视哈而伍德的墓地。相信我,在这件事上,我们会全力以赴!对于那些嫌疑犯的监视工作也是一样。今天和明天一整天,我们的警员会在塞温斯宅第外面进行监视。如果有任何可疑的人员活动,警员就会进行跟踪,而且是大摇大摆地跟着。如果多勒小姐回家住的话,我还会派人监视她的房子。明天晚上,监控工作会更加严格。我们会搞一个大聚会,警察和嫌疑犯都会到塞温斯宅第去。在午夜之前,我们会去凶手指定的犯罪地点,哈而伍德村的墓地。那里当然也会被严密监视着。(维德科恩德警官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似乎是对警方的准备工作满意了)我跟你们说吧,如果我们的凶手还打算实现他的‘第七个犯罪奇迹’,他这一次必定会失算!一方面我们会对布鲁克家的小圈子严加防范!另一方面,除了警务人员,任何名为安娜伊斯·查尔斯的人都别想接近那个墓地。实际上不管叫什么名字,任何人都不行!”
“您认为这一次凶手不会完成他的诺言了?”欧文思索着问道。
“如果凶手就是我们怀疑的对象当中的一个,那他就不可能按照他计划的那样作案!”
“问题是,他可能玩文字游戏,也许那个句子隐藏了其他含义!”我插嘴说。
“他以前曾经在作案的时间上含糊其辞。”维德科恩德警官说,“但是只要他宣布了的东西,他都是准确地完成了。他每次选择的受害者的名字也是完全符合他留下的字谜。甚至作案的手法也是不折不扣地和警告信中的预言相吻合!”
“没错。”欧文表示赞同,顺便拿出了装烟草的小袋子。“我认为凶手每次都根据危险的程度来决定警告信内容的详细程度。但是我们不能就默认为他是一个诚实守信的人。”
“那么说,”我又说,“您认定凶手会谋杀一个叫做安娜伊斯·查尔斯的人?”
“恐怕是这样的。”
“而且是在他宣布的时间动手?”
“考虑到他已经实现的六次犯罪,考虑到他毫无纰漏的表现,我认为他不会失信的。他要顾及到犯罪艺术家的荣誉!基于以上原因,我相信他会圆满完成这个看起来不可能的挑战。就在明天晚上,在他指定的时间!”
“那么地点呢?”
“当然是在他宣布的地点。他有可能会在地名上耍花招。”欧文一边说一边转向了维德科恩德警官。“但是我猜您已经仔细研究过这附近的地理情况了,您在整个英国范围内都搜索过了吧?”
“当然了。”警官耸了一下肩膀。“我甚至找来了比我更懂英国地理的专家。我们现在可以肯定地说,在整个英格兰,只有一个村子的名字和哈而伍德相符。那个村子在布鲁克家的附近。准确地说是三英里远。这个地点是错不了的。另外,在哈而伍德村只有一个教堂。教堂的旁边就是基地。我一会儿就会去那个墓地看看,但是我已经得到了一份简要的报告。那儿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那个墓地比同等规模的教堂惯常拥有的墓地要大。那片基地呈一个大‘L’形状,周围的草木旺盛,墓地和附近的树林也没有明显的边界。”
“比一般的基地大?”欧文吃惊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原因吗?”
“哈,这次我可要让您大吃一惊了。我亲爱的侦探先生,我知道原因!”维德科恩德冷嘲热讽地说,“报界热衷于把苏格兰场说成行动迟缓,但实际上,我告诉您,我们也有一点儿好奇心!这个问题也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得到了相关的情报。在查理一世的时代,‘骑士团㊟’和‘圆头党㊟’曾经在这里发生过激烈的交锋。狂热的‘圆头党’当时非常凶残。他们不仅消灭了对手,还屠杀了不少的当地居民。他们认为那些当地人在暗中庇护‘骑士团’。没有人知道‘圆头党’的猜测是否属实,但是大开杀戒是真事儿:他们在一夜之间就杀掉了一百多个当地人。算了吧,我想这段历史对我们手上的案子并没有太大帮助。”
欧文在专心地填他的烟斗,没有对维德科恩德的话作出评论。他慢悠悠地点上烟斗之后才说:
“要我说,当前最紧急的任务是找到名叫安娜伊斯·查尔斯的人,还有他们家的女佣人。顺便问一句,您破解了凶手在最后一个警告信中留下的字谜了吗?”
警官咧开了一个笑脸:
“当然了,我亲爱的伯恩斯。您真的把我当低能儿了吗?您倒不如问问我能不能数到十!”
“那么您的答案是?”
“从七个里面拿掉六个,就只剩下一个。我们的艺术家凶手现在只剩下一个古代世界奇迹了。也就是位于哈利卡纳素斯的毛索洛斯墓庙,那是毛索洛斯国王的墓地。他的妹妹,同时也是王后——阿尔特米西娅二世为了祭奠亡夫而着手建造了这座惊人的陵墓。她想要用一个奇迹来表达她的哀痛,或者是眷恋。在爱琴海边上,当时最有才华的雕塑家们创造出了巨大的纪念性建筑。他们在地面上树立了三十六根廊柱,又在上面盖了一个金字塔形状的顶盖。最顶上是巨大的马车和狮子……”
“警官,您的文化知识令我赞叹!”
“我只是稍稍打听了一下。”维德科恩德努力装出谦虚的态度。“根据我收集到的信息,就可以轻易地完成字母转换的字谜游戏,而且也不可能有其他答案了。这很明显:把HALICARNASSE中的字母换换位置就是ANAIS-CHARLES。”
“一个很巧妙的字谜。”欧文带着鉴赏家的口吻说,然后吐出了一缕青烟。“这个字母无疑是整个系列中最出色的。这让我有点不安,因为出色的字谜印证了我的一个担忧。我担心凶手打算让他的谋杀系列以完美收场!他将会向我们呈现最精彩的谋杀!”
“绝不可能!”维德科恩德用拳头猛地一击桌面,恶狠狠地说。
“要是我在您的位置上,我就不会这么自信。从他最近的几次行动来看,我们的凶手是越来越大胆了。还有,我敢打赌这个凶手对于自己的成功非常得意。他正陶醉于诡计和机会主义之中。他最近自己动手把画板放到警察的眼皮底下,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对了,您对于这个小插曲做过调查了吗?”
“当然了!”维德科恩德一边嚷嚷一边把胳膊举到了半空中。“我在这儿调查着这个,同时还要跑到别处去调查那个!我要调查最近发生的案情,要调查前一个案情,要调查即将发生的案情。说白了,我在满世界地搞调查工作,就像那首童谣唱的:‘在这儿,在那儿,小老鼠到处跑㊟。’他往那边跑了,他又会接着往这边跑!唉,和那些谋杀案一样,这个小插曲也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没有人注意到任何反常之处。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这次那个凶手缩小了画板的尺寸!他只要把画板装到一个包里,就不会引起丝毫的注意。我们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个包裹在下午四点之前还不在那个地方。因为清洁女工在四点经过那里,她并没有看到那个画板。这对我们来说还是毫无用处!”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进来通报情况。他说有一对夫妇今天下午读了报纸之后,就立刻报警说他们的女儿失踪了。他们的女儿是昨天晚上失踪的,她的名字是安娜伊斯·查尔斯……
七月三日的早晨已经过去了。天色阴沉,阴云密布,只有稀疏的几缕阳光给这个午后抹上了一点儿色彩。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管是警方,还是嫌疑犯们都心情紧张。
喝过下午茶之后,艾美莉离开了她婶婶的房子。按照维德科恩德警官的要求,她打算今天晚上呆在布鲁克家。一个戴着圆礼帽的人从房子旁边的小路走了出来。对此,艾美莉毫不吃惊。她上午就透过窗户看到过这个人的身影,她当时就想到那可能是负责监视她的警员。那个圆礼帽走了过来,然后礼貌地询问她是否需要叫一辆马车去塞温斯宅第。艾美莉明白他的用意,她冷淡地拒绝了圆礼帽的提议。她说她已经准备好马车了。
那个警员点了点头,还轻轻地抬起帽檐向她致意。他的眼里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艾美莉快步走开了,他只好用轻浮的目光追随着她漂亮的身影。无可否认,艾美莉今天很漂亮。她穿了一身蓝色缎带的衣裙,上面装饰着羽毛,配合着蓬松的袖口。一条满是花边的腰带凸显了她苗条的身材。
过了一会儿,她坐进了一辆停在她身边的马车。在路上,艾美莉注意到另一辆马车一直紧跟在后面。那辆马车上唯一的乘客就是那个圆礼帽,他一刻也没有松懈,紧盯着艾美莉……
在塞温斯宅第的门口,艾美莉又遇到了两个陌生的圆礼帽。在前厅里,管家接过了艾美莉的披风,随手递给她一个信封。
“这是今天早上送到的。”管家说。
艾美莉迅速地瞥了一眼那个信封。收件地址是塞温斯宅第,在信封上有一行非常匆忙而潦草的字迹:
“艾美莉·多勒小姐收,烦请布鲁克先生和太太转交。”
她折起了信封,然后把信封塞到了上衣的小口袋里。她接着走进了客厅,发现客厅里只有布鲁克太太一个人。
寡妇的脸色并不好,而且越来越显老了。
“葬礼将在明天下午举行。”布鲁克太太说,“如果这期间没有发生什么新的不幸……我猜警察已经通知过您了吧,可怜的艾美莉?”
年轻的艾美莉默认了,然后坐到了米拉达·布鲁克的旁边。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了,米歇尔·丹哈姆走了进来。他随手关上了门。但是门扇很不听话,又弹了开来,进来的是保罗·布鲁克。
“艾美莉,亲爱的。”丹哈姆完全不理会刚进来的保罗。“我必须和你谈谈!”
“您先等等吧,米歇尔。”保罗傲慢地说,“我也有事情要和我的心上人说。我的事情肯定和您的一样重要。”
“您凭什么这么说?”
“米歇尔,就凭我现在是房子的主人。”
在同一时间里,一辆马车正在通向哈而伍德村的道路上疾驶。天空中阴云密布,好像是正在追赶着马车当中的维德科恩德警官和两位私人侦探。他们现在挤在狭小的马车里,忍受着持续的颠簸。他们刚刚去最后看了一眼哈而伍德村的墓地,那个被凶手选中的未来犯罪地点。那片墓地是不规则的形状,包括一个狭长的区域,和教堂的东南面相接。基地的边界很模糊,因为很多地方都被周围的树林严重侵蚀了。在远离树林的地方,可以看到很多东倒西歪的墓碑,散落在杂草当中。有些地方长着茂密的灌木和矮树丛,想在其中要找到一个墓碑并非易事。但是维德科恩德做了充分的准备,他派人在墓地里分区把手。他派出了十几个警员,其实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维德科恩德很自信,今晚,这片基地里绝对不可能发生谋杀案!更不要说是谋杀一个指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