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突然装起睡来。
“刚才为什么没和警察提起美和的事?”
“让他们知道了,你不就麻烦了吗?”
小满说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尽管不合时宜,但我突然笑了,而且笑到停不下来。
后来在到达小满家前,我们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5
清晨的成城静悄悄的,一位像是附近老住户的婆婆正细致地清扫着街道,“唰”“唰”,一下又一下的扫帚声即使在出租车里也能听到。
平义光家没有泷泽喜代志的豪宅那么大,也没有那么低级趣味,但富贵人家的气息依旧扑面而来。地中海风格的洁白外墙映着淡淡的晨曦,上面写着“TAIRA[5]”的金属制名牌也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再次向司机支付了价值好几十个首饰的打车费后,我跟着小满穿过院门,登上了门厅外的台阶。一株苏铁[6]在门侧划出一道绝妙的弧线,脚下的台阶一尘不染。
小满打开门锁,门口正对面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槽,里面有几只舌骨鱼在游弋。
“我去叫我爸爸。”
小满没有请我进屋,不知为何我也不太想进,可能是过于疲惫的缘故。
强忍困倦等了十分钟后,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身穿睡衣、外面披着袍子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或许是在睡梦中被人叫醒的缘故,他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小满把事情告诉我了,辛苦你照顾她,这些请收下吧。”
平义光从钱夹里抽出几张万元大钞,粗鲁地塞到我面前。
就让这一天有个最好的收尾吧。我伸出手指,从一沓万元大钞中只抽出一张。
“半夜时令爱叫我去武藏东警局,从我家到警局以及从警局到这里的打车费有这些就足够了。票据给您,那我先告辞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打车的两张小票扔到平义光脚边,然后转过身去。
“等等,警局?怎么回事?你不是那个在小满差点被变态强暴时救了她的女侦探吗?”
“我正是那个女侦探。”
“那为什么……又会跟警察扯上关系?”
我回过身来,只见平义光满脸疑惑。于是我简明扼要地说:
“泷泽喜代志雇我向小满询问她女儿的消息,于是昨天我见了小满一面。小满似乎也很担心美和,于是约了她们共同的朋友柳濑绫子在吉祥寺见面,然而柳濑却遇害了。”
“怎么?遇害?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我也不清楚。就在这时,喝着瓶装矿泉水的小满出现在房内。当我看到她时,才突然发觉自己也很口渴。看来那些钱多地位高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知道给侦探水喝。
“为了帮忙解决朋友的案子,小满向警方提供了信息,而我以父母代理的身份做了陪同。虽然警方不至于怀疑小满是凶手……”
“凶手?这次怎么又成了杀人凶手?”
平义光茫然地轮流望向我和小满。晨曦从门厅上方的采光窗外照射进来,笔直地打在他身上。我望着身着宽松睡袍、仿佛褪去了一层颜色的平义光,只见他的样子像是刚做过胃切除手术一般。
“不,小满不是凶手。杀害柳濑的估计是名男性,所以警方也没怎么怀疑她。尽管有些女性在腕力上也能媲美男性,但小满肯定没有这个嫌疑。”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柳濑是被扼杀的。”
“扼杀……”
平义光的脸上倏然间失去了血色,身体也顿时僵在原地。连光束中那些起起伏伏的灰尘,一瞬间也像是玻璃中的气泡般静止了。
平义光身后的小满似乎没发现他脸上惊愕的表情,只是放下水瓶问道:
“什么是扼杀?”
“就是不用绳子或其他物品,直接用手掐住脖子勒死……”
话未说完,房内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那仿佛是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平义光猛地回头一看,然后穿着拖鞋走到门厅的水泥地上,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打开房门。
“谢谢你帮了小满的忙,但今天请先回去吧,过后我会联系你的。”
我被他强行推出了房门。只见小满在平义光身后苦笑,但视线马上被房门隔断了。
院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是我们刚才坐过的那辆。
“听说话的样子,你把那个小姑娘送过来后很快就会回家,所以我就在这里等着了。”
司机向我挥了挥带着皮手套的手,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机智,但我早已没有足够的精力向他道谢了。我只告诉他目的地是新宿的中井,随即便闭上了眼睛。本以为自己会沉沉睡去,结果却没能睡着。
当出租车驶入六号环状线时我才反应过来—当时我在小满家里听到的不是金属碰撞声,而是人发出的声音。
[1] 日本在战后经济恢复阶段后的经济快速发展的一个时期,通常被认为是1956-1973年。在此期间,日本的国民生产总值增加了12.5倍,人均国民收入增长10倍多,年均增长9.8%。1966年赶超英国,1967年赶超法国,1968年赶超西德,在资本主义国家中仅次于美国,成为亚洲新巨人,引起全球经济界的注目,被称为“世界经济奇迹”。
[2] 一种手工抄制的纸张,通常由构树树皮制成,优点是有较好的柔韧性,耐保存,不易变色。
[3] 一种唱着《花一匁》的儿歌边走边进行对答的儿童游戏。
[4] 土地面积单位,一坪约3.3平方米。
[5] 即姓氏“平”的罗马音。
[6] 别称凤尾蕉、避火蕉、凤尾松、铁蕉等,为苏铁科苏铁属常绿棕榈状木本植物,因树干如铁打般的坚硬且喜欢含铁肥料,又被称作“铁树”。树形优美,苍劲质朴,具有极高观赏价值。
第02章 前半战
1
十一点多,我被刺耳的电话铃吵醒。接起电话后,我发出一阵既不算呻吟也不算应答的声音,只听长谷川所长在电话那头惊讶地问:
“叶村你这么缺钱吗?再怎么说也不用在复工的第一天,就大半夜的跑到警察局里去吧?”
我坐起身来,感觉终于清醒了些,于是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道:
“您知道啦?”
“见过武藏东警局的速见治松刑警了?”
“……失聪?”
“是治松。可别在他面前这么说啊,会惹人生气的。就是那个昨晚,不,应该是今早向平满问讯的刑警。他听说叶村你和我们公司签过合同,所以打了电话过来。”
“给您添麻烦了。”
“警方似乎也私下里联络过泷泽喜代志那边。”
“我没让小满隐瞒消息,但由于她没提美和的事,结果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我觉得她也瞒不过警方,泷泽美和的寻人申请早已提交到武藏东警局,如果泷泽在我汇报消息后跑去柳濑家去大吵大闹,这些事迟早都会被失聪警官知道的。”
“叶村你觉得是泷泽喜代志杀害了柳濑绫子吗?”
“万一事实如此我倒不会惊讶,但柳濑可是在背着父母的情况下与犯罪嫌疑人见了面。像泷泽那种动不动就大吼大叫的人,我不认为柳濑敢单独见他。”
“这种推测也太主观了吧。”
所长用懒洋洋的语气指出了问题所在。这个自然不用强调,而且如果真的是泷泽杀害了柳濑绫子,那营造出动机的人就是我了。
“先不提这个,泷泽打来电话,说让你一点过后去他家里一趟。”
“他想正式提出搜寻美和的委托?”
“这个还不清楚,不过既然道理讲明白了,应该会有好事发生。”
所长说像昨天那样过来接我后便挂了电话。我如字面意义所言地从床上爬了下来,感觉小腿肚子涨乎乎的,脚背上也火辣辣的。我走进浴室用热水与冷水交替冲洗了一遍身体后,在脚上细致地涂了一遍按摩油,随后选了一条宽松舒适的裤子和一双最为轻便的运动鞋穿上。由于不知道要在哪里见谁,所以本不打算穿着运动鞋的,但这样总比走不了路要强。
我把缓解肌肉疼痛用的喷雾和矿泉水放进包里,简单地化了层遮阳妆,刚要戴手表时—昨天我就注意到手表的电池好像快没电了,时间似乎走得也有些慢—所长到了。最后我从冰箱里抓起一盒CalorieMate[1],随即坐上了车。
这次在泷泽宅里等待着我们的不只泷泽一人。一位昨天不在这里的中年偏胖的保姆将我们带进客厅,只见除了泷泽之外,还有一位身材颇为高挑、体态丰盈迷人的女士在里面焦躁地踱步。我听说过眼影最初的作用是驱魔辟邪,但看到她那涂得漆黑的眼眶,顿时感觉别说是妖魔了,一切魑魅魍魉恐怕都会敬而远之。
“我叫辻亚寿美,是美和的母亲。”
这位女士似乎丝毫不打算等泷泽介绍自己,向我们直直地伸出手来。我一边提防着被她那细长的指甲刺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她那只冰冷的手。她身穿一套朴素的米色女士西装,手指上却戴着好几个戒指,其中一个上面还镶嵌着手表表盘那么大的绿宝石—不愧是首饰设计师。
“大体情况泷泽已经告诉我了,美和失踪了十多天,他居然还不肯请你们进行搜查,简直不可思议!这种人就不要管了,请你们尽快找到美和的下落,至于费用由我来出。”
“那可不行,他们是我雇的,钱也由我来出。”
坐在沙发上的泷泽看上去比昨天更加神经兮兮,似乎依然没有改掉那副死要面子的毛病,然而亚寿美却丝毫不给变了脸色的泷泽留什么面子。
“你就少掺和吧!要不是你,也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
“凭我自己就能找到美和!”
泷泽依旧嘴硬。亚寿美呛他说:
“这事儿交给你办,等到美和变成老婆婆也找不到她。明明只是外行一个,没有金刚钻,就别接这个瓷器活。”
“你说什么?亚寿美,你这人总觉得我是个废物!”
“你不就是个废物吗?劝你有点自知之明,把内行的事儿交给内行去办。以前美和生病时你也是这样,非说什么‘我给她治’,让她吃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药,差点把她害死,可别说你已经把这事儿给忘了?”
泷泽嘀咕着什么,把头别了过去。辻亚寿美粲然一笑后继续对我说:
“唉,这种时候就得让我来对付他。请你们依照自己的方式去寻找美和吧,麻烦了。”
“在接受您的委托前,有件事要确认一下。”
我瞄了所长一眼,随后开口说道。所长则若无其事地正啜饮着保姆端来的麦茶。
“请尽管说。”
“这个问题是想问泷泽先生的。昨天我询问过柳濑绫子相关的事情后,你和她有过联络吗?”
“没有。”
泷泽瞪了我一眼。
“我本打算上门去问问柳濑家的丫头,可正要出门时,那个娘们打了电话过来,不只如此……”
“说谁‘那个娘们’呢?”
辻亚寿美迅速插嘴道,“有人告诉我女儿很危险,不信去问泷泽。原来这家伙从一开始就隐瞒着美和失踪的事,真是岂有此理。”
“这话该我说才对吧!那个打电话给你的家伙知道美和失踪的事,说不定还知道美和在哪儿,你就该多谈一会儿,问出美和的下落才对!告诉他我们出多少钱都行,或者……”
“那你也得提前告诉我美和失踪的消息才行啊。而且我接到的又不是恐吓电话,对面虽然用的是假声,但听着不怎么别扭,我还以为是有人担心美和才会打电话询问的。”
“是谁这么多管闲事……那些员工我明明已经给够封口费了!”
我拼命忍着不去看所长,怕看了他会憋不住笑出来。
“也就是说,昨天您没有见过柳濑对吧?”
“是的。”
“那有没有通过打电话或发邮件的方式联络?”
“别提了,这个娘们随后就赶到这儿来,啰里吧嗦地闹个没完—我真是受够了。这种事你直接去问柳濑家的丫头不就知道了。”
泷泽喜欢转移责任的性格让我觉得很不好办。他不放心把责任交给长谷川侦探调查所和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侦探,因此在嘴上逞强,坚持说要自己解决,等到前妻要揽下这份责任后,他的内心深处反而是安宁的。
必须击溃他内心的安宁。于是我深吸一口气说:
“柳濑绫子昨晚去世了。”
泷泽张大了嘴巴,辻亚寿美用尖锐的声音问道:
“怎么回事?”
“是遇害的,在井之头公园发现了她的尸体,早报也登了这件事。”
亚寿美奔出房间,大声喊来保姆,问她有没有早报。泷泽的眼珠激烈地转动着,我半是望着所长说:
“她与美和同年,所以应该只有十七岁吧?”
“是的。”
“是因为什么遇害的?情感纠纷?”
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对话中听到“情感纠纷”这个词,我刚要回话,泷泽又是自顾自地点点头说:
“平家和柳濑家的女儿真是两个无可救药的丫头,做父母的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这话轮得到你来说?”
看着报纸返回房间的亚寿美正颜厉色地挖苦了泷泽一句,但后者只是下意识地回瞪一眼,随后继续顶着苍白的面孔问我:
“这件事与美和失踪谈不上有什么关系吧?”
“还不清楚,也有可能只是一场意外。”
我将平满说过的话告诉泷泽:
“小满说她在遇害之前与一个不愿见面的人有约,我在想那个人会不会是泷泽先生你。”
“你在胡扯些什么!”
泷泽跳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那个丫头是我杀的?真是荒唐透顶!你被解雇了,我要找别的侦探!”
“雇她的人是我,我可没打算辞退她。她说得很靠谱,如果换我是她,肯定也怀疑你。”
“我看着像是会杀人的人?”
听这对前夫妻拌嘴固然有趣,但我还是不得已地插了句嘴。每当这种时候,我都很羡慕小说里那些会讨委托人欢心的侦探。
“要是惹您不开心了,我很抱歉。但泷泽先生你似乎的确很看重女儿的安危,所以我才会认为你有可能使用那种极端手段。”
“嗯……这倒是,的确牵扯到美和的事,我总是会这样。”
泷泽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辻亚寿美向我挑了挑眉毛,似乎在夸我干得漂亮。
“警方不知道泷泽先生是否联系过柳濑。平满之所以想见柳濑,恐怕也是为了与她谈论美和的下落,但这件事警方也不知道。至于柳濑遇害与美和失踪之间是否有关尚且不得而知,如果警方认定这两起事件有关,应该就会认真搜寻美和的下落了,因为这样就不是单纯的离家出走,而是与案件相关了。”